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師父離世之後,周逸的心情從未有此刻這麼激盪過,看着韓石沉穩的面容,與他記憶中那個稚氣猶存的韓石,在恍惚間,合爲一人,無論如何變,這雙眼睛卻始終是那麼的明亮和清澈。
一切似乎回到了百年前,師徒二人面對面彼此凝視着。
許久,周逸走上前去,伸手在韓石肩膀上重重地拍了拍,大笑道:“好!好!好!!!”
重逢的喜悅,幾乎讓周逸忘記了一切,直到他回過神來,纔想起,他這個弟子,在與他的交手中,絲毫不落下風。
周逸強忍着心中的興奮之意,連連掐訣,在他的操控下,羅雲峰的護山大陣悄然散出一縷波動,隔絕了所有靈識的察探。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那煉丹的石室中,盤膝面對而坐。
百年未見,兩人的心中都有許許多多的話要說,只是一時間,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兩人的目光中,都透着濃濃的回憶之色。
沉默許久,周逸才緩緩開口,說道:“韓石,自從當年爲師將你送走後,也曾經後悔過,有一段時間,甚至在想,當年若是選擇煉製萬血丹,即便是將來被你所憎惡,也一定要將你救活。
後來,爲師爲了讓自己不再去想,只得選擇閉關,只有在煉丹時,纔會短暫出關。
這羅雲峰上,無人打掃,倒是顯得有些荒涼,但既然你已回來,這羅雲峰也有了生氣。”
“韓石,你是爲師唯一的弟子,從今日起,你便是這羅雲峰的峰主。”周逸目光中閃爍着明亮的光芒,談笑間,便做出了決定。
看着意欲起身的韓石,周逸擺了擺手,示意韓石坐下。
“此事乃是師父還願之舉,七十年前便已對天盟誓,若是有朝一日,你能平安歸來,師父便將峰主之位,傳給你。”
“以你眼下的修爲,等突破元嬰之後,實力必然會有翻天覆地的增長,宗門之事爲師決定不再置身事外,爲師要讓你,成爲下一位玄陽子。”周逸望着韓石,蒼老的聲音中含着些許的激盪。
對此,韓石含笑,沒有拒絕,他其實志不在此,但眼下時機還未到,他不想讓師父失望。
韓石的思緒,慢慢地回到了那灰暗的洞穴中,從那裡開始,界河,龍石城,迷天地宮,九步迷天陣,如經,迷霧山谷,棋山陣法,涼亭棋局,金山和白骨山,以及那龍玉的故事,而後便是遺落之地,最後便是韓石在回晉國路途上的一些見聞。
韓石將其中一些極爲機密之事隱去,沒有說出,譬如道周的身份。
即便是如此,也讓周逸聽得目瞪口呆,怔怔地看着韓石,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
聽到精彩之處,周逸也不禁做擊掌讚歎之舉,難以想象,韓石所經歷之事,是如此豐富多彩。
石室中瀰漫着淡淡的藥香,一陣清風吹過,卻又帶進來一縷草木的清香,這羅雲峰隨着韓石的歸來,似乎也有了甦醒的跡象。
韓石的聲音顯得悠長而又平靜,似乎是在講述他人的故事。
“最後,他用黑衣蒙面,走上這羅雲峰,在百年之後,再度看到了那位名叫周逸的老者,而這個老者,正是他的師父......”
韓石的故事在這裡終結,他臉上含笑看着周逸,沒有說話。
石室中,突然變得極爲安靜,周逸怔怔地看着韓石,內心的起伏如大海的波濤一般洶涌,他極爲慶幸卻又隱隱帶着後怕,他的弟子如龍,經歷了重重的生死磨難,最終歸來。
韓石只是元丹圓滿的修爲,但若論真正實力較之他也不遑多讓,雖然韓石的故事中提到過一些,但真正的原因,周逸不願去追問,他相信韓石。
周逸有一種隱約的感覺,這番交手韓石並沒有展現出最強的一面,如今,他能教給韓石的已然不多,也許在煉丹上,還能夠勝過一籌。
周逸心中充滿愧疚,他給韓石恩情並不多,短短六年的師徒之情,除卻最後一年韓石瀕死之外,前五年他閉關煉丹佔了大半,真正用來教導韓石的時間不多,可以說,韓石的一身修爲大多都是依靠他自己得來,與周逸的關係並不大,但韓石卻牢牢將他的恩記在心中,經歷過許多依然選擇回玄陽門,選擇回羅雲峰,選擇做他周逸的弟子,這讓他更加愧疚。
許久,周逸欣慰地看了韓石一眼後,面色略顯沉重地取出兩枚玉簡,放在韓石的手中後,沒有說話,而是輕嘆一聲,轉身離去,接下來的時間只屬於韓石自己。
韓石沉吟少許,拿起其中一枚玉簡,微微一點之下,一個散發毫光的空間出現在韓石眼前,其中散出兩股熟悉的氣息,讓韓石心魂震顫,空間裡有兩個身影互相依偎狀似沉睡,面容安詳平靜,與百年前無異。
韓石走進這個空間,他雙膝跪地,淚水不可抑制地落下,他顫抖着握住了爹孃的手,兩人的手沒有熟悉的溫度,只有一片冰冷。
韓石的落淚,無聲!
這一跪,便是五天五夜,韓石的淚水已不再透明,而是帶着淡淡的血絲,每一滴落下都如紅雨一般。
他的思緒,飄然間來到童年的臥牛山下,那座平靜的村莊,母親對他的呵護,偷偷塞進他嘴裡的好吃的,還有那藏着些許寵溺的眼神。
在他犯錯後,父親那高高舉起的戒尺重重地拍下,但落在手心卻並不是很疼,而後,更是將他擁入寬厚的懷抱中,讓他的心緒漸漸平靜下來,讓他覺得,父親的身影就如天空一般的寬闊。
羅雲峰上一片寂靜,此刻就連風都不願意來打擾韓石,讓他在回憶中,找回那些塵封的時光。
韓石眼中含着血淚,臉上時而惆悵,時而微笑,他此刻的目光似乎能夠穿透歲月,看到前塵往事,那些珍藏起來,不願再去觸摸之事。
五天後,韓石的身影緩緩出現在石室中,他輕輕地將爹孃所在的玉簡貼在眉心,化作一道流光被灰石吸入。
這玉簡,被安放在六芒空間的最深處,那裡,也是韓石最爲放心的地方。
韓石臉上的悲哀漸漸隱去,露出誠摯的笑容,一字一句地說道:“無論你在哪裡,即便是將這天地顛倒,亦或是輪迴毀滅,我一定會找到你......”
韓石的笑容更甚,但這笑容背後所隱藏的殺機,卻是濃郁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許久,他面容恢復平靜,父母之仇他永世不忘,不過在未找到兇手之前,他會將這份仇恨放在心中,醞釀着,等待着爆發的一天。
韓石拿起另一枚玉簡,再度一點之下,化作一道道紛繁的信息,進入了他的識海,這是他離去後百年來玄陽門中的大小事件,其中還包含很多機密之事。
周逸看似整日在羅雲峰上閉關,但其實玄陽門的風吹草動皆在他的眼中,只是他早已心灰意冷,不願參與其中罷了,只是,如今羅雲峰峰主他已傳給韓石,這些事情韓石也應該知曉纔是。
整個玄陽門,能夠察覺到有一股暗流在涌動着的只有兩人,其中一人自然是玄陽子,另一人便是周逸,他對飛天峰這些年來的所爲很是擔心,點點滴滴中,他隱約察覺到一絲陰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