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兄弟
“阿季,你怕那些秦人抓你?”
草堆上,兩人仰望屋頂,看着蜘蛛在塵埃中忙碌結網。
劉季“嗯”了一聲。
盧綰直起身子,撈起衣袖,露出手臂上一條長長的劍疤。
他低聲道:“就因爲你踹了張耳下車?可是上次來殺伱的魏地遊俠,和這支秦軍沒關係吧?”
劉季伸手撫過盧綰臂上的疤痕,眼中有些恍惚。
那都是幾個月前的事情了,當時不知在何人散佈下,整個豐沛之間都知道他劉季爲求活命,腳踹張耳的事情。
那會兒羣情洶洶,不少熱血少年放言要殺死劉季這個背信棄義之人,就連他在魏地新收的小弟陳豨也有反目之意。
不過他劉季最終憑着自己的聰明才智,以死證清白的方法成功擺脫“污名”,甚至還說動王陵等一干遊俠親自爲他作證人品,這才讓此事漸漸平息。
畢竟那只是一個“謠言”罷了,無憑無據之下,還比不上王陵等豪俠的話語。
就在劉季以爲事情已經搞定的時候,卻有幾個不速之客打着他魏地舊友的名號來到豐邑。
劉季那會兒正和盧綰、陳豨以及幾個遊俠小弟在澤邊遊玩,聽聞舊友相訪,還是從魏地來的。
劉季頓時就起了疑心,與盧綰等人抄劍迎去。
果然一見面,劉季就發現自己根本不認識這些人,那些遊俠甚至還問誰是劉季。
劉季指了指盧綰。
那幾個遊俠頓時大怒,吼着“劉季腳踹恩主,背信之徒”的口號向着盧綰殺去。
萬幸劉季早有準備,他手指盧綰就是爲了迷惑敵人。
劉季趁機與衆小弟動手迎敵,一番激戰下,那幾個魏地遊俠盡數被殺,劉季麾下小弟也死了兩個。
除了劉季自己外,盧綰、陳豨等人也都身帶劍傷,盧綰手臂的劍疤就是當時所留下。
對於這些人的來歷,劉季略有猜測,他曾聽到其中一個遊俠死前說“有愧陳君所託”,他估摸着那個陳君應該就是張耳的刎頸之交陳餘,這些人都是陳餘派來的。
不過這種事自然不能亂說,按劉季事後對衆人的解釋,這幾個遊俠是被那不知何處來的謠言迷惑,才污衊他,此乃一場大誤會。
陳豨等人之前已被劉季以死自證的行爲說服,雖然心中還有些疑惑,但最終還是選擇相信了劉季。唯有和劉季從小一起長大的盧綰,深知此人心性,事後追問,終於得知了實情。
盧綰與劉季同年同月同日生,從小長大相親相愛,雖不是親兄弟,卻比親兄弟還親,所以他並不責怪劉季,反而還安慰說劉季當時的做法很對。
要不是腳踹張耳下車,劉季恐怕已經成了秦軍的劍下亡魂,他盧綰也就少了一個好兄弟。
盧綰這番話語讓劉季頗爲感動,兄弟之間感情越發深厚。
此時盧綰見到劉季心憂秦軍之事,不由寬慰道:“以我所聞,這支秦軍應是之前秦國伐楚時的軍隊,不知怎麼的一路從蘄邑、符離那邊過來,應和魏地的事情無關。你莫要因爲此事驚懼,我反倒害怕那支秦軍會不會屠戮豐邑,殺我父老鄉人,秦軍可是以殘暴聞名啊。”
聽到這話,劉季也有些擔心起來。
畢竟老父兄弟,甚至還有他劉季剛迎娶的新婦都在邑中,一旦秦人兇性大發,將他老父和劉氏一族屠戮,那劉季可就成了孤家寡人啊,心裡哪能不痛。
但劉季一想到昔日外黃城的事情,又沒有重新回去的膽量。
他勸慰盧綰道:“我曾與秦人打過交道,知道他們雖然被稱作虎狼之師,以嗜殺聞名,但實則只殺反抗他們的敵人,對於不反抗的平民是不會胡亂殺戮的,你沒看之前秦軍佔領單父,單父那些魏人都沒被殺嗎?反而還不時有人來豐沛走動,和昔日魏國時也差不了多少。”
盧綰點頭,劉季說的倒是實話,豐邑和單父臨近,他也聽來此的單父人說秦軍並不殺老弱婦孺,想到此處他安心了不少。
“先睡一覺吧,既然都跑出來了,就不要多想。等到明日天亮,秦軍離開後,咱們再回去就是。”
“嗯。”
兩人各自躺下,閉眼入睡。
夜色深沉,屋外不時有寒風吹拂,絲絲涼氣透過木屋的縫隙吹進來。
盧綰一早就隨着劉季迎親,一路奔波忙上忙下,負責安排各項事宜,本就頗爲疲累,此刻放鬆心神一躺下,不一會兒就沉沉睡去,發出淡淡鼾聲。
劉季卻難以入睡。
秦軍。
他其實也知道這支突然到來的秦軍應和外黃之事無關,人家怎麼會特意關注他這種小遊俠呢?
但劉季怕呀,他自從知道被自己踹下車的張耳讓秦人砍了腦袋後,就對秦軍生出畏懼之心了。萬一自己被抓住,那可是要掉腦袋啊!
聰明人,可不會立於危牆之下,讓自己處於險境。
“不管了,反正乃公這樣做至少沒有性命之危,老父兄弟和那呂雉想來不會有事。等到明日回去,乃公再找個藉口敷衍過去便是。”
劉季嘀咕着,但實在睡不着,不由站起身來,想去屋外澤邊吹吹冷風散散心。
不過他開門前,又想到盧綰已經睡着,爲怕對方着涼,劉季乾脆脫下身上穿的那身玄端婚服,搭在盧綰的身上,這才輕輕打開房門,走入夜色中。
涼風習習,吹得人有些發冷。
劉季又是心事重重,乾脆拔劍起舞,一來活動身軀驅除寒意。二來則是將心思寄託於劍舞之中,散去憂慮。
然而他才舞出幾個劍花,就聽到不遠處的路上傳來一陣說話聲,劉季一個激靈,來不及多想,躥入澤邊的蘆葦叢中,隱蔽住身形。
星空夜色之下,一羣人打着火把走來。
當頭一個是披甲持劍的秦將,身後還跟着二三十個全副武裝的秦卒,在他們中間則是一個搭着腦袋被押着走的儒服少年,正是劉季的幼弟劉交。
“好你個劉氏小豎子,帶吾等走了半夜,尋了七八處地方,都沒見到那劉季身影,你是不是在哄騙乃公!乃公告訴你,若是這裡再找不到那劉季,就砍了你這小豎子的腦袋!”
當頭的秦將罵罵咧咧,時而用秦語時而用生澀的楚語,一邊吼還一邊揮着劍砍着路邊的蘆葦叢,鋒利的劍尖好幾次戳到劉交身上。
劉交嚇得哭出聲,叫道:“我沒騙你們,那些地方都是兄……都是劉季常去的地方,還有水邊的這處屋子,他也經常來,如果這裡也沒有,那我就真的不知道了,真的,我沒騙你們!”
“哼,再信你一次,要是沒找到劉季,乃公就先給你來一套水刑伺候,弄完再砍你腦袋。”秦將罵咧咧的說着。
劉交不知道什麼是水刑,但一聽還要被砍腦袋,就感覺害怕的很,不由低聲哭起來。
“劉交臭豎子,竟然敢出賣乃公。這個狗東西,乃公回去非抽死你不可。”
遠處蘆葦叢中,劉季恨得咬牙切齒。
但緊接着,他就看到那秦將帶兵上前,直撲夜色下的一處漁民小屋。
劉季臉色大變,盧綰可還在裡面睡覺呢!
他本能的想要衝過去大叫,引走那些秦人,爲兄弟做掩護。但看着那些秦人手中明晃晃的武器,劉季又弓下了身子。
這些秦卒的手中有弩。
萬一他勾引不成,反被對方用弩箭射倒那可就慘了。
“秦人找的是乃公,又不是盧綰,哪怕他被抓住應該也沒什麼的吧。”
劉季對自己安慰着。
漁民小屋傳出呵斥和打鬥聲。
剛從睡夢中驚醒的盧綰,睜開眼就見到一羣披甲秦人撞開門衝了進來,嚇得他一下跳起來,慌忙間就要尋劍自衛,但還沒等他找到武器,就被當頭的秦將一腳踹翻在地上。
“劉季,乃公逮住你了!”
黑臀哈哈大笑,他見到眼前之人身上搭着玄端禮服,還有那標誌性的大鬍子,心中再不遲疑,此人正是劉季沒跑了。
“我不是劉季!”
盧綰大叫,他掙扎着起身,但馬上就被涌進來的秦卒按住,用繩索捆了個嚴嚴實實。
“哈哈哈,你說你不是劉季,那就對了。只有傻子纔會承認,你要是說自己是劉季,那我還怕你是假冒,既然否認,那肯定就是你了。”
黑臀得意大笑,爲自己的急智感到驕傲。
他轉身往門外走去,讓衆士卒押着滿嘴否認的“劉季”出來,走到劉交身前,問道:“小豎子,此人是不是劉季?”
劉交一愣,因爲天色太暗,火把光亮搖曳,他先看到的是那些秦卒手裡的玄端禮服和被抓之人的大鬍子,本能的就點了點頭。
“劉交,我是盧綰啊!你看清楚!”
盧綰連忙大叫。
劉交眨了眨眼,這下看清了,連忙叫道:“他不是劉季,他是盧綰。”
黑臀冷笑一聲。
“先點頭,後搖頭。還串供說是什麼盧綰,呸,你們當乃公傻嗎?”
“走,帶回軍營去。等乃公把這劉季抓回去獻給軍候,軍候一定會誇獎我的,嘿嘿嘿。”
黑臀自得一笑,帶人押着那“劉季”轉身往秦軍大營方向。
只留下一個滿臉發呆的劉交站在原地。
正主既然抓住了,這小豎子黑臀也沒功夫搭理,畢竟軍候可說過不殺無罪之人,他黑臀還是很聽話的。
蘆葦叢中,劉季愣愣的站在原地。
看着那些秦人越行越遠,只是能從風聲中,隱隱聽到那一聲聲“我不是劉季”的嚎叫。
劉季知道,他那種對危險的預感是對的。
這支來到豐邑的秦軍,果然是來抓他的。
他劉季又再次躲過了一劫。
只是,這一次。
劉季失去了他最好的兄弟。
“盧綰……”
劉季喃喃着,淚水順着臉頰,順着他漂亮的大鬍子,落入泥土中……
差點漏了陳餘派殺手的事,補個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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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