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犀的話音還未順利消散到空氣之中,阜遠舟的眼神已經如狼一樣平靜卻狠戾地射了過去。
碧犀被他的眼神驚住,謝步御的墜絮劍就已經到了面前。
“我教老尊主豈是爾等能妄議之人?!”謝步御沉聲喝道,手下劍招瞬間已變三招,直取對方咽喉。
碧犀皺着眉匆忙避開,在避無可避的時候雙指一併,將他的劍斜削開去,中指的銀箍和劍身撞擊出清脆的金屬碰撞聲。
兩個人都是高手之流,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就已經交手數十招,能阻止的人光看着不出聲,剩下的人都沒那個實力去攔阻。
蘇日暮看了幾眼,瞥向作壁上觀的阜遠舟,疑惑不解地傳音入密道:“不是‘肉糜’者?”碧犀的實力確實很強,足以傲視衆人,但是比之謝步御來說,差的太多。
倒不是指的他的資歷,而是他的功力,蘇日暮雖然沒有和“肉糜”者交手過,但是剛纔看紅艾露的那一手就看得出來這些百年老妖怪有着什麼樣的功力,碧犀與她比起來實在差距太大。
不過作爲宿天門門主最寵信的左護法,爲什麼實力這般不濟?
阜遠舟也眯眼看着兩個人在偌大的正廳裡聲勢十足的交鋒,搖頭,“是‘肉糜’者,但是他的年紀和他外表應該是一樣的。”
一個如此年輕的左護法,他也對此有些意外。
阜懷堯倒是對於宿天門和剎魂魔教有意無意的彼此試探沒有十分大的興趣,目光轉向了一旁從碧犀進來就一直站在的範行知那邊,“範卿家。”
範行知的注意力被拉開一些,回視他,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頭,但是低下之後才猛地反應過來自己已經不用再去拘束那些君臣之禮了。
但是這個年輕的帝王就這麼端坐在並非九龍團繞的座椅上,都給人一種不敢直視的感覺。
可是越是這樣,範行知心裡的嫉恨就越深,“陛下還有話說?”
謝步御和碧犀那邊打得正激烈,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半都在那邊,連江亭幽都站在一邊搖着扇子看熱鬧,除了阜遠舟分心時不時看看,倒是沒有太多人注意這邊的動靜。
阜懷堯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其實他的眼神總是很平靜,像是高原上碧空下一面鏡子般的湖面一樣平靜,帶不出什麼特別的情緒,但是也許是因爲他的氣質太過寒涼肅殺,也許是因爲他的身份地位,被他看着的時候,總有一種冷汗四溢的感覺。
範行知被他看得後背發毛,忍不住再次開口:“陛下……”
阜懷堯卻突然開口道:“皇后懷孕了。”
“陛下是想打感情牌嗎?”範行知萬萬沒有想到他會在這樣的情境下提這件事,愣了一下子才冷笑:“那個孽障只會和老朽作對,別以爲這幾年她的那些小動作很隱蔽,既然她不仁,老朽何必顧念父女之情?!”
阜懷堯沉默了片刻,陳述事實道:“皇后如果生下來的是龍子,那麼將來他就會君臨天下,你的地位也不會低、”
其實看在皇后的面子上,留範行知一命也未嘗不可,他實在虧欠花菱福良多,不過……看起來範行知並不領情。
“地位不低也不過是受制於人罷了。”範行知冷笑。
阜懷堯微微動了動腦袋,狀似不解,“投靠宿天門,你就不是受制於人?”
範行知的臉色輕微變了一下——不是受制於人?怎麼可能不是受制於人?!在宿天門這裡,他幾乎可以說是處處碰壁,辰州水軍大將軍、當朝國丈爺的身份拿出去,跑去哪裡不是被人奉爲上賓,但是在他自己的地盤銘蘿莊裡,他連宿天門的人的一根手指都不如!!
此番宿天門門主親自走動,住進銘蘿莊裡,隨行佈置在這裡的人都是宿天門的精英,除了碧犀之外,哪個不是“肉糜”者中的佼佼者,心高氣傲的百年老妖怪?!就連碧犀也是除卻自家門主之外誰都不看在眼裡的,範行知的身份擺在這裡,自然是討不到半點好處的,何況他還是來求宿天門幫忙的。
當然,這些苦水是不能對着天儀帝倒的,所以範行知的臉色很快就扭曲回原先的模樣,只是在他老態陰鬱的臉上並沒有太大的區別,“至少,長生之道,是陛下給不了的。”
阜懷堯眼裡流露出一絲悲憫,那是一種好像判決生死的神祗看着勞勞碌碌的衆生螻蟻一般的神情,“衆生之苦,皆是來自執迷。”
人生百年活得瀟瀟灑灑了無遺憾,難道不比千歲萬歲無聊無趣來得好嗎?
範行知眼裡幾乎能看見火光或作炎水流露出來,“陛下身爲玉衡君主,難道不曾執迷?”如果真的看破紅塵三千,何必留戀至尊之位?!
“你說得對,朕的確執迷,”阜懷堯平淡地道,“朕執迷的是,這天下蒼生,究竟何時才能真正迎來太平盛世?”
分心聽着的阜遠舟欲言又止了一下,不過還是沒說什麼,繼續將他的注意力集中到他應該解決的事情上面去,他相信他的皇兄會有分寸的——沒有分寸也無所謂,他在他身邊,有什麼事他會撐着。
範行知的手握緊成了拳頭,語氣裡有些嘲諷,“陛下覺得,老朽所作所爲,毀了你太平盛世的夢想?”
阜懷堯緩慢地眨動了一下眼睛,“宿天門遲早是心腹大患……如果不是卿家將朕的二弟引薦給宿天門,朕也不至於親自出來一趟。”
皇室不是這麼好搭上線的,尤其是阜崇臨那種疑心病重的人,範行知作爲他的盟友,推薦一兩個門客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當時阜懷堯作爲太子把持朝政,而宿天門想要滲透進玉衡朝堂,就不得不從一些旁門左道的地方入手,鬱郁不得志一心求長生的範行知成了最好的突破口,再借由他和阜崇臨聯繫上,將宿天門的人安插進朝堂裡,只要打開了一個缺口,之後的事情就很簡單了。
事實上阜懷堯讓屬下在這段時間的排查裡,也確實找出了不少宿天門的奸細,只是還不到該動他們的時機。
也正是因爲如此,他才需要出京城一趟,讓那些人抓住這個機會,露出馬腳來,不管是浮出水面的還是沉在水底的,盡數一網打盡。
範行知也不是泛泛之輩,大致能夠猜出他的言下之意,冷笑不已,“能給陛下找些麻煩,老朽真是榮幸之至。”
阜懷堯面無表情地望着他,一丁半點也看不出他是不是有生氣的跡象,只是眼神波瀾不起,反而叫挑釁的人氣個半死,“其實卿家在玉衡內部玩玩倒是沒什麼大不了的,畢竟卿家還是朕的岳父,朕怎麼都會顧及這一份情面,”他用了“玩玩”這個詞,好像造反抗命真的不是什麼很了不起的事情,“可惜,卿家竟是夥和外人來瓜分我玉衡領土,朕想留情,也想不出半點留情的理由了。”
範行知卻是幾乎就要大笑出聲,不過他的身體狀況真的很差,一笑估計就能岔氣過去,所以他只是大幅度地扯動着自己的嘴角,露出一個大大的扭曲的笑容,“陛下當真大言不慚,可是你現在都自身不保了,拿這等話來威脅老朽,真的當老朽是無知的黃毛小兒的麼?!”
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在天儀帝的肩膀上停留了一瞬,似有所指。
阜懷堯注意到了他的動作,挑了一下眉頭,“你似乎知道的比想象中知道得要多。”
範行知眼神露出了一分狠戾之色,微微壓低了嗓音,“老朽也不是任人拿捏之輩。”
阜懷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那麼,你知道宿天門門主是誰嗎?”
“宿天門門主?”範行知狐疑地看着他,“你爲什麼這麼問?”對方的語氣……讓他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阜懷堯卻是勾了勾脣角,一點笑意含在小小的弧度裡,除了在阜遠舟面前,他笑起來通常不會給人柔和的感覺,反而看得人一股涼意從腳底一路竄上了心口,凍得人打了個激靈,“卿家沒有見過宿天門門主,朕倒是見過呢。”
範行知頓了一下,也許是因爲天儀帝平時的形象都太多冰冷不近人情,這般難得玩弄神秘的模樣,一下子就把人的好奇心勾了出來,他竭力遏制了自己表情的變化,語氣懷疑地問:“你見過?你確定你見到的那個是真的?”
阜懷堯目光一閃,“朕看到的不是真的?難道還能有一個假的?”
範行知卻很快察覺出了有些不對勁,只是說不出是哪裡不對,索性也給他賣起了關子,“等下若是宿天門門主出現了,陛下大可辨別辨別。”
阜遠舟目光閃爍地更厲害了。
而在這時,謝步御和碧犀那邊也已經分出了勝負,墜絮劍毫不留情地割向黑玉面具男子的喉嚨。
江亭幽一皺眉,但是還沒等他出手,一條銀色的細鏈子就飛了過來,一下子纏出了墜絮劍,用力一扯,就將劍鋒從碧犀的要害處扯開!
一看那銀鏈子,阜懷堯第一反應就是武林大會上出現的天下宮宮主阮鳴毓,但是等他看清來人的模樣,卻是意外了一下。
這不是阮鳴毓,是一個他沒見過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