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陽以東出現了大量楚軍騎兵,驅殺爾等,封鎖道路?”
固陵鴻溝一線的秦軍大營,主帥軍帳中。
上將軍王翦坐於上位,看着從前線回來稟報軍情的斥候,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秦軍雖然築營壘堅守,打着和項燕消耗到底的策略,但並非就真的一個人都不派出去。
項燕的淮陽大營防範嚴密,楚軍騎兵跑到鴻溝以北巡邏,秦軍斥候無法接近,窺探淮陽的情報。
但在淮陽以東和以西,遠離楚軍大營的地方,防範終歸要疏忽一些,經常讓秦軍的騎兵鑽個空子,潛入到附近偵查。
比如之前景同帶着殘兵從東邊過來,就曾被秦軍斥候查探到。
就在今日一早,淮陽以東約三十里的大道上,在此處查探情報的秦軍斥候發現了大量的楚軍騎兵從淮陽方向奔來,在四周巡視封鎖。
這些楚軍騎兵十分兇悍,一旦發現秦軍斥候的蹤跡,就是不死不休的追殺。秦軍斥候死傷了大半,唯有極少數幾人逃出來,將這個重要的消息送到了上將軍處。
“上將軍,我軍與楚人對峙這麼久,從未見他們有如此行爲,恐怕楚營有變!”
五六千楚軍,如果拿下那可是筆不小的軍功,而且看其旗幟,領頭的竟是來自楚國的屈氏。
趙佗的目光再次望向睢水對岸。
在此之前,王翦絕不會出兵。
項燕感到不甘。
以他對趙佗的瞭解,那小子纔不會大冬天的帶兵跑去偷襲壽春呢。
這種事情,換成李信還差不多。
這和趙佗預計的時間對不上,以項燕的老成穩重,定然會採取各種節省糧草的措施,楚軍糧盡應該還要再推遲一段時間才合適,怎麼會提前這麼久?
“等你糧盡,便一擊滅你。”
他現在有兩個選擇,一個是讓羌瘣率一部分兵力,去試探淮陽的防禦,說不定能從楚軍的調動中找到破敵的戰機。
另一個選擇就是繼續穩坐壁壘,不管他楚軍如何此調動,秦軍都不去管。只需要耗到楚人糧秣用盡,便可收得全功。
數十萬楚軍已盡數被王翦擊破,餘者四處潰散,這五六千人就是跑在最前面的一批!
“將軍!如今我軍在淮陽大勝,這些楚人的敗軍都跑到蘄邑來了,正該吾等上場,殺他一個片甲不留啊!”
“管你楚軍如何動作,我自巋然不動便是。”
另一人叫道:“項燕驅趕我軍斥候,應是要派兵東進,以我之見,定然是因爲趙將軍在睢水大敗項渠,讓項燕惱羞成怒,欲要率兵去睢水找趙將軍報仇!”
……
“老夫竟然還將這趙佗釣不出來了!”
因爲項渠戰敗,景同帶着剩下的楚軍殘卒西去淮陽,導致睢水以南的楚軍幾乎被一掃而空,城池的防禦陷入十分空虛的境地。
這支楚軍大概五六千人,個個丟盔棄甲,神色驚慌。
見上將軍如此,帳下諸將皆默然等待。
但好在,趙佗威信在此,諸將只能恭敬領命,下去進行安排。
“派騎兵監視他們的動向,如果真是來自淮陽的潰卒,必定會一路走,一路有人往四方逃跑,到時候抓幾個來詢問。”
反而從秦軍派往四方的大量騎兵來看,那趙佗就算沒有察覺到他項燕的佈局,也肯定感到了不對勁。
羌瘣這話一出,頓時有數人開口附和。
追殺一羣遭受大敗,缺糧少食的楚軍潰卒,雖然軍功算不上很多,但卻沒有絲毫風險,如此穩妥立功,何樂而不爲?
趙佗雖然去歲冒險突襲壽春,穿插楚地上千裡而還。但在他的心裡,那種玩命般的冒險總是不好的,還是跟王老將軍一樣,安安穩穩立大功纔是正道。
意思是在十幾天前楚軍的糧食就耗盡了,然後被王翦擊破,讓這支潰軍一路跑到蘄邑來。
諸將站在趙佗身後,黑臀首先激動的請戰。
但趙佗卻沒有南下的打算,不僅是因爲時值寒冬不宜軍爭,深入楚地會讓他這支軍隊陷入不利的境地,更主要還是因爲趙佗在等待。
只要楚軍糧秣見底,數十萬大軍必定不戰而潰,然後就會被王翦抓住機會,尋機擊破。
他知道麾下諸將已經心急火燎,恨不得立刻率兵去將蘄邑的那支殘兵幹掉。
楚軍的糧草應該還能再支撐一段時間纔對。
僞裝成潰卒作爲誘餌前往蘄邑的五千楚軍,竟然沒有將趙佗從睢水對岸釣出來。
而且楚軍糧草已快要見底,項燕搞出來的這番動作,怎知不是故意誘惑他王翦出兵,好讓楚軍在絕境中破敵求生的計謀呢?
時間!
趙佗搖了搖頭。
自從項渠的三萬楚軍被他擊破後,秦軍就南下竹邑附近,重新屯兵於睢水畔。
趙佗冷靜下令。
就連羌瘣,這時候也不顧和趙佗之間的矛盾,開口道:“以項燕的精明,恐怕不會因爲其子被趙佗擊敗,就不顧淮陽大局,率軍前去復仇。或許是因爲趙佗在擊破項渠後,南下睢水,欲要襲擊楚都。項燕這才無法坐視,派兵前去堵截趙佗!”
那位老將軍是越到最後關頭,就越沉得住氣,特別是在這種滅國大戰的時候,不管楚軍出現什麼情況。
所以項燕此番調動必定和趙佗無關,其中或許有詐也說不定。
“或許是楚國內部出了問題,互有齟齬。這才被上將軍抓住機會,提前擊破?”
能夠統領數千楚軍的屈氏貴族,定是條大魚,要是將這人逮住,順帶拿下這五六千殘兵,那還不得大漲功勳啊。
眼見諸將散去。
先破十萬齊軍,又敗三萬楚軍!
趙將軍真乃我秦之猛將矣!
上將軍王翦在聽到這消息的時刻,愣了片刻,接着搖頭笑道:“這小子可真是會打勝仗,我大秦有此良將,老夫心安矣。”
如今時機已到,第一批楚軍都跑到這裡來,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趙佗沒有理他們。
“還有我軍大營處,廣撒遊騎崗哨,注意警戒。”
趙佗眺望睢水對岸,臉上驚疑不定。
他急切道:“上將軍,咱們在這兒已經呆了大半年之間,人都快呆傻了。那項燕先時派項渠東去帶走了一部分兵力,如今又調兵離開,淮陽防禦相比之前定然減弱,正是吾等破敵的好時機啊!末將請命,帶部下試攻淮陽,爲大軍探路!”
王翦的目光望向東方。
衆將面面相覷,覺得將軍也太謹慎了吧。
……
他們跟着趙佗駐守在此,不就是在等着淮陽的楚軍大敗,然後他們好趁機追亡逐北,建功立業嗎?
他一直在等着淮陽方向的戰局變化。
黑臀更是鬱悶的噘嘴。
所以那支潰卒提前這麼長時間出現,就讓趙佗產生了懷疑。
聽聞趙佗的疑惑,鍾離眛開口分析。
從秦國伏在楚國的間人傳來的情報,以及趙佗所抓獲的楚國將領等處獲得的信息來看。
他來自楚國,很清楚的知道楚國封君衆多,哪怕是楚王,也常和下面的大小貴族鬧矛盾。特別是當今的楚王負芻得位並不正,楚國內部很容易出問題。
這樣一來,淮北戰場的數十萬楚軍四處潰散,不再有威脅之力,那時候纔是他趙佗帶兵出擊,追亡逐北的時刻。
他的兒子雖是戰敗之後自刎謝罪,但趙佗絕對脫不了干係。
他們舉着楚國屈氏的旗幟,據說是從淮陽戰場逃出來的潰兵。
“趙佗,相信你也是如此吧。”
一個裨將軍立刻開口。
羌瘣見有人附和,一想到那趙佗已經連立驚世大功,而他卻只能呆在大營裡踢球,寸功未立,何等羞愧。
趙佗雖然沒有率軍渡河,但還是謹慎的將秦軍斥候派了不少過河去,甚至秦軍斥候的馬蹄直抵數十里外的蘄邑附近,查探楚軍東向。
王翦的眼睛眯起來。
楚國令尹項燕,站在軍帳中,目中閃着怒色。
楚軍真的敗了?
他一定都會拖到楚人糧盡,纔會發起最後的總攻,一戰而滅國。
就像王翦瞭解趙佗一樣,趙佗也很瞭解王翦。
“若有楚軍,觀其旗幟陣列,看其行動飲食,再尋機抓捕散卒。”
“既然坐在此處便能拿全功,爲何要去和項燕糾纏呢?”
時值季冬,寒風呼嘯,大地上鋪了一層尚未化去的霜雪。
就在兩日前,趙佗在彭城隘路大勝楚軍,擊破項渠的消息終於從北邊睢陽方向,繞道傳了過來。
當時那消息在秦軍大營中傳遍,引起無數驚呼叫好聲。
“老夫打仗,講的是一個‘穩’字”
他伸手撫着頜下白鬚,眼中滿是思索之色。
從淮陽到蘄邑,按正常的行軍速度要二十天以上,就算這支潰軍跑得快,那得十幾天吧。
就在今早,來自蘄邑附近探查的秦軍斥候就帶着一個驚人的消息回來。
“再派一批哨騎去探查蘄邑以西五十里範圍。如果楚軍真的戰敗了,必然不會只有這批潰卒來此,後面還會有更多的人才對。”
這種不對勁的感覺並不是莫名其妙出現的,而是自有一番邏輯在。
“斥候說有楚軍東來,已經到了蘄邑?”
遠遠望去,一片赤甲紅胄,十分亮眼。
趙佗身着厚厚的冬衣,站在河畔,前方的睢水已不復夏時波濤澎湃的模樣,水流緩慢,河面上還結了一層薄冰。
一支楚軍自東邊倉皇奔來。
王翦不出兵,楚人自然不會提前戰敗。
不僅是黑臀,就連涉間、趙廣等將領也頗爲意動。
蘄邑以西二十多裡的一片開闊地域,營寨連綿不絕,有超過四萬的大軍駐紮在此處。
王翦沒有吭聲。
不正常!
“先不動那支蘄邑的楚軍。”
如今,楚軍出現異動,很難讓人不去聯想到趙佗在彭城以南打的那場勝仗。
若是趙佗率兵渡河南下,當可一路勢如破竹。
但趙佗心中總感覺不對。
相比於項燕復仇的說法,羌瘣這話更加有邏輯性,也更有說服力。
“就算楚國出現問題,那也不可能讓淮陽和上蔡的大軍撤走,那樣就是真正的自尋死路,沒人會這麼蠢。只要楚國大軍不動,上將軍就絕不會發動攻擊,他會一直等到楚人糧盡。”
所以此番項燕率兵東走,就打着順道用潰兵將趙佗誘出來,進行殲滅,爲項渠報仇的主意。
哪知這趙佗竟然和王翦一樣,只知道縮首觀望,一切以穩妥爲上,十分的氣人。
“小小年紀,就如此難纏。”
項燕恨聲道:“王翦是個老烏龜,這趙佗就是個小烏龜,全都不敢與老夫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