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孫真打了個飽嗝,忽地想起什麼,拉住了宮清的袖子,“三叔,爺爺有個東西要給你……”說到這裡,他看了看一旁的連晉等人。
估計是孫家家事,外人不方便聽,連晉就準備帶着親衛出去。
不過親衛們出去了,宮清倒是把連晉拉住,讓他別動,摸摸孫真的腦袋,鄭重道:“阿真,還有寧兒,你們記住,連晉不是外人,有事跟他說和跟我說是一樣的。”
門外的親衛:“……”他們也不算外人……宮老大偏心……o(>﹏
門內,連晉聞言就是一愣,登時覺得有些不自在。
孫真和寧兒眨眨眼,似懂非懂地點頭。
“另外,”宮清臉色微凝,“若是哪天我出了事,你們就跟着他走,聽到了嗎?”
孫真和寧兒呆了呆,都睜大了眼睛。
沒等他們說話,連晉就先火了,頓時跳腳:“靠!姓宮的你什麼意思,你還沒死呢!玩什麼託孤,你家小孩自己照顧,憑什麼讓老子看着?你敢死試試,看老子不挖了你的墳讓你死都死不安寧!”
趴在門口偷聽的灰三握爪——元帥好樣的!
宮清擡頭,對上他盛怒的眼。
這人終日吊兒郎當的,不料也有真情流露的時候。
宮清嘴角微微彎了彎,“以備不時之需罷了。”
連晉罵娘了,“備個pi!有老子在你想死都沒這麼容易!”
孫真倒杯水給連晉,也力挺他了,“連叔說得對,三叔你別說喪氣話。”
寧兒點頭啊點頭,“連叔說得好。”
連晉被這倆小孩的一聲“連叔”叫的心裡舒坦,宮清則哭笑不得了。
扒着窗口的朱七奸笑,用胳膊肘戳戳後面的白九,小聲道:“像不像一家子?”
白九捂住嘴巴偷笑。
屋子裡,連晉被歸類爲自己人,孫真就邁着小小的腿走到牀邊費力翻出一樣東西,“三叔,爺爺把我們塞進地窖,還把這個給了我,說把它交給你保管。”
孫真將東西遞過來,宮清和連晉定睛一看——這赫然就是一本書!
……
浴室中間垂着雪白的及地紗緯,被水霧蒸得朦朧不清,搖曳着徐緩的弧度,地上一色方方正正的水磨青石地板,刻着一道道防滑的紋路,半掩的紗帳間露出青紋理石砌成的圓池,碧色的池水仍兀自嫋嫋向上升騰着熱汽,池底雕琢着龍嬉雲海圖案,池中進水處是一尊暖玉龍首,揚頸而起,口中徐徐淌出溫泉泉水,流入到池內,暈開團團漣漪。
兩個同樣身形挺拔高大的男子坐在浴池之中,霧氣繚繞在他們四周,隱隱透出一絲朦朧的幽幻氣息。
“手別碰水。”阜懷堯伸手把某人習慣性往水裡放的爪子拎起來擱到浴池邊,從一旁放着的描金翡翠盒中取了研成細末的澡豆,將阜遠舟披在後背的頭髮揭到身前,露出了光/裸的脊背,將澡豆細細塗抹在了上面。
讓當朝天子親自動手,阜遠舟托腮苦惱的在想自己會不會折壽。
其實對於練武之人來說,這點傷真的不算什麼,不過見兄長這麼重視,心裡就忍不住變得暖洋洋的。
他也能瞭解阜懷堯的心情,當一個人在你心尖上的時候,縱使他已經強得天下無人能敵,但是於自己而言,也不過是一個需要照顧的心上人。
阜遠舟輕輕拈開阜懷堯鬢角落入水中的一縷發,目光一寸寸逡巡過他的顏容,彷彿要細數這數年的時光。
自己曾經也希望過,能夠有人在跌倒的時候問他一句疼不疼,曾經也期待過,有人能給予庇佑,而不是在一個人陰影裡面對辱罵踐踏兀自倔強,可是德妃只會讓他疲憊不堪也要爬起來,也沒有會在意一個冷宮裡的孩子的冷暖溫飽,到頭來,能給自己安慰的,只有自己而已,所以只能裝作對什麼都不在乎,因爲如果自己那樣表現的話,就沒有人能看出自己哪怕一絲的軟弱和痛苦;所以要變強,強大到無所畏懼,強大到這世間再無不能之事。
可是在這個人面前,阜遠舟忽然覺得,似乎不那麼強大,也並非不行。
這世間情愛二字,當真難以琢磨,也如荒漠飛沙中人飲鴆止渴,難以拒絕。
“起來吧。”阜懷堯道了一句,人已經踏上了臺階,拾起旁邊放置的寬大的綢巾擦了擦身上的水,隨意披上一件長衣。
阜遠舟看得心慌,可不敢勞煩兄長再動手,自給自足三下兩下搞定。
說到底,寧王殿下再怎麼性子張揚不顧世俗,也始終是個知書達理思想純潔的孩子……orz。
阜懷堯回頭一看,搖頭,過來幫他繫上衣襟的帶子。
阜遠舟頓時覺得自己這三隻手指受的傷實在太值得了,看,皇兄這不是不排斥恢復了的他了麼~~~可喜可賀啊可喜可賀o(≧v≦)o~
不過,一看那七寶嵌珠的龍鳳飛雲雕花龍牀上的兩牀被子,阜遠舟瞬間皺成包子臉。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玉衡皇族素來嚴於律己,從阜懷堯從小自由進出皇宮體驗民間疾苦這點就看得出來了,一些基本生活技能皇子們可以不做,但是一定不能不會,於是天儀帝懶得叫宮人,就自己將兩牀被子攤好,回頭就看見阜遠舟扁着嘴靠在牀欄邊,那怨念的表情根本就和路邊轉角被遺棄的小狗一模一樣,只差在胸口掛個牌子寫上:我會暖牀,別拋棄我~~~
阜懷堯瞬間忍俊不禁,伸手去捏捏他鼻子,“你真是越來越大膽了。”
他生性冷漠不苟言笑,哪怕是先帝對他的親近也是點到即止,阜遠舟以前對他也是畢恭畢敬,現在倒是越來越不怕他了,撒潑賣萌耍賴什麼有用來什麼。
“哪有?”阜遠舟堅決否認,找好角度把人一撲,兩人直接滾進了牀裡,阜懷堯只覺得天旋地轉一圈,一牀被子已經覆了上來蓋住兩人,至於另一牀被子……哪裡涼快哪裡去!!
明黃的紗緯像是蝴蝶翩躚一般層層疊疊落下,感覺到某個大型犬類動物在自己脖頸上滿足的蹭了蹭,阜懷堯哭笑不得,忽地想起當日燕舞帶人舉劍清君側時的情形。
——阜遠舟現在的樣子就像是一匹失去主子的孤狼,瘋狂的將感情壓在唯一熟悉的人身上。
——皇兄,我身邊最後只剩下你……
他並無意像德妃那樣用感情去囚困住一匹狼,也不在意阜遠舟舉止如何,他只希望,這個人莫要辜負他的信任二字。
下一場賭注,最失望的不是二選一輸了,而是這個賭注由始至終他都是必輸無疑的那一方。
……
清晨,晨光熹微,府尹府,楚故個燕舞起身去上早朝。
推開房門,就覺一陣清風拂面,令人精神一振,兩人溜溜達達出門,經過第二進小院時往裡頭看了看。
就見齊然房間中的燈已經點亮,十五六歲的書生正坐在窗邊的椅子上認真溫書,不爲外界所幹擾,院子裡劍光閃爍,花寒和花烈穿着短打衣衫在練劍,兩人對招,正練得起勁,齊晏紫雖是個女子,這會兒也在擦拭着魚尾斧,準備等下和雙胞胎過上兩招。
楚故和燕舞也不打擾他們,輕手輕腳退了出來,心裡感慨英雄出少年,果真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嘶,花寒,還是不對,”花烈抽劍退出了戰圈,“阜大哥這招我接不下去。”
花寒也停了下來,若有所思。
哪天給阜遠舟下了戰書被輕而易舉擊敗後,雙胞胎練劍的熱情可謂是一日千里,他們記性也好,就把阜遠舟的劍招記下來一個演練一個拆招,可是記住了不等於就能使出來,各人功法不同,一知半解的就很容易不知道怎麼用了。
花寒和花烈看向齊晏紫,齊晏紫聳肩,“我練的是斧子,劍法我不懂。”
花烈摸摸下巴,“要是能去請教阜大哥就好了。”
齊晏紫看他,“難不成你還想勇闖皇宮啊?”
花烈泄氣。
花寒突然道了兩個字,“武舉。”
花烈和他心有靈犀,登時反應過來。
神才永寧王擔任武舉主監考官的事已經傳開,他肯定是要出宮的,他們只要逮個地方守株待兔就好了!
……
日上高頭,人聲鼎沸。
一個早點攤子裡,齊晏紫點了一桌子早點,衆人圍坐在八仙桌上。
齊然是被她拖出來的,老這麼溫書她怕這寶貝弟弟都給讀傻了,齊福努力在吃東西。
花寒坐在另一頭,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
不一會兒,去打探消息的花烈回來了,直接跳過長凳坐在花寒身邊,拿了個包子塞進嘴裡,動作一氣呵成。
“怎麼樣?”齊晏紫問。
三下五除二解決一個包子,花烈嚥下嘴裡的東西后道:“阜大哥都是早朝後在出宮的,肯定回去武舉報名的地方走一圈,我們去那裡等就好了,不過他不是每天都出來的。”
阜遠舟雖然低調,但是名氣這麼大,京城裡總有百姓是見過他的,多問問就知道他的行蹤了。
齊然點頭,“那我們待會兒去城門吧。”
經過之前阜遠舟的提點之後,莊若虛將武舉報名地點挪到了城門口,那裡有很多官兵駐紮,武人們比較收斂。
於是一羣人吃飽喝足之後,齊齊移至城門口守株待兔。
見齊然隨身還帶着本書再看,花烈奪了他的書,塞個蘋果到他手裡,嘖嘖兩聲道:“齊然你的學識不差,溫不溫書都不會考的不好,這麼拼命幹嘛?”
“就是,給其他才子留條活路嘛~”齊晏紫幫腔。
齊然摸摸鼻子,“古人曰學無止境,多看看書總是好的。”
花烈翻了個白眼,“既然都知道學無止境,怎麼學都學不完,那少看個一天半天的怕什麼?考試前要放鬆!”
幾人正說着話,忽然聽見不遠處有人吵了起來,他們擡頭一看,發現是兩個準備報名的江湖人在排隊的時候吵了起來,互相指着對方的鼻子開罵。
齊晏紫挑挑眉,“京城裡發生械鬥口角的考生都莫名其妙被殺了,他們居然還敢當街這麼吵起來。”
花烈嗤之以鼻,“沒大腦逞能的人多得是,而且他們覺得也不是每一個都死了……”
他話音未落,就見那兩人已經從口角上升到了械鬥,四周的人連忙散開以免殃及池魚。
“嘖,武功太爛了,對吧花寒。”花烈用戳戳旁邊沉默寡言的少年。
花寒點頭。
隨即兩人就是臉色一變。
在他們說話間,官兵還沒來得及阻止那兩個江湖人的鬥毆,其中一個打着打着就仰面躺倒了,就像……突然中了暗器。
這樣的場景在最近的京城實在太熟悉,現場霎時間就亂了起來,可是花寒花烈忽然起身衝進了混亂的人羣裡!
因爲他們看到了發暗器的人!!
是一個小孩。
一個八九歲任是誰都覺得無害的小孩。
那個小孩看見了衝自己來的雙胞胎,也發現了自己的暴露,立刻就想鑽進人羣裡。
不過花寒花烈已經出劍,感覺到危險的人羣呼啦啦一聲悉數躲開,將那個小孩留在了一片空地裡。
他暴露的太快,人們甚至看到了他手中沒來得及收回去的一個小小的像是弓弩狀的東西,上面銀針藍光閃閃,分明有劇毒——百口莫辯。
於是人羣散的更快了。
小孩的臉色猙獰起來,舉着那東西就向衝在前的花烈射出一枚銀針!
可花寒身後就是無辜的人,所以不能閃開,凝注眼力去看那枚銀針的走勢,舉劍劈下,將銀針劈成兩半,落地。
這一招實在冒險又精湛,那小孩也吃了一驚,這時花寒的劍已經到了他面前,他不但不怕,反而詭異地一笑。
花寒一凜,本能地一側身,然後他就忍不住慶幸了,因爲一把匕首從他的脖子前險險掠過。
又是一個七八歲的可愛的小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偷襲了他。
人羣中一片譁然,紛紛離那些孩子遠點,唯恐這就是戰圈中兩個小孩的同夥。
偷襲失敗,那小孩又拿着匕首連連刺來,花寒舉劍一擋,心裡駭然於這孩子的武功之高,完全和這個年紀不符合!
而花烈已經和那個使暗器的小孩纏鬥起來。
他們畢竟大一些,武功也不錯,很快就將兩個眼神怨毒的小孩制住。
嘩啦啦剛把這孩子按住,沒等鬆口氣,忽然覺得手下一滑,小孩就像泥鰍一樣滑出了他的鉗制,如同普通孩子一般抱住了他,力道大得掙都掙脫不了,手裡一枚銀針猛地照着他的後背刺下!!!
“花烈!!”花寒目眥欲裂,可是他手裡還壓着個小孩,援手不及,驚得心裡都一冷。
就在千鈞一髮之時,一簇銀光如天上閃電一般激射而來,“撲哧”一聲將小孩舉着銀針的手扎個對穿!
聞得耳邊一聲慘叫,花烈趁機用力一掀,將這個兇殘的小孩摜到地上,反手一剪壓制得嚴嚴實實,才長吐出一口濁氣。
那頭花寒解下發帶將手裡的俘虜綁了起來,丟在一邊就跑過來檢查花烈的情況,發現他無事後才覺渾身冷汗。
齊晏紫和齊然從人羣裡擠出來,臉色都是白的,被剛纔那一幕嚇到了。
“被你們嚇死了……”齊晏紫直拍胸口。
花寒看到那簇銀光居然是一把小小的銀色飛刀,扎的精準無比,趕緊擡頭去找花烈的救命恩人,一眼就看到不遠處停着一輛輕便藍幃馬車,一個雪青官服的秀雅男子放下手,優雅地走了下來,他背後還跳下一個長得煞是好看的白衣書生。
這自然就是早朝回來順路經過的甄偵和蘇日暮。
官兵們這才從混亂的人羣裡擠過來,接手了兩個惡毒的小孩的捆綁工作,並且疏散人流。
花寒拉着花烈走過去,兩人同時對那個秀雅男子一拱手,“多謝這位大人的救命之恩。”
甄偵掃視他們兩眼,對他們的身份頓時心中有數,不在意道:“舉手之勞罷了,兩位抓住了連日以來的縱兇嫌犯,可謂是大功一件。”
他們客套了一番,蘇日暮倒是饒有興趣地打量着這對雙胞胎,他們骨骼清奇,倒是個練武的好材料。
有認識甄偵的官兵趕緊行了個禮,在處理報名事宜的兵部侍郎黃啓也過來了,“甄大人。”
“黃大人,通知了府尹府沒有?”甄偵問。
黃啓點頭。
甄偵走過去看那兩個古怪的孩子,怎麼看怎麼覺得他們的眼神很怪異,和這個年紀一點都不符合。
連日以來的文生武生被暗殺,又一直找不到兇嫌,已經有人在惡意散播新帝失德的流言,雖然已經及時處理,但是一日沒找到線索就一日不得安寧,巨門和搖光兩方影衛出手,沒想到居然讓兩個少年抓住了人。
甄偵拿起那個小小的像是弓弩狀的東西看了看,這玩意兒的確就是個小號的弓弩,咋看之下還以爲只是個玩具,巴掌大小,能射出銀針這麼小的事物,實在是精巧無雙。
黃啓也接過去看了看,“這種武器,我似乎聞所未聞。”
花寒等人也好奇地圍過去去看。
蘇日暮單獨蹲在兩個被捆成糉子的小孩身邊,皺着眉打量他們——似乎,就是當日暗暗偷襲他反而被他繳了一大把暗器的那羣破小孩……
就在大部分人都將注意力放在這古怪弩箭身上時,驟然,異變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