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每一家飯莊,這肥胖公子都會進去大吃一頓,無論是珍饈佳餚,還是簡單小菜,就連最便宜的花生米,都會要上一碟。
此人吃相可謂百味百相,明明是異常珍貴的魚翅,卻令此人眉頭大皺,捏着鼻子吞了下去,就好似吃了蒼蠅一般噁心,只差沒有吐出來,但那隨便炸了一下油的花生米,卻令此人歡顏大開,細嚼慢嚥,搖頭晃腦間,十分開心。
而肥胖公子在看到紅燒肘子後,更是兩眼冒光,顧不得湯水淋漓,雙手抱起肘子便啃,風捲殘雲之相好似餓了三天三夜一樣,一邊吃着,目光卻又落到一碗白斬雞上,胡亂在下襬上擦了擦手上的汁水,又用力咬了幾口肘子,狠狠嚥了下去,顧不得面色漲紅,此人深吸一口氣,揉了揉胸口,直到那噎着的感覺漸漸消退,才長出了一口氣。
只見他緩緩舉筷,夾起一塊白斬雞來,蘸了蘸醬油,直到味道完全浸入其中,才輕輕點了點雞塊,放入口中,雙眼微閉。
許久,舔了舔嘴脣,肥胖公子臉上露出滿意之色。
這是這座飯莊的第二百三十七道菜,也是最後一道。
類似之事,在此人來酒中仙之前,每一天都在這小城中上演。
這肥胖公子的食量之大,已然超乎想象,由此也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其中不乏修道之士,細細觀察之下,發現這肥胖公子果非凡人,而是凝元修士,但也僅限於此,關於此人食量的問題,無人知曉緣由,最終,只能歸於此人修煉的功法特殊,會導致食量大增,但這功法雖說特殊,卻是極爲雞肋,沒有絲毫威力。
不久,便不再有修士關注此人,修真界,修士只關心一件事,便是修爲的強弱。
能吃,又能如何?
此事雖說奇異,但對各飯莊酒樓來說,卻是巴不得此人上門,只因此人一來,便會將每道菜,都會點上一遍,無論價格高低,而且此人有一絕好之處,便是從不賒賬。
此人已然在各大掌櫃的心中,劃上了豪客的身份,三日前,醉香樓更是因此,設下三百六十一道菜,名周天之味,引得此人心懷大開,除了六千金的飯錢外,更是額外打賞了醉香樓掌櫃萬金,使得那些肥胖公子還沒有去過的飯莊,早早備下各式食材,更是挖空心思,推出各種菜品,靜待此人上門。
照理說,此事甚是奇特,以酒中仙的眼線,自然不會不知,但卻因爲此人沒有其他驚人之舉,沒有得到重視。
直到此人將各大飯莊吃遍,走進酒中仙時,姥姥的出現,才讓上官馨,對此人生出濃濃的忌憚之心。
她臉上自然不會露出任何破綻,談笑間嬌笑連連,將她最擅長的一道韭菜炒蛋端了起來,雙手側託,風姿綽約。
肥胖公子看了那韭菜炒蛋一眼,笑容漸漸收斂,滿是油光的臉上,竟瞬間有了肅穆之意。
這種肅穆落到上官馨與其他三女眼中,讓她們不由得目露奇異之色,雖說她們已知曉此人來酒中仙的目的,但這些天來,她們卻始終有一種看不透此人的感覺。
這種感覺,說不明白,此人有時狼吞虎嚥,俗不可耐,吃相之難看猶如餓死鬼投胎,有時卻好似如祭拜上蒼一般莊重,滾圓的身子裡卻透出一股儒雅與高貴,直讓她們以爲此人突然間成了另一人。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是爲豪!
細嚼慢嚥,回味連連,是爲品!
但無論此人怎麼去吃,都不會讓她們覺得詫異,反而感到一股清新自然的氣息。
肥胖公子吃了一口韭菜,許久,他望着上官馨,臉上浮現笑意。
“吃了馨兒的菜,以後下館子,都不敢再吃韭菜炒蛋了,實在是太好吃了,來,公子我敬你一杯。”
上官馨盈盈一笑,舉杯一飲而盡。
這碟韭菜炒蛋,乃是最尋常不過的家常菜,但由她來做,自然不凡,極少有修士會如她這般,以元力貫穿韭菜,使得這韭菜內裡斷裂成無數段,但表面看去,卻是一切如常,這樣的做法,會使得韭菜的口感嫩滑至極,入口即化。
當然雞蛋亦是以秘法打成蛋液,更是要以元力蘊養三個時辰,再以丹火憑空炒制,火候的把握,存乎一心,直到菜成,整個過程,竟是完全沒有接觸鐵器半點。
這道韭菜炒蛋,尋常之人食之,當可延年益壽,災病盡去,即便是元丹修士,也可鞏固修爲,若是元丹以下,則會因此感到修爲有明顯的提升。
如此一來,這道韭菜炒蛋,可謂價值連城,沒有三千金,難邀得上官馨出手。
四人之中,一直沒有開口的紅衣女子,此刻,舉杯的手停在半空,眼神變得有些恍惚。
紅衣女子名琴姒,擅長畫藝,與上官馨並稱書畫雙絕。
就在肥胖公子細品韭菜之時,她突然發覺,這庭院中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改變,琴姒擅畫,故而四女中,以她的眼神最爲敏銳。
春意的降臨,往往需要在一夜之後,黎明之時,看着那些迎風微擺的青意,方纔能感到,春,真的來了。
但就在剛纔那一瞬,她似乎看到,嫩葉從中,那些還未到時節的花骨朵,竟在同一刻,微微顫抖中膨大了幾分,似乎只是這一瞬間,便到了即將綻放的邊緣。
庭院之內,似乎隨着肥胖公子吃了一口韭菜,漸漸有了氤氳之意,這種異變,頓時也引發了其餘三女的注意。
唯有那肥胖公子,對四周發生的一切,置若罔聞,仍舊盯着那碟韭菜炒蛋,目露精光,不多時又夾了一口。
她們四人在十年前,幾乎是同時踏入元嬰境,加之她們功法的特殊性,此刻,距離凝聚意境還很遙遠,自然看不出這肥胖公子到底有何特殊之處。
但很快,四女便變得目瞪口呆,只因爲,這庭院中的花骨朵,竟然一朵接着一朵綻放,不多時,已燦如夏花。
而這一切的異變,也在那碟韭菜炒蛋被吃完的瞬間,停了下來,如此一來,四女看着肥胖公子的目光,頓時變得古怪起來。
這個時候,她們要是再看不出來,便枉爲修士之身,只是,她們不會去說破,而且,她們仍舊猜不出,這肥胖公子到底是一個怎樣的身份。
也難怪她們四人看不透,即便是她們十分敬畏的姥姥在此,也是一樣看不透,只有踏入乘之三境後,纔能有模糊的感應,想要清晰明瞭這一切,非乘鼎不可。
若有乘鼎修士在此,自當能看出,肥胖公子每吃下一口韭菜炒蛋,渾身上下便會隨之生出一股生之意境,瀰漫之下,在這庭院中,取代春意而臨。
在這一刻,這庭院中的春意,非天予,而是人爲。
能夠控制四季之一的春,這樣的能力,便證明了這肥胖公子的修爲,已然到了一個深不可測的地步,可笑那些暗暗觀察他的修士,無法看到此人的真實面目。
就在此刻,她們四人目光再度一轉,看向晉國皇城的方向。
小城位於晉國最南,再朝南去,便是趙國國境,此地距離皇城太過遙遠,雖說她們四人心有所感,卻只能通過靈識模糊地感應到,皇城中,有了劇變。
肥胖公子卻是面色不變,在吃完韭菜炒蛋後,他的眼光一轉之下,落到另外一道菜上,那是一道清蒸鱸魚。
初春之時,正是鱸魚最鮮美之時,一道清蒸鱸魚,足以令許多食客大快朵頤,但若是火候掌握不當,便難吃到鱸魚最鮮美的一面。
肥胖公子目光一凝,運筷如飛,在鱸魚上連點數十下,夾起魚頭一抽之下,頓時將魚骨完全抽出,魚身卻是完好無損。
他臉上浮現得意之色,正欲開口討贊之時,面色微微一變,夾着魚頭和魚骨的筷子停留在半空中,目光卻也如四女一般,投向晉國皇城的方向。
這一幕甚是滑稽,落在四女眼中頓時令她們忍不住有了笑意,捂着嘴偷笑起來。
肥胖公子臉上浮現憨笑,對四女之笑也不以爲忤,他緩緩收回目光,放下筷子後喝了一杯酒,無人看得到,他眼底深處一閃而逝的凝重。
那劫雲雖說規模不小,但卻並沒有引起他的關注,在那青光出現後,他才收起輕視之心,最後,在看到那渡劫之人,在天劫降臨前搶先一步,竟敢對劫雲下手,才讓他真正有了重視之心。
旁人看重的,是那渡劫之人的修爲強弱,而他看重的卻是那人心性的高低。
天降劫於人,人爲何不能降劫於天?
肥胖公子的目光,重新落到那沒有了魚骨的鱸魚上,說道:“人爲刀俎,我爲魚肉,這一關能過得去麼?”
他夾起一塊魚肉放入口中,頓時面露驚喜之意,讚歎連連。
“姒兒,你這道清蒸鱸魚,真乃傳世佳品,公子我只覺得這輩子,第一次知道了魚是什麼味道,來來來,我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