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然金一手抱着天瀾的身體,另一手撫上他的腕脈。作爲退伍多年的老軍人,他也是有一點醫術經驗的,大致能推算出天瀾現在的狀況:很糟糕,不過一時三刻內應該沒有性命之憂。
對於天瀾,他也算是從小看着他長大的。自從一年前天瀾帶着小棠離家遠去,除了天辰外,他是最擔心小少爺的。剛纔還聽到天辰提起天瀾,說他陷入祈陽之手。而今,居然奇蹟般地找到了他!分隔這麼久終於見到了瀾少爺,他心裡又是驚喜又是難受。
驚喜的是天瀾能回到青龍境內,能回到家;難受的是,天瀾如今傷痕累累昏迷不醒的樣子,任何關心他的人恐怕都會感到心疼。
他看向葉逸,下令道:“放開他,我有話要問這個人。”
守衛聽令,迅速鬆開了葉逸。葉逸也靜下來,沒有喊打喊殺,面帶薄怒道:“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將天瀾還給我,然後帶我去見你們元帥!”
焦然金說道:“告訴我你知道的一切,然後就可以走了。剩下的我們會處理,和你無關。”
葉逸屬於“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那種,聽到焦然金不太客氣的話自然沒有好臉色,正要駁斥,卻見府邸裡面又走出幾人,爲首的一人正是他當日在戰場所見的青龍主帥——天凌沙辰!
天辰剛聽到焦然金的聲音,尤其是在聽到那聲“瀾少爺”之後,立馬放下手中所有事,飛一般趕來!一見焦然金懷中抱着的人,激動得不能自已,有些失態地衝上前,將天瀾小心地接過來。
“小瀾……”
天瀾渾身血泥,長髮散亂,面色慘白,手腳冰涼,僅僅能聽到極其微弱的呼吸和心跳,奄奄一息,稍稍用力就會斷氣一樣。天辰珍而重之的雙手抱着他,眼圈發紅,嘴脣都在顫抖。他想過天瀾此刻就算還活着也絕對不好過,但是沒想到他居然會如此悽慘!如果早知道他會傷成這樣,說什麼也不會讓他留在龍門關啊!
不光是他,在所有人的印象中,天瀾都是一個超塵脫俗的翩翩少年,一身白衣纖塵不染。他出身高貴、氣質過人、優雅溫和,若不是爲了救天辰元帥,何至於會落到如此境地?
但是不管怎麼說,天辰終於再見到了天瀾,而天瀾還沒有死!他覺得,這就是上天給他最大的恩賜!
天辰回過神來,這纔看到面前的葉逸。他記性相當好,當日在戰場匆匆一瞥,便記住了所有人的容貌,包括葉逸!
他皺眉道:“是你?我記得你是祈陽的軍人!焦叔,這是怎麼回事?”
焦然金答道:“家主,是這個人將瀾少爺送回來的。”
葉逸發覺到情況有點奇怪,高高在上的元帥爲什麼一看到天瀾那麼激動?這激動的程度有點過了,完全超越了一般下屬對長官的關係啊!而且那大管家口口聲聲稱呼天瀾爲“瀾少爺”,這又是怎麼回事?難道是認錯人?不會吧,這麼可怕的強者沒理由會犯如此低下的錯誤……現在很清楚的是,對方這麼多人,他再想要回天瀾是不可能的事。
他頓了一下,說道:“我是什麼人不重要。你……你們認識天瀾,對吧?那你們應該會治好他,是不是?如果你們無心救他,就將他還給我!”
“還給你?你在說什麼瘋話!”天辰不屑地哼了一聲,“小瀾好不容易回家了,你還要他回哪裡去?這是我們的事,輪不到你們祈陽的人插手!”
葉逸眉頭大皺,不解道:“你在說什麼?什麼回家?”
天辰眯着眼睛看了他一會兒,見他表情不像作假,道:“看在是你將小瀾送回來的份上,這次我不殺你。但你最好小心着點,快點滾出雲封城!要是讓我發現你是來刺探軍情的,我一定讓你死無全屍!”
說完,天辰再不理他,抱着天瀾快步向府邸內走去,邊走邊呼喊着召集大夫和水術士。他很着急,天瀾的傷勢太重,耽誤不起!多拖延一秒,他的傷勢就會加重一分!
“喂!你是什麼意思啊!別走,說清楚啊!”葉逸還不甘心地向天辰的背影喊着,同時他心裡生出一個可怕的猜想:天凌沙……天……天瀾……莫非……
一想到這裡,他居然禁不住一顫,感覺他對天瀾的所有認知都要顛覆。他潛意識裡知道這是多麼嚴重的事,所以他必須要知道真相!
兩旁的守衛見他動作,上前用刀劍制住他,再加上有焦然金在一旁看着,葉逸根本不敢輕舉妄動。
正在這時,他看到府邸內外廷遊廊上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身穿淡黃色長裙的少女匆匆在遊廊上跑過,神色焦急不安!
“小棠?……喂!小棠——!小棠——!!”這個少女就是之前一直跟在天瀾身邊的侍女小棠,將近一年不見,小棠變化很大,但葉逸還是一眼就認出她!
小棠聽到聲音,愕然轉身。由於現在葉逸也有很大的變化,加上他身上也是鞭痕累累,她愣了一瞬間才認出葉逸。隨後她無比驚訝,不由分說直接跑過來,轟走了制住他的幾個守衛,將葉逸扶起,焦急道:
“葉逸?你怎麼搞成了這個樣子?出了什麼狀況?啊?你身上怎麼都是傷?……算了,你先別說了,趕緊進來吧,我叫人給你準備治療!”
正說着,她就要將葉逸拽進去。焦然金冷眼旁觀,這時才阻止道:“棠姑娘,不可。此人是祈陽的軍人,前日在戰場上作爲伏擊家主的敵人出現,我們不能讓他進府邸。”
小棠名義上雖然只是天凌沙府的僕人,但她從小和天瀾一起長大,博纔多學,又是府上爲數不多的女子之一。她的存在近乎是府上的女主人一般,府上的人都將她看做瀾少爺未來的妻子,沒有人敢對她不敬,連大管家都要稱呼她一句“棠姑娘”。
小棠大爲驚訝,道:“祈陽的軍人?這怎麼會呢?他是公子的朋友啊!怎麼會是祈陽的人?是不是有什麼地方搞錯了?”
焦然金一板一眼的解釋道:“是家主親眼所見,不會有錯。家主有命,此人將瀾少爺帶回來,視爲有恩,所以這次不殺他。但是我們也不能幫着敵人療傷,這是原則。”
小棠還想辯解什麼,葉逸忽然捏住她的手腕,說道:“小棠,我問你,天瀾……天瀾到底是什麼人?”
她一時間沒明白葉逸所問的用意,茫然道:“什麼?公子就是公子啊,你在說什麼?”
葉逸更加着急,磕磕絆絆地說道:“我是說、我是問你……天瀾,他……他究竟……他到底叫什麼?”
小棠瞬間明白了,驚訝道:“怎麼,難道你還不知道嗎?我還以爲你早就知道了呢!公子就是家主的親弟弟——天凌沙瀾。”
天凌沙瀾!
這四個字從小棠的口中一說出來,葉逸感覺整個世界都在轉,幾乎要昏厥過去。這一刻,他總算是清楚了,爲什麼天瀾始終不願意呆在祈陽軍中,爲什麼他一聽到天凌沙家族領軍會有奇怪的言行,爲什麼他要不告而別,爲什麼他會出現在龍門關抵擋千軍萬馬……
這一切都有一個簡單而明確的解釋:因爲他是天凌沙瀾!他要保護他的家族!他要保護他的哥哥!保護自己的親人還需要什麼多餘的理由嗎?
不需要!他所做的不需要其他任何解釋!
“不……怎麼會是這樣……他沒告訴我……他怎麼會沒告訴我……”葉逸失魂落魄地鬆開小棠,晃晃悠悠地向後退着。
小棠不知緣由,道:“公子既然沒說,一定有他的理由。葉逸……”
“啊啊啊啊啊——!”她還沒說完,葉逸忽然大吼一聲,發瘋般轉身向遠處跑去。
“喂,葉逸,你怎麼了?”小棠想詢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剛剛又聽說天瀾被送回來。她實在太過擔心天瀾,只好暫時不管葉逸,回身向大堂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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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時間轉眼即逝。
春日已盡,盛夏初至,雲封城裡卻沒有夏日鬱鬱蔥蔥之意。驕陽烤炙着大地,火氣蒸騰,像是要將人烤熟,土地久無耕作,塊塊開裂,人人愁雲慘淡。只有偶爾戰馬奔馳而過的聲音給這座城鎮帶來一絲沉重的生氣……
在雲封城一條僻靜陰暗街巷旁,一個蓬頭垢發的人癱在無數酒罈瓦罐上。他鬍子拉碴,酒氣熏天,舉起一個十斤重的酒罈往口中猛灌,酒水撒了一身還渾然不覺。經過此處的路人紛紛掩鼻皺眉,快速繞開這個人,免得沾上一身酒氣。
“真難喝的酒……”這個人眼神混沌,甩了甩頭,將手中的空酒罈往身後一扔,酒罈應聲而碎。
或許在雲封城中不會有人認得這個醉漢就是葉逸……十天前他還意氣風發地站在戰場上大殺四方,而此時他卻醉成一灘爛泥。
曾幾何時,他是最討厭喝酒的人。烈酒燃喉,他不喜歡那種味道。但是如今,他除了借酒消愁,已經沒有其他事可做可想。相反的,這種難喝的東西喝多了,好像能暫時忘記一點點愁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