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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湯三小姐,那丫鬟才從從懷中掏出一封疊得細細薄薄的字條,恭敬地呈到崔氏的手裡,稟道,“奴婢在含秋做好出門後將香囊截了下來,外頭看着好好的,夾層內卻縫着這張字條。”
她顯然不是個普通的丫鬟,說話條理清晰,“然後奴婢就順手拿針把口子縫了……現在含秋就被兩婆子關在屋前的抱廈廳裡,等太太問話。”
雨竹輕輕拍着玥姐兒的小肚子,看着崔氏展開那張字條,正想開口問問什麼情況,畢竟這個湯三小姐在姐姐夫家做出這種事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門外卻傳來動靜,原來是大嫂杜氏聽得消息,趕了過來。
“大嫂。”雨竹含笑與杜氏打着招呼。
杜氏不知道屋裡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看婆婆臉色越來越難看,倒是不敢太過隨意,跟雨竹點了點頭,就站到湯氏旁邊。
“混賬東西!”崔氏看完字條,重重拍在了黑地剔紅如意案上,冷眸一轉,喝道,“把含秋帶上來。”
少頃,兩個粗壯的婆子拖着一個嬌小的身影走了進來。
含秋這會兒已經完全看不出原先的鎮定討喜,煞白着臉跪在地上哆嗦。
崔氏冷冷一笑,眼中似有一道寒光射出,直視着眼前之人,“還使起了錦囊計,你們家小姐倒是個女中諸葛……哦,你也挺忠心的。”她挑眉冷哼,“這算什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奴婢沒有辦法。”含秋強忍驚懼,倔強的咬着脣,“……奴婢是家生子,妹妹就在三小姐屋裡做丫鬟,要是奴婢不幫着三小姐試探,那奴婢妹妹就要被三小姐許給外院掃地的老鰥夫了。”
湯氏哆嗦着脣,便是這會兒還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但總算看出不對勁兒了,張了張嘴,艱難問道:“你說含碧?”
含秋的淚珠在眼中打着轉兒,卻努力不讓它掉下來,給湯氏磕了個頭,悲聲泣道,“奴婢知道背主的奴才肯定是不得好死的,但奴婢真的不能不顧含碧死活……二小姐您知道的。那老鰥夫的前頭的老婆就是被他折磨得狠了,大病一場才撒手去了的,含碧自幼身子就不好,要是真的給嫁去了,肯定要沒命的。”
湯氏顯然也知道含碧的情況,默了半響。看向崔氏,“娘,那上面寫了什麼?”
對着這個媳婦,崔氏語氣和緩了許多,“說是沒尋到機會害你!”
想想她就生氣,好好一個深閨小姐,居然這般大的膽子!莫不是當林家都是泥捏木塑的麼。
湯氏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般,微微一個踉蹌,滿是震驚的望着跪在地上的含秋。這個總是乖乖巧巧的丫頭,居然想害自己。
“那麼上次二爺醉酒,你也不是無辜的吧。”崔氏看杜氏滿是擔心的扶住湯氏,眼裡閃過一絲滿意,端過黑地剔紅如意案上粉彩八仙蓮花細紋茶盞啜了一口,略略沉吟,眼中精光一輪,冷聲逼問。
雨竹微微斂起似月雙彎黛眉,將玥姐兒軟乎乎的小嫩爪子放在自己手心裡。腦海中漸漸勾勒出一個大體輪廓。
含秋哪天趁着二哥林宗季難得一醉。做了什麼……額,趁人之危的事。然後還很有能耐的將責任都推到了二哥身上,自己完全沒沾上勾引爬牀的罪責——這纔有可能被崔氏留下,不然早就沒這個人了。
她還是湯家三小姐安插在湯氏身邊的一招暗棋,打算着怎麼將湯氏害了。
雨竹不厚道的爲這個含秋默哀。
想想就困難,如今德園裡雖然大部分事物都是杜氏在管,但是整個後宅還是穩穩控制在崔氏手中,包括大廚房還有湯氏院子裡幾個不顯眼的婆子丫鬟。
買藥什麼的更是想都不要想……
“也別想着隱瞞,這麼些日子難不成還沒摸透我的脾氣?”崔氏將茶盞擱到了桌上,語調清淡。
含秋打了個哆嗦,忽的擡了頭,小小的一張粉臉,眼睛清透橫波,加上鬢髮微鬆,整個人如同毛茸茸的雛鳥,可愛又可憐的樣子,倒是頗有幾分雨竹的神韻。
就像大部分無奈被炮灰的丫鬟們一樣,無力可悲。
她重重給崔氏磕了個頭,堅定道,“奴婢犯下大錯,不敢奢求太太原諒。”
崔氏眼神閃了閃,看了看坐在炕上逗玥姐兒笑的雨竹,又看了眼被杜氏輕輕安慰的湯氏,最後將目光落在了雨竹身上。
“竹丫兒,你說說娘要怎麼罰這丫鬟。”
雨竹自看清了含秋的臉就覺得古怪,不是說容貌有多像,只是這股子韻味,還真是熟悉啊!她努力從自己記憶中搜擴着到湯氏屋裡的情形。
不是湯氏身邊貼身伺候的翠秋,那經常能見到自己的丫鬟還有誰?
是那個總是默不吭聲端茶送水的矮個兒小丫鬟?還是在門口打簾子的面目木模糊的丫鬟?
她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不過,能把自己的神態模仿的如此之像,怕是沒少觀察自己,肯定是能在湯氏屋裡服侍的。
可惜了,要是自己不在,那崔氏怕是還會不由自主留點情……
雨竹輕輕笑了起來,羽睫如團扇一般的舒展曳動着,黑潤的眸子中閃過一絲慧黠的靈光,“您可是從小就教導我,背主的下人只有一條路可走……娘莫非是忘了不成。”
“況且,幸虧菩薩保佑,二嫂子纔好好的,不然可不是糟糕!”她溫柔的拿帕子擦了玥姐兒流到肉下巴上的口水,接着對含秋道,“說的自己多可憐似地,不過是詭辯罷了。”
含秋渾身一震,急聲道,“奴婢沒有。”
雨竹對這個丫鬟可是半點好感都沒有,想到她這個樣子去討林宗季喜歡就忍不住噁心。
見她還嘴硬,便淡笑着放開依依呀呀叫着的玥姐兒,站起身來。
隨着她的動作,寶相花綴下流蘇錯落曳過耳邊,襯着她嬌妍欲滴的臉蛋,端然明麗。
“你說是爲了自己妹妹,那我倒要問你,你是把誰當自己主子?若是二嫂子,那爲何不說與主子聽,你既是二嫂的陪嫁丫鬟,跟着二嫂肯定不是一天兩天了,莫不是心裡還不相信她,才捂在心裡不說話?”
“不……不是。”
“那就是認爲以二嫂的身份,將你一家要過來做陪房是件很困難的事?”雨竹步步緊逼。
含秋咬緊了牙,不敢再說話。
“湯三小姐催你了吧。”雨竹也不等她答話,自顧自說道,“也是,年紀到了呢。”
崔氏目光含笑,“湯大人最近與幾位家中有公子的大人走得很近,常常去樊樓喝酒。”她頓了頓,眼中顯出瞭然之色,“尤其是孔老大人,似乎是很有意願。”
京中姓孔的官員很少,能有資格和湯家攀親的,只可能是那個在先皇奪位中站錯隊沉寂下去,新皇登基後因爲裙帶關係,新近被提拔起來的了。
如今家族也是一片繁茂,欣欣向榮之態,可明眼人就能看出,這都是虛的,宮中的孔家女兒只不過是個昭儀,根基尚淺,還沒有子嗣傍身,未來可不定會怎樣呢。
況且當今聖上並不多喜好女色,後宮去的不多,再過些日子又要選秀,到時候後宮進了新人,往上爬的難度更大。
將女兒嫁進孔家那就難免要與後宮扯上關係,加上皇后育有中宮嫡子,家世顯貴的榮妃也生有皇子,即便孔昭儀今後能承寵生下龍子,那希望也是渺渺無期。
這麼看倒也怪不得湯三小姐不願意,明面上花團錦簇,實際上就相當於一個暴發戶,還危險得很,萬一相夫教子辛苦一輩子,晚年夫家卻在皇子奪位中做了炮灰,可不倒黴?
這湯大人是怎麼想的?明顯的吃力不討好啊。
回去問起程巽勳,程家世代勳貴,加上這人的職位,想必對一些明裡暗裡的東西都清楚得很。果然,程巽勳帶着古怪笑意告訴她,“……不算多大的秘密,岳父大人肯定也知道。”
“那湯孔兩家原先是關係極好的,只不過在先帝那會兒,孔家眼力不夠,做了池魚。湯老太爺……是個老好人,但是又生怕被連累,就使人去找孔家老太爺,自陳揹負家族,身不由己,不能相助之苦,約定待得孔家起復之時,定嫁一嫡女,並且盡力助孔家恢復往日地位……”
男人黑眸溢滿笑意,“湯大人指不定多不情願,不過孔家有信物,他也沒法子。”
雨竹抱着膝蓋像是在聽故事,聽完後就串起來分析:“湯大人適齡嫡女就只有三小姐,但是她偏又聰慧伶俐,看得清楚,所以不願嫁過去。”
要是盲婚啞嫁就罷了,偏那湯三小姐太過精明。
程巽勳慵懶的靠坐在十香浣花軟枕上,隨意道:“想着能讓湯大人下決心改主意的方法就是與林家的聯姻一定要保住,這才起了害了你二嫂,取而代之的念頭。”
林家可是皇上母族,林遠之又得皇上重任,湯大人便是厚臉皮找個庶女代嫁,也是不願失去林家這門姻親的。
最後在臨危的湯氏前灌灌迷湯——照顧幼女,應該是個好理由。
雨竹皺了皺鼻子,眼中流露出鄙夷來,“怕是那念頭早就起了。”
“我二嫂嫁進來之後統共只在回門的時候回了一趟孃家,含秋入了德園肯定沒法子與三小姐傳消息,那她肯定是早得了吩咐,伺機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