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料之中的片刻緘默,阜遠舟闔了闔眼,又睜開,目光糾纏在那個人影上,破開眼底那層掩飾,似情真意切又似情深覺苦,明明暗暗,碎碎光刃在眸子裡飛掠,他面上其實並無太多表情,只是那種意味不明的憂傷,慢慢地,一點一滴從眼睛裡溢出來,沒來由的讓人覺得悲傷。
蘇日暮想起了不久前這個人在聽朝小閣談起自家兄長時微微笑着淡淡思念的模樣。
阜遠舟是真的愛上了那位九五之尊,比任何人更希望能好好守護阜懷堯——奈何身不由己。
一個費盡心力要保護的人不能保護好,只能怪自己無能,最痛苦的反而是明明要守護卻不得不給予傷害,那種感覺……必定疼痛難忍,恨不能張口嘔出一顆心來才能不痛。
“你若真心,總能補償回來的。”同樣不懂情愛的蘇日暮只能如是道。
阜遠舟聽罷惟想苦笑。
傷害就是傷害,不是隻要補償就能抹掉所有傷疤的,真心之所以在皇家不值錢,就是因爲它太不經得起磕着碰着,好看至極,可惜經不起考驗。
蘇日暮拉開話題,找另一個重點,“對了,雪朔山莊莊主玉不謝也是你們的人?”
“……”阜遠舟的嘴角霎時抽了一下,“你在哪裡看到他了?”
江湖上的這批人他其實不太想蘇日暮知道太多,知道的越少越好,起碼牽扯沒那麼多。
“宮牆那邊,他出宮,我進宮,剛好打了個照面。”他識百家之兵,玉不謝的墜絮劍他一眼就認出來了,雪朔山莊素來神秘,不開放不收徒常年關門閉戶,若不是有個名氣大的玉不謝,估計沒人知道山莊的名字,這位莊主以一手栩柳劍法出名,絕對是個高手,就是不喜和人來往。
蘇日暮摸摸下巴,“他本來好像想動手,不過看到我的臉就走人了。”對方的樣子像是認出了他是誰,不過皇宮的人看見有人擅闖皇宮絕對不會袖手旁觀,而能恰巧認得他的就是和阜遠舟搭上關係了。
阜遠舟揉揉太陽穴,“我們見面的時候他好像見過你幾次。”其他人倒是知道他有個知己,就是沒見過面。
蘇日暮推敲了一下,玉不謝是阜遠舟這邊的,雪朔山莊肯定也是他們的產業,裡面的情況他多多少少有些瞭解,這麼算起來,好友身邊的人手還爲數不少,應該沒那麼容易吃虧,於是放下一半心來,忍不住調侃道:“你們的人都這麼容易進出皇宮?引狼入室,你家皇兄大人會劈了你的~”
被戳到痛處,阜遠舟嘴角一抽,“只有他而已……”
皇宮又不是菜市場,無視宮牆禁衛來去自如的就是他和蘇日暮了,這其中熟悉地形和守衛佔了不少功勞,玉不謝能進來是因爲阜遠舟和他說過宮裡守備的薄弱點,一路繞進來,安插來接應的內應也是他苦心經營了十幾年沒有在帝位交替時被拔除而剩下來的罷了。
明白對方是在婉轉地探聽自己這方的實力,阜遠舟只當做不知,道:“行了,別想着看我好戲,你沒把文試搞定試試,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真兇殘,離你遠點……”蘇大才子做出“小生怕怕”的表情,正準備離開。
阜遠舟忽然就想起一件事,把人揪回來,“你剛纔說甄偵的手下在調查一枯榮?”
“恩啊。”被揪回來的蘇日暮點頭——所以?
“誰讓他查的?”阜遠舟皺眉,他也是過後才發覺是一枯榮,甄偵連宮門都沒進來過,怎麼會知道?
“……”蘇日暮沒說話,戳戳關心則亂的好友,然後指了指龍牀上的人。
阜遠舟愣了一下,眨眨眼——是皇兄的話就解釋得通了,甄偵善暗殺術,也許皇兄將湯送過去之後被他認出來了。
冷不丁的想起了之前查到的甄偵的事情,他眉頭鎖得更緊,“甄偵莫不是……”
“???”蘇日暮不解地看着他。
阜遠舟問:“你有沒有在甄偵身上看到過什麼標誌?”
蘇日暮眼皮子一抽,“我怎麼看得到……”又不是住一屋子、呃,貌似,好像……他想了想,“甄偵的衣服內側都會繡一幅杜鵑泣血圖。”上次見過他背後有紅線,甄偵說是刺青,他沒見過,可能也是這副圖。
“杜鵑……”阜遠舟有些了悟了,此人身份神秘,他早該猜到和影衛那邊掛鉤的。
阜懷堯手下四大影衛之首之一是子規,此人御下的巨門就是用杜鵑爲標誌,白鶴蒼鷺飛燕子規不是代號,而是官名,而這四人之下有八大掌令,掌令之下是三十二使令。
那甄偵有如此調度之力,是巨門掌令還是使令?抑或是……子規本人?
“杜鵑怎麼了?”蘇日暮聽得有些糊塗。
影衛的存在不能多說,阜遠舟托住下巴道:“沒,就是突然發現甄偵不是壞人。”
宮外,正在調兵遣將的秀雅男子疑惑地看了看空無一人的身後——奇怪,那種被人說壞話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乾和宮裡,蘇日暮抽搐着嘴角看着蘇日暮,“那個討厭鬼算什麼好人……”那就是個變態!
“我只是說他不是壞人。”起碼不是大奸大惡之徒。阜遠舟犯了個白眼,不是他看不順眼甄偵,那傢伙的確邪氣得緊——肚皮黑長得再溫文爾雅都沒有用!
心知有些事情不能多說,蘇日暮聳聳肩,“管他呢,那個傢伙是好是壞關我pi事,得了,待會兒該天亮了,先走了~~~”
“嗯,自己小心點,”阜遠舟叮囑一句,頓了頓,齜牙:“文試那天我會去考場代帝巡視。”
“……!!!”蘇日暮準備跳出窗的動作滯了一下,然後加快速度竄出去一溜煙消失在了夜色裡,當真神鬼難追。
阜遠舟“哼”了一聲,關窗。
這傢伙比泥鰍還滑,不警告警告一肚子壞主意就全部貫徹落實了。
他走回牀邊,低眸細細看着阜懷堯沉靜的睡顏,許久,才低聲嘆了一口氣。
事到如今,再要他放開阜懷堯是決計不可能的了,早已經在進行的計劃也不能收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於我而言我有必須要做的事,於你而言家國天下永遠重於兒女私情——不是不貪心想要兩全其美的,只是如今見他這一刻安然睡在我身邊,阜遠舟忽然就已覺得別無所求。
我只要比別人更接近你……任何人……無論是兄弟抑或臣子的身份。
阜遠舟伸出手拂開他散落的額發,輕輕的,在他額頭虔誠地烙下一個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