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人軍心已潰，只要我軍能在此處堅守片刻，他們必定會自行崩潰。屆時我軍便可發動反擊，將他們一舉擊敗，立下大功！”
面對麾下二五百主們驚愕的神色，李由卻十分有信心。
他有自信的理由。
首先對面這支楚軍是敗兵，別看他們人數多，但其自身的軍心是不穩的。
秦軍吊在他們後面，都還沒動手，就將這支楚軍嚇得出現了崩潰趨勢，一路走一路出現逃兵。
光是尾隨在後就有這般戰績，那若是真打起來，這些楚人還不得四散奔逃，哪能打的過他李由麾下五千銳卒啊。
除卻楚軍的不堪外，李由對於自己麾下的五千人也充滿了信心。
首先他在這大半年的時間裡對麾下五千人可謂是要吃給吃，要穿給穿，自掏腰包，爲他們增衣添鞋，還常常慰問，親近之情溢於言表。
且之前他藉着“李跑跑”之事，斬殺了不少長舌詆譭之輩，讓麾下兵卒也見識到了自己的威嚴。
如此恩威並施，誰人不服？
這樣的情況下，麾下五千士卒還不得對自己效命，拼死作戰啊！
“看來是太一……是昊天要讓我李由揚名於此。他趙佗昔日在泗水畔背水爲陣大破楚國左司馬昭平，我李由今日也將在這汝水畔背水一戰，滅他楚國右司馬葉勝！”
汝水戰場以北十里左右的地方。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
這時候眼見秦軍潰逃，楚軍士卒也不追擊，有楚將把這話傳了下去，數千士卒大喊嘲笑道：“秦將如越女效顰，自取其辱！”
共敖的手下皆是精銳，但一千對兩千，在這樣的數量差距下，再加上楚軍也是有備相待，他們根本無法突破楚軍的攔截，別說是衝陣奪旗了，甚至還有被楚軍擊潰的風險。
這時候，雙方對射完一陣，楚軍戰鼓敲響，正式發動了攻擊。
只有擊破秦軍，他們才能平安南下，逃離秦軍的追殺。右司馬若是被秦軍擊敗，那所有楚人的首級都將成爲秦軍的戰利品。
“你帶這一千人從東側離開，繞到楚軍背後伏上，在我大軍和楚人鏖戰正酣時，伱再突然率軍突襲楚人，如此一來，此戰必勝。”
秦軍戰陣中，李由神色越來越驚駭。
李由大喊出聲，臉色蒼白，額頭上全是汗水。
右司馬笑完，立刻下令道：“兵法所云圍師遺闕。傳令下去，將北邊空出來，給那些秦軍一條逃生的路，免得他們沒有退路，與我軍拼死作戰。”
“李由部被楚軍圍攻，在汝水岸邊佈陣相待？”
且這些人被徵召上戰場後，一仗沒打就在軍營裡呆了整整大半年，根本不熟悉軍爭之事。哪怕是剛剛打的那場上蔡大戰，也是依靠堅硬的壁壘抵擋楚軍的臨死反撲，並沒有讓他們得到多少鍛鍊。
楚軍士卒嗷嗷叫着向秦軍衝來。
“來人，向那汝水的秦軍宣告，就說他們的奇兵已被吾等擊破，若想活命，那就往北邊逃吧。我軍仁義，逃者不追！”
就在李由和衆秦卒翹首相待，渴望奇兵出擊，大破楚軍的時候。
在這樣的情況下，終於有人撐不住了，轉身向着沒有楚軍把守的北方跑去。
而且葉勝還用了一個策略，就是這批挑選出來的勇士大多有兄弟在軍中。所以他們爲了兄弟能夠活下去，戰鬥之時更顯勇猛。
“如今來看，這對面的秦將亦是那越之醜女矣。”
在李由的呼喊下，這剩下的三千多秦卒軍心略穩了一些。
秦軍陣中，李由亦下令秦軍射手反擊。
“唯！”
一方面，是軍法嚴苛，一旦戰場逃跑，是要受到嚴重懲罰的。
另一方面，則是李軍候說的，他們尚有奇兵在，只要奇兵出擊，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只需要將這支秦軍擊破，讓秦軍無法糾纏就夠了。
“這些楚人爲何不僅不潰，反而越發勇猛？”
“若是背水爲陣，那這支秦軍必然會埋伏奇兵在吾等身後。我看看他們的人數……奇兵應是千人左右，等到我軍和此處秦軍交戰時，就會從後方殺過來，突襲我軍，以求取勝。”
在這種情況下，楚軍攻勢十分兇悍，竟然壓得秦軍喘不過氣來，只能依靠着那十餘輛戰車組成的防線勉力抵擋。
“莫非是李由欲拖住楚人，等待我部上前，一起攻破楚軍，擒獲楚國右司馬嗎？”
第一批衝鋒的士卒都是挑選出來的敢戰勇士，他們在此之前被各級軍吏鼓動，說這支秦軍死纏他們不放，不讓楚人活命。那些逃跑的兵卒只要被秦軍抓住，都是被砍了腦袋換軍功，所以逃跑也是死路一條。
當楚軍中挑選出來的士卒操着一口秦語，大喊秦軍奇兵被楚軍擊破的消息時。
很快，楚軍陣型開始進行調動，大批楚軍弓弩手出陣，架好強弓勁弩，對着秦軍便是一陣射擊。
只是，李由的目光不由往北望去。
楚人雖是以楚語叫喊，但李由本就是上蔡楚人，自然聽得懂話中意思。而且他也知道那越女效顰的典故，如今見楚人竟然將自己比作效仿西施的越之醜女，頓時氣的李由滿臉漲紅。
“背水一戰能勝昭平，卻對我葉勝無用！”
“誰若敢逃，斬首示衆，禍連家人！”
面對楚軍回師攻擊，李由正確的做法不應該是帶兵後撤，以拖垮楚人嗎？
怎麼反倒在原地和楚軍交戰了。
故而不少秦卒目光皆悄悄瞥向自家軍候，生怕他拋棄自己，獨自逃生。
“至於眼前這數千秦軍，就先用我軍的弓弩射他們一番，待到箭矢射完，再進行猛攻！”
“此番大戰我定能破敵取勝，爾等莫要再說。共敖，我會再調撥五百兵馬予你，再帶上你原本的五百精銳，如此便是一千人。”
右司馬仔細一看，對方還真是背靠汝水，前阻戰車，妥妥一個背水爲陣的架勢。
楚軍的陣型呈環形，將河畔的秦軍包圍起來。
右司馬葉勝見秦軍奇兵被擋了下來，不由冷笑一聲。
“給我射回去！”
他並不準備殲滅此處的秦軍，因爲北面很可能還有秦軍主力正在趕來的路上。若是強行殲滅，那不僅楚軍傷亡會很重，在秦軍拼死搏命下還會耽誤很多時間。
一個時辰下來，秦軍傷亡甚重，甚至連擋在前面的車陣都被楚軍攻破了好幾個缺口。
戰車上，右司馬葉勝眺望遠處汝水畔的秦軍軍陣，眉頭緊皺。
這樣缺少戰爭經驗的軍隊，在汝水之畔與兵力比自己還多的楚軍一交戰，頓時就有些支撐不住。
遠處，右司馬在戰車上眺望此幕，對左右笑道：“吾曾聽聞古時，越有醜女，見西施病心而顰，此女便學西施模樣，捧心而顰其裡。其裡之富人見之，堅閉門而不出；貧人見之，挈妻子而去之走。”
“堅持住！我軍還有奇兵，只待我軍奇兵出擊，楚軍必定潰敗！”
共敖心中尚感覺不妥，覺得背水一戰名頭這麼大，楚軍會沒有防備嗎？
但見軍候和衆同僚皆是信心滿面，他也不好多說，只能領命下去，點齊一千人馬往東走，要尋路繞到楚軍後方。
“看來這秦將是想背水爲陣，效仿昔日趙佗的泗水之戰。”
“趙佗當初沒有抓住左司馬，那我李由如果能在這一戰中將右司馬擒獲，豈不是又要勝他趙佗一籌？”
鄭子肅看了一眼，神情凝重的開口。
“我的大軍，我的背水一戰啊……”
“這些秦人是在做什麼，竟然不跑？”
他們根本就沒有拼死之心，撐到如今全靠着軍法約束，再加上希冀奇兵破敵。
這樣一來，秦軍若是戰事失利，士卒們大可往北邊跑，根本不需死戰到底。
“此人慾效趙佗背水爲陣，卻不知兵家變通，反倒爲天下笑矣！”
這明明是他一雪前恥，塑造輝煌的一戰，怎麼會變成這般模樣？
他李由這一次，根本就沒想過逃跑啊！
我不是李跑跑啊！
“軍候，我軍大勢已去。吾等護送軍候速走，勿要落入楚人手中。”
“李軍候竟是要背汝水而戰，效昔日趙將軍泗水大勝。”
李由心中暗道：“趙佗的背水一戰？呵，我將表現的比他更優秀。”
楚軍原本佈置在北邊的士卒竟然全都往中部移動，將秦軍以北的路段全部空了出來。
汝水畔的三千多秦卒徹底崩潰了。
右司馬嘴角微翹，下達命令。
形勢變化和想象中不一樣啊。
……
聽到李由這話，其他幾個二五百主也反應過來。
哪知道真等到楚軍回師，這支秦軍居然不跑了，反而臨水佈陣，這一舉動超出了右司馬的預料，讓他略感措手不及。
楚軍比想象中來的還要快，就在李由率軍退到一處河畔空地，剛讓人將軍中十多輛戰車橫放作爲障礙的時候，楚軍便已經趕到。
“原來如此，看來我軍此戰必勝！”
鄭子肅拱手應諾，領命下去佈置。
想到此處，李由就感覺心跳加速，就連麾下大將共敖的勸諫也不聽了。
李由雖然不爽屬下將他拿來和趙佗對比，但如今見麾下幾個二五百主聽聞趙佗背水一戰之名，皆充滿了信心，他只好將不滿壓了下來。
李由愣愣的看着這一幕，面如死灰，雙眼已經失去了神采。
見到有一人帶頭逃跑後，剩下的秦軍哪還會去和楚人血戰，一個個的全撒開雙腿，往北奔去。
更別說他們的軍候，可是有“李跑跑”的稱號，有曾經拋下士卒獨自逃命的戰績。
“就這點本事？”
這時候李由還未跑遠，能聽到後方傳來的嘲笑聲。
他們人數雖然比楚軍少，但有十多輛戰車作爲屏障，雙方對射，並不會落於下風。
正有一支軍容嚴整的秦軍正在南下。
“共敖，我的奇兵在哪裡！”
而李由麾下的士卒雖然也有四千之多，卻是一向被稱作孱弱的南郡兵。
在發動攻擊前的軍議中，他們預設秦軍面對楚軍突然回師，很有可能會選擇撤退以拖垮楚軍，他們甚至還爲此做出了好幾套應對計劃。
共敖率領的一千奇兵來了，他們繞路自楚軍的後方出現，向着楚國右司馬大纛所在的位置發起衝鋒。
剩下的三千餘南郡士卒的臉上，已經有恐懼之色浮現。
李由心中升起不安。
“子肅，你再遣兩千人於我軍後方布成戰陣，並廣派騎兵四處偵查那支秦軍奇兵的蹤跡。”
任囂接到斥候稟報，滿臉驚訝。
形勢比他預想中的還要危急，如今想要勝利，只能依靠共敖那一千奇兵了。
不應該啊，這支楚軍還沒開始打仗，就一路走一路呈現崩潰之勢，出現大量逃兵，怎麼打起仗來還如此兇猛厲害？
這怎麼和想的不一樣？
昔日趙佗在泗水畔，以四千百戰之卒抵擋楚軍攻擊，尚顯十分吃力，士卒傷亡慘重，全靠着一口血氣拼持下去。
“可惡啊，憑什麼趙佗是西施，我是醜女！”
“二三子，都給我堅持住，此戰得勝！我定不會虧待爾等！”
李由氣急攻心，大喊一聲，竟兩眼一翻，當場暈了過去。
但很快，隨着楚軍哨騎的報告，早有準備的兩千楚軍立刻迎了上來。
如今奇兵既然敗了，打下去便是徒自死亡的結局。
“昔日趙佗背水一戰，一來是靠後無退路，激發士卒死戰之志。二來則是靠的那支埋伏的奇兵，打了昭平一個措手不及，被其衝陣奪旗，纔會導致我楚軍大敗。如今我既然知道他後面埋有奇兵，又豈會上這種當？”
一個黑臉短兵百將神色焦急，也不等李由點頭，便帶着短兵將李軍候護送着往北方而去。
右司馬葉勝低語一聲，緊接着，他擡手指着遠處汝水畔的數千黑甲秦卒，哈哈笑起來：“不知對面秦將是何許人也？莫不是個呆子！”
這時候，楚軍九千餘士卒在各級楚將的指揮下已經布好了軍陣。
“李軍候竟有如此分功之心，好人啊！”
任囂大喜，傳令下去，命士卒加速行軍，以接應李由部。
“吾等建功立業，正在今朝！”
《莊子·外篇·天運》：故西施病心而顰其裡，其裡之醜人見之而美之，歸亦捧心而顰其裡。其裡之富人見之，堅閉門而不出；貧人見之，挈妻子而去之走。彼知顰美而不知顰之所以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