第591章 半渡而擊
“秦軍騎兵的數量不多,大概萬人左右。他們這一次是以騎兵快速突入營中,到處製造混亂,使我不能組織部衆反擊。”
“這時候跟在後面的秦軍步卒抵達,對我們進行殺戮,戰鬥就這樣失敗了,從頭到尾,我們都沒有反擊的能力,只能倉皇逃跑。這一切,都要怪馬犁鞮那個賤種!”
伊韓邪聲音低沉,將當時的情況向衆人說了一遍。
除了最後“長了個心眼,提前易裝逃命”的情節帶有演繹成分外,其餘全部屬於真實,故而勾起他的情感,心中的憤怒情緒甚至傳染到其他貴人身上。
“都是馬犁鞮這賤種誤事,還敢誣陷和詆譭右大將,不可饒恕!”
烏鹿虛怒斥出聲。
呼延蔦等貴族也都贊同應和。
頭曼單于眯着眼,他仔細分析過伊韓邪的話,並沒有從中看出問題。
一切邏輯都說得通,更有那幾個被割了耳朵的匈奴人作證,足以證明右大將是沒有問題的。
“對馬犁鞮處以羣馬踐踏之刑。”
頭曼單于定下了處決的刑罰,然後便不再管這事,心思重新放到秦軍身上。
他感到了極大的威脅,秦人撕毀交易協定,夜渡大河,襲擊了右大將,並且還派使者寄信給他。這是要激怒他嗎?
趙佗如今已經進入兩條河水環繞的“套中區域”,秦軍接下來是不是要渡過北河,攻打陰山一帶?
如果秦軍北上,他又該何去何從?
情況和原本計劃的不一樣,頭曼單于憂慮於未來該怎麼辦。
“大單于,秦軍來勢洶洶,我們不如北撤到陰山北面去,將這裡留給他們。冬天即將來臨,秦人不適宜塞外的氣候,他們在草原上絕對待不了多久,寒冬會收拾他們的!”
呼延蔦咬牙切齒,提出了當初頭曼單于所說的,利用寒冬對抗秦軍的策略。
帳中諸多匈奴貴人頓時臉色變換。
像烏鹿虛等早已失去了部族,只留下青壯騎兵的貴人對此不置可否。
但原本放牧於陰山下,在此地佔有廣大草場,有大量牛馬牲畜和許多族人的匈奴貴人立刻站出來,表達了反對意見。
“不行!寒冬來臨,傷害的不僅是秦人,更是我們匈奴人!如果這時候離開,遷徙往更寒冷的北方,我們的牲畜會大量的死亡,族人也會死掉很多,不用秦軍動手,我們自己就先損失了一半。”
“而且你們憑什麼認定秦人扛不住草原的寒冬,你們別忘了,這裡曾經被趙國佔據,趙人還在此處修建高闕要塞,築造長城。一旦我們退去,秦軍佔據這片草原,重修長城,到了那時候,我們還能回來嗎?”
說話的是匈奴右谷蠡王須卜當。
他的部族實力不如王庭和左谷蠡王,在兩方爭鬥時,他保持中立,默不作聲,只關心自己部族的利益。
現在一聽呼延蔦說要不戰而撤,將草原讓給秦人,立刻出聲阻止。
人的選擇,往往以利益來衡量。
像烏鹿虛等人手下只剩青壯騎兵,沒有牲畜和老弱,相當於光腳的人沒有牽掛,怎麼做都行。但他須卜當還有好些族人和牲畜要考慮,自然不可能同意這個計劃。
聽到須卜當開口,其他放牧在陰山下的匈奴貴人羣起響應,反對的呼聲很大。
頭曼單于臉色陰冷。
呼延蔦說的北撤戰術是他當初所想,但卻是此一時彼一時,之前的設想是秦軍退到賀蘭,然後派人來交易的時候他們再突襲秦軍。
那時候如果秦軍想要反擊,又要再從賀蘭跑過來,時間一來一回就已經進入寒冬。
他們匈奴人佔據主動權,一個後撤就能讓秦軍的兇猛攻勢落個空,然後被寒冬侵蝕,最終盡數折損於此。
但現在的情況卻是秦人早有準備,他們藉着偷襲渡河北上,打了匈奴人一個措手不及。
現在還是九月下旬,離真正的寒冬降臨還有一兩個月的時間,如果他們現在退走,秦人佔據草原後,有充足的時間可以準備,結果可能和想象的大不相同。
而且計劃歸計劃,真的要北撤,借用寒冬來拖死秦軍,頭曼單于還是下不了決心。
這陰山草原乃是天賜之地,水草豐茂,氣候宜人,是遊牧民族最理想的牧場,如今一仗不打就將這片土地拱手讓給秦人,他怎麼能夠甘心啊。
更別說右谷蠡王等大批匈奴貴人已經態度堅決的表示反對,頭曼單于數了一下,這些人佔據了匈奴一半的戰鬥力,一旦他選擇北撤,這些人利益受損下,還會不會支持他都是兩說了。
不能給狼羣帶來好處和利益的頭狼,是不會受到認可的。
在各種因素下,頭曼單于將北撤的念頭暫時擯棄,只是如何對付秦軍,又成了一個新的問題,他讓諸部貴人想一想接下來的應對方法。
有人建議利用騎兵優勢先行殲滅秦軍騎兵,然後用類似“放風箏”的戰術殲滅秦軍步兵。
還有人則說秦軍堅甲利刃,難以正面撼動,但秦人長途遠征,補給線拉得很長。
他們可以利用騎兵的機動優勢,避開秦軍鋒芒,繞過秦軍主力,前往他們的後方斷絕秦軍糧道,失去了糧食補給的秦人就會不戰而潰。
種種策略被各部貴人提了出來。
受到頭曼單于邀請,來參加議事的蘇迦莎和牙骨達兩個月氏人,聽着匈奴人提出的各種戰術,相互對視一眼,眼中有些嘲弄,又有些無奈。
嚴格來說,匈奴人提出的這些策略都不錯,和月氏人之前對付秦軍的戰術差不多,畢竟草原之民對付塞內的軍隊,也就那幾種策略。
只是策略雖好,月氏卻用自身的慘敗來證明了秦人的後勤糧道,並不是那麼好斷的。
可怕的車陣和強弓勁弩,足以讓所有認爲秦人糧隊好啃的草原狼崩掉牙齒。
就在衆匈奴貴人各抒己見,提出對付秦軍的方法時。
右大將伊韓邪開口了。
“大單于,我有一條計謀,可以對付秦軍!”
他是匈奴出名的勇武漢子,此刻一開口,音量就很大,頓時壓住了所有人的聲音。
“伊韓邪,你有什麼計謀,說來聽聽。”
烏鹿虛叫道。
因爲右大將和秦人交戰過的緣故,衆人對他多有關注,此刻全都將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頭曼單于微微點頭,示意伊韓邪開口。
伊韓邪做了個深呼吸,然後沉聲道:“利用北河。”
“秦軍雖然渡過了大河,但往北還有北河之水橫亙於前方,他們想要攻打我們,必定要渡過北河才行。”
“咱們可以先將軍隊隱藏起來,派遣騎兵巡視河岸,發現秦軍渡河的時候,先不要攻擊,等他們渡河渡到一半,一部分人上岸,另一部分人還在渡河的時候,咱們就發動攻勢,一口啃下他們!”
“這時候的秦軍上岸的人數不多,還未來得及列好陣型,必定混亂不堪,咱們一發動進攻,他們就擋不住,不是被我們殲殺,就是被趕進河裡。河中的秦軍和對岸的秦軍來援不及,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的人被我們殺死。”
“這樣的事情,只要多來上幾次,咱們不僅能多殺秦人,還能嚇得他們膽寒,讓那趙佗不敢再做渡河之舉!等到寒冬降臨,他們既打不過我們,又不能承受嚴寒,恐怕就只能灰溜溜的撤回去了。大單于,你覺得怎麼樣?”
伊韓邪一口氣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聽得衆多匈奴貴人瞠目結舌。
他們之前駐紮在大河與秦軍對峙,想的都是嚴守河岸,不準秦人渡河過來,哪裡知道還有這種引誘敵人渡河過來一半人,再發動攻擊的打法,這簡直是打開了一個新世界。
頭曼單于細細思索着。
誘使秦人過河,然後依靠北河的河水將敵人分割成兩半,匈奴大軍趁勢突擊,以多擊少,將已經渡河的秦軍殲滅,怎麼想怎麼贏啊!
多來幾次,他完全就能打破秦人的膽子,讓他們再也不敢覬覦草原。
頭曼單于越想越妙,盯着右大將,問道:“伊韓邪,你是怎麼想出這種主意的?”
伊韓邪還未回答,一旁的呼延蔦便叫道:“我知道了,這就是那些燕人說的半渡而擊對不對!”
“之前那個鞠太傅和老燕王在我們這裡的時候,我聽他們說話,就講什麼等敵人過河過到一半,然後打他們,這就叫半渡而擊,據說是個孫子寫的。右大將,你莫非也是個孫子?”
伊韓邪怔了怔,想到呼延蔦提到的鞠太傅和老燕王。
那兩人一心爲了復國,和匈奴的許多貴族多有交往,還研究過怎麼讓匈奴人南下攻打冠帶之民,曾和他有過幾次交談。
如今受呼延蔦一提醒,伊韓邪也覺得這兩人是個更好的背鍋人選,比他原來的理由自然多了。
他忙點頭道:“左骨都侯說的是,之前我就聽那兩個燕人說過類似的話。後來在大河被秦人偷襲,我逃命回來的路上,想着怎麼才能打敗秦人,就想到他們說的這個半渡而擊上面,如果咱們用這個方法,一定能好好收拾秦人。”
聽到呼延蔦和伊韓邪這麼一說,頭曼單于和諸多匈奴貴人都跟着點頭,想到了曾經投靠他們的鞠太傅和老燕王,對右大將的獻策不再懷疑。
“可惜老燕王和鞠太傅都落到了秦人手中,要是他們還在,我一定不會中秦人的奸計,可惜啊可惜!”
頭曼單于扼腕嘆息,想到了老燕王的好。
呼延蔦也跟着嘆道:“是啊,那老燕王和鞠太傅懂好多事情,只可惜被秦人算計了。”
伊韓邪眼見衆貴人釋然,沒有人懷疑到他的心上,不由鬆了口氣,想到計劃即將成功,有些高興起來。
不過很快,他就感覺到了一道特殊的目光正注視着他。
伊韓邪微微側首,便看到那個月氏貴女蘇迦莎正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伊韓邪莫名打了個寒顫,有一種自己被對方看穿的樣子。
“此事毫無破綻,不可能被看出來的。”
伊韓邪心中自我安慰,對着蘇迦莎擠出一抹笑。
而這時,頭曼單于的目光也望向了蘇迦莎,問道:“貴女手下的月氏勇士曾和秦人交戰,有和秦人戰鬥的經驗,你們覺得用這個半渡而擊的戰術來對付秦人怎麼樣?是否能夠成功,打敗這些秦人?”
蘇迦莎略一思索,便道:“我看這確實是一個好策略,如果大單于用半渡而擊對付秦人,一定能讓他們有來無回!”
見到蘇迦莎認同,以及諸多匈奴貴人紛紛贊成。
頭曼單于再無遲疑,心中一盤算,便生出滿當當的自信來。
“我有匈奴勇士八萬餘騎,以及兩萬月氏騎,兩者加在一起,我就有十萬騎兵!”
“秦人的騎兵不過一萬,步卒就給他算一個七八萬人吧,那也就最多九萬人。”
“十萬對九萬,草原上騎兵打步兵,再加上一個半渡而擊,以多打少。”
“本單于,贏定了!”
《孫子兵法·行軍篇》:客絕水而來,勿迎之於水內,令半濟而擊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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