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空佈滿了陰雲，太陽似乎被下方淮水戰場上的殺氣所懾，不敢冒出頭來張望，只能躲在厚厚的雲層後方，釋放出些許微光。
初夏的風吹過大地，捲動紅黑兩色旌旗，獵獵作響。
綿延數裡的戰場上，共有七萬多的兵卒分成兩隊，隔着數百米相互對峙。
赤甲如火的楚軍位於西方，共有四萬人。
玄黑似墨的秦軍站在東方，有三萬餘人。
趙佗立在豎着主將大纛的戰車上，舉目眺望對面的楚軍戰陣。
“將軍，我軍騎兵已探查過南側和東側二十餘里的範圍，並未發現有楚軍伏兵。”
涉間駕馬過來稟報，他的部曲在之前的防守戰中傷亡大半，已經無力參與這一次大戰，如今主要負責情報和參謀等事宜。
現在戰場上的秦軍主力主要由馮無擇所部，和蒙恬、趙廣兩部秦軍組成。
趙佗點頭，目光望着對面的楚軍，特別是那杆高高飄揚的赤色大旗，那是楚國令尹的旗幟。
在這種優勢下，趙佗如何不敢戰？
項燕昂首，發下號令。
趙佗再度望向對面的楚軍，低語道：“項燕，你的士卒又如何？”
馮無擇居左，對敵楚人右軍。
“令尹，自從王翦大軍即將抵達的消息被人傳出去後，軍中士氣已經不穩。除了五千精銳尚有戰意外，其餘三萬多士卒皆有怯心，若是此戰失利，恐怕他們會趁機潰逃。”
正面戰場的指揮作戰，永遠都將是他的缺陷。
項燕眼中閃過一抹寒光。
另有五千精銳居於後方，作爲主將的護衛和預備隊。
這一次的正面戰場指揮大規模兵力的作戰，對趙佗來說其實是第一次，是對他的一個考驗，也是他最後一個提升自己的機會。
不外乎其他，秦以軍功興國，對於底層的黔首庶民來說，他們如果想實現階級的躍升，唯有靠戰場殺敵立功一條路。哪怕是自己戰死了，只要有立下功勳，相對公平的秦軍制度，會將功勳爵位讓戰死者的後代繼承。
齊國在甄城之戰中，被戳破了紙老虎的本質，不足爲慮。
項燕冷哼道：“據我所知，趙佗以奇襲和伏擊爲長，並無多少野戰經驗，想來是要以守爲攻了。既如此，那老夫就主動攻他便是。”
對大多數秦卒而言，這一戰可能是他們立功升爵，想要跨越階級的最後一個機會了！
“士氣雖然低沉，但我軍尚有一萬兵力的優勢，且老夫就不相信那趙佗的兵術能與我相比。打不過王翦，我還打不過他趙佗不成。”
趙佗的目光從那一個個面色發紅，興奮好戰的士卒臉上掃過，心中越發鎮定和自信起來。
這樣的制度下，故而出現了“山東之士被甲蒙胄以會戰，秦人捐甲徒裼以趨敵，左挈人頭，右挾生虜”的描述。
但如果王翦派車騎前來的話，恐怕今日下午就能到達。拖得越久，楚軍的處境就危險。
他的兒子可就是因爲敗在趙佗手上，纔會含恨自刎。
項燕的目光掠過士卒的臉頰，他面無表情的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
蒙恬居右，對敵楚人左軍。
如今的時間已經到了秦滅六國，兼併天下的最後時刻。
“砍項燕，拜爵立功！”
按情報來看，王翦大軍今日就能抵達淮陰附近，其步卒當在第二日抵擋此處戰場。
話到此處，項燕的聲音陡然充滿了自信。
而這一戰，就是他補全自己兵術的機會，不管是輸是贏，都是對自己的一種提升。
景同走過來，在項燕耳畔，憂心忡忡的輕語。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秦軍的北面是淮水，西面是項燕的楚軍。
景同點頭應了一聲，又轉頭看着遠方巋然不動的秦軍戰陣道：“秦軍已與我軍對峙半個時辰，尚無進攻跡象。若是再僵持下去，形勢對我軍不利。”
到了如今，哪怕是最底層的秦卒也都明白，秦國滅楚之後，齊、代孱弱，恐怕沒有多少他們立功的機會了。
“趙將軍，請帶吾等殺敵立功！”
戰鬥開始，楚軍以戰車打頭，步兵跟隨在其後發動衝鋒。
東、南兩面經過探查後，沒有楚軍提前分出去埋伏的奇兵，看來項燕並沒有耍詐，是真的準備在戰場上和秦軍堂堂正正的打一場。
更別說此戰有王翦的主力大軍確保最終的勝利，身旁還有馮無擇這種老將爲其輔助，對面的項燕雖強，手下卻是一羣疲兵。
趙佗立車遠望，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楚人如同赤潮般涌來。
趙廣居中，與楚人中軍相對。
“吾等沒有選擇。趙佗如果縮在營寨中，我進退不得，最終或是率軍南撤被其追擊，導致大潰。亦或者死守此地等到王翦大軍到來，將我殲滅。如今趙佗主動邀戰，給了我一個公平對決的機會，只要能在正面將趙佗擊破，我軍士氣振奮下，便可緩緩南撤，這是我楚軍唯一的生路啊。”
“滅了楚軍，乃公要升爵！”
他趙佗，永遠都是個不完整的將軍。
“跟着趙將軍，殺殺殺！”
趙佗心中低語，眼中有戰意激揚。
秦軍也同樣分成三個部分，每一部萬人。
至於北方的殘代，更是弱小無比，一支偏師即可平定。
隨着楚軍戰鼓激昂，秦軍陣營中亦有鼓聲擂動。
至於麾下士卒，其士氣之高漲，甚至超乎了趙佗的預料。
楚軍只能先攻。
秦軍在滅楚之後，天下已無敵手。
三萬秦軍，上上下下，戰鬥的意志和士氣都達到了頂峰！
如果他放棄和項燕一戰，龜縮在營寨裡等待王翦大軍到達，或許可以輕鬆取勝，但也將永遠失去這個彌補自己短板的機會。
楚軍分作左、中、右三軍。
不僅是他趙佗的部下，就連馮無擇手下一萬多秦卒也都個個戰意高昂，雙眼因激動而發紅。
“堂堂正正之兵，列陣而戰。”
所以當趙將軍有意邀戰楚軍的消息傳到營中時，整個秦軍三萬士卒全都激動無比。
搏一搏，人頭換爵位，乃公要做人上人！
受到軍中好戰情緒的影響，就連趙廣、蒙恬等將也變得戰意盎然起來。
“擂鼓，進軍！”
“我軍士卒求戰，軍心可用。”
可以說，這一戰之後，至少在很多年內，趙佗都不會再有這種正面作戰的機會。
秦軍嚴守陣型，按照其一貫戰法，最前方的輕裝弩兵跪在地上，發動輪番射擊。
這個仇，他怎能不報。
漫天箭矢飛射間，伴隨着陣陣慘叫，衝鋒的楚軍倒下一片，就連一輛楚軍戰車也因爲馬匹中箭受驚，當場翻了車。
但在射擊之後，楚軍的前鋒已經衝到了秦軍陣前。
戰場上，有熱血楚人開始叫嚷起來，唱起了楚人的戰歌。
“操吳戈兮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