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知曉,在韓石心底最深處,藏着一絲極爲隱晦的不安,這份不安,他不敢告訴任何人,就連是師父與道周也不敢,至於青眉,他更不會說了。
這份不安,乃是韓石這些年來,靜思之時慢慢梳理過往,彷彿看到了一道藏得極深的脈絡,隱隱指向了一個方向。
他本不信命,但這歲月中的點點滴滴的際遇,讓他不得不正視這一切,是否在冥冥中,真的有命的存在。
兩人所在的山街,乃是青城數十道主要山街的其中一條,而這些大的山道之間,還有一些比較小的街道相連,這些街道使得整個青城不僅四通八達,而且頗有曲徑通幽之意。
兩人漫步在青城中,很快便發現,那些比較寬大的山街,甚是繁華,但那些通向他處猶如小巷子一般的街道,便顯得有些偏僻,往來之人不多,而在這些小街道上的一些商鋪,也是顯得有些破舊,來此光顧的客人不多。
韓石的身影,在一處甚爲破舊的老房子前停了下來,青眉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這是一家鐵匠鋪,心下頓時明瞭,她記得,韓石曾與她提過,他的父親,正是鐵匠。
青眉走到韓石面前,握着他的手,認真地點了點頭。
韓石眼中似乎有一道火焰瞬間點燃,這種無言的默契與支持,可遇而不可求。
只是,這鐵匠鋪裡顯得甚是冷清,沒有那清脆的打鐵聲,甚至連爐火都沒有升起,門口的木板上零零散散地放着十來把鐵器,其中有六七件已然隱有鏽跡。
此處往來之客甚少,而來此買鐵器之人更是極少,常常一連數日,都不見人上門,此間主人,乃是一個頭發略有白絲的中年漢子,正坐在鐵匠鋪裡嘆氣,再這樣下去,不說掙錢了,就連一家三口吃飯餬口都成了問題。
他何嘗不想將店鋪搬到那大街上去,那裡,不管做什麼生意,都肯定能掙到大錢。
但苦於沒有本錢,他甚至想將這個宅子賣了去,只是,他心知,這個老宅子本就破舊,位置還偏,怕是無人能看得上。
他開這鐵匠鋪,便是希望撐起這個家,但無奈他在打鐵上只是半路出家,打出的鐵器乍一看倒是像模像樣,但是一旦用上一段時間,不是刀鋒崩裂,便是表面生鏽,要不就是刃口漸鈍。
剛開張那會,還是有些光顧之人,但漸漸地,上門之人便少了起來,至於回頭客,更是一個也沒有。
畢竟,上一回當,可以說是不小心,但總不會有人明知上當,還要送上門來的道理。
韓石拿起一柄鐵刀,在刀面上輕輕彈了一下,發出一聲略帶沉悶的響聲,他微微搖頭,這聲響,說明此刀中還有不少雜質,現在雖然看起來寒光四射,但用不了多久,便會失去光澤,成爲一柄滿是鏽跡的廢刀。
中年漢子從鋪子裡走了出來,看着韓石微微搖頭,臉上露出苦笑,此人一看就是識貨之人,他其實並非存心欺騙,只是學藝不精。
“這刀,怕是不會有人買吧!”韓石淡笑着說道。
中年漢子沉默片刻,說道:“兄臺所言不差,我這鐵匠鋪,已然五六天都沒有生意上門了。”
這話,他原本不想說,但不知怎地,在這青衫青年的注視下,竟有一種藏不住話的感覺。
“你這宅子,可願出售?”韓石放下鐵刀,開口問道。
中年漢子微微一怔,頗有點不可置信之意,說道:“兄...兄臺,你是說,想買我的宅子麼?”
韓石點了點頭,這個鐵匠鋪,他只是偶爾路過,若是不成,他也不會勉強,相信這偌大的青城裡,鐵匠鋪必定是少不了的。
只是,青眉那一點頭,當真將他心頭之火點燃了,他還記得,儲物袋中,還有一柄尚未成型的鐵刀,那是父親留給他的。
韓石曾有過幻想,他與青眉,便如爹孃那般,寧靜地生活。
沒錯,就是寧靜,只有他知道,在那清脆的打鐵聲中,蘊藏着真正的寧靜。
總有一天,青眉也會知道。
想不到,這個幻想,竟會在這青城裡,以一種不期之意降臨而來,轉眼就可能成爲現實。
這老宅子看似破舊,但其實卻是不小,鐵匠鋪後面,連着一個院子,竟與韓石家的老宅子有幾分神似之意。
中年漢子去了不久,便折返回來,他的身後,跟着一個女子,此女衣着樸素,但卻是眉清目秀,慈愛地看了一眼懷裡的女嬰,收回目光後,看着韓石,神色間有了一絲淡淡的疑惑,卻是沒有開口。
她懷中的女嬰,並未哭鬧,而是睜着一雙漆黑的眼睛,靜靜地看着韓石。
中年漢子撓了撓後腦勺,訕笑道:“兄臺,這宅子雖是有些破舊,但卻是祖上傳下來的,要不是家裡實在是揭不開鍋了,我也不會賣的......”
韓石神色如常,說道:“要多少?”
中年漢子臉上的笑容更是透着一絲尷尬與猶豫,沉吟許久,纔開口說道:“五十兩金子。”
說完,中年漢子目光中帶着緊張,看着不動聲色的韓石,打量着鐵匠鋪裡的裝設。
韓石越是不說話,他就越緊張,這三五年來,韓石是唯一一個有買宅子意向之人,要是錯過了,老宅年久失修,以後就更無人問津了,而他,自然也想乘着機會,賣個好價錢。
其實,如他這般的老宅子,這青城有不少,只要稍加打聽,便可以用很低的價錢買到,他開的五十兩金子,當真是獅子大開口了。
中年漢子回頭看了一眼女子,卻被其瞪了一眼,他額頭沁出汗珠,說道:“要...要不,三十兩也成......”
韓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依舊是不說話,這老宅子後面的情形,他用靈識掃了掃,早已心中有數,他雖有意,卻不想被此人白白宰一刀。
看到韓石背過身去,似乎有邁步離去之意,中年漢子更加緊張說話似乎也有點結巴了,“要...要...要不,就二...二...二十...兩吧。”
那女子白了中年漢子一眼,對着韓石說道:“大兄弟,這老宅子很舊了,不值什麼錢,只要十兩就夠了,要是你不方便,八兩也成。”
韓石聞言,對着青眉點了點頭,青眉取出兩錠金子,放在女子的手中,她的目光,落在那女嬰上,臉上露出了笑容。
女子低頭一看,頓時吃了一驚,這兩錠金子少說也有三十兩,足夠買三個大宅子了。
“多出來是我給小傢伙的,你不必推辭。”青眉微笑着說道。
女子臉上頓時有了感激之色,頓時便籤了房契文書,再三感謝後,連忙拉着中年漢子去了後院,不多久,一家人收拾好細軟,又是一番拜謝後,方纔離去。
整個鐵匠鋪,被原封不動地留了下來,韓石站在鋪子裡,看着那火爐,鐵砧子,鐵錘,還有鐵鉗鐵錐子等一件件器件,一種深藏心底的熟悉之意,在這一刻突然迴歸。
三日後,老宅子的門前掛上了一副匾額,上面寫着三個大字------石眉居。
這樣一來,很快四周的鄰里都知道了,鐵匠鋪換了主人,但此事並未引起太大關注,很快,鐵匠鋪前,又恢復了往昔門可羅雀的情景。
對此,韓石沒有絲毫在意,他在此本就是入世返塵,平靜的歲月,正是他與青眉所求。
一晃三個月過去,石眉居里,每一天都有叮叮噹噹的打鐵聲,聲音中透着清脆,若是有人在門前駐足,細細聆聽,便能聽出,那單調的打鐵聲中帶着一股奇異的節奏感,不僅不會使人覺得煩躁,反而愈發神清氣爽。
韓石精赤着上身,站在爐前,火光映在他的身上,照耀出那滿是汗跡的強健體魄,這一刻,無論怎麼看韓石都不像是身懷莫大神通的修士,而是一個靠力氣吃飯的莽漢。
只是,他的眼睛卻是黑白分明,沒有一絲雜色。
石眉居的後院中有一木桌,上面擺放着一方古琴,琴身略顯狹長,通體呈現淡淡的青色,正是韓石本命石所化的石琴。
此琴本無弦,但此刻卻多出了七道細細的黑色琴絃,只有修爲精深的大神通之士,才能看出,這七道琴絃,乃是一種強大妖獸的主筋。
以妖筋爲弦,雖然珍貴,但怎能比得上那五行之金弦,只是以韓石如今的修爲尚無法做到以五行靈力爲弦,只得暫時以實物代替。
青眉坐在古琴前,雙手撫過琴絃,一縷歡快中透着靈動的琴聲,從她的指尖散出,被風一吹,更是吹出很遠,小半個青城之人,都能聽到這若有若無的琴聲。
但凡是聽到琴聲之人,無一不是精神一振,目露奇異之色,轉頭看向遠方,好似是想要尋找琴聲的源頭。
石眉居中,那打鐵聲與琴聲不僅沒有互相影響,反而頗有交相輝映之意。
許久,青眉擡頭看了一眼已是中天之陽,微微吐了吐舌頭,起身朝廚房走去,她彈得興起竟是忘了做飯,這個時辰,韓石怕是早就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