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遠舟的話讓阜懷堯眉頭直皺,“遠舟,我應該不止一次對你說過,大局面前不能感情用事。”
伸手捧住了他的臉,阜遠舟注視着他,眼睛裡帶着一種異樣的冷酷,“皇兄你怎麼會不知道我的爲人如何?”
感情用事也好,婦人之仁也罷,他怎麼會在乎這種事情呢?
“不要意氣用事,”阜懷堯眼裡掠過一抹不贊同,“剎魂魔教不是你一個人的,你是教主,那些人的性命都壓在你身上。”
“教主的位置不是我自己想要的,”阜遠舟的語氣很冷靜,眼神裡卻有着一份悲哀,“還記得我在柳樹墳前說過的話嗎?權勢,地位,名譽……這些東西,我通通都不想要。”
阜懷堯微微怔住,“我知道。”
“如果說以前我想要的是一個被父皇肯定的身份,那麼我現在唯一想要的就是你,”阜遠舟輕聲說道,“你現在卻對我說,要我以大局爲重……於我而言,有什麼能比你重要?”
日光漸漸亮起,在男子霜白的臉頰上打下冷白的光芒,“你總是這麼說,可是我只會更難受。”
阜懷堯如是說,他的聲音真的很平淡,就像是平常和屬下們討論事情的時候一樣,永遠無波無讕的,幾乎叫人恨不得伸長了耳朵去捕捉他的每一個詞裡是不是真的有着語調的起伏。
但是阜遠舟就是從裡面聽出了深深的難過。
“難過”這種情緒,本來便不應該存在在這個華貴榮耀的帝王身上似的,光是想,就覺得這個詞和他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但是,這個男子就坐在他面前,用他的平靜的語氣,對他說着難過。
阜遠舟眼裡霎時間翻涌出一片難以琢磨的暗潮,似是冷漠似是嘲然,“我似乎總是給皇兄帶來麻煩。”
是他親手將這個九五之尊拉下了神壇,是他教這個情/欲淡泊的男子懂得了世間酸甜苦辣。
阜懷堯苦笑了一聲,“你明明知道不是這樣的,又何必說出來叫我更加難受?”
“也許我是怕皇兄不明白你對於我來說到底有多重要?”阜遠舟淡淡說道。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知道,”繞口的話從玉衡的君王嘴裡說來,並沒有多麼矯情的感覺,清清冷冷的聲音裡沾染着一絲淺淺的情緒,“但是我只知道,不管我對於你來說有多重要,都不值得你放棄你自己的命。”
“我覺得值得,”阜遠舟卻是開口這般道,眼神裡翻滾出了一抹倔強,就像是孩子一樣驕傲的倔強,“我覺得值得的。”
阜懷堯是真的覺得很難過,“你說你會聽我的話,爲什麼你永遠不肯接受我這番話?”
“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就不值得呢?”阜遠舟的話語很篤定,沒有一分後退的意思,“我說值得,便是值得,除了當事人,還有誰能懂呢?”
說着說着他就笑了,笑意順着嘴角的笑紋一路蔓延到了烏澄澄的眼裡,化成如水的溫柔溢了出來。
“這一生,若是能爲你生爲你死,大抵就能圓滿了吧。”
阜懷堯看着他,良久良久,才慢慢閉上眼睛,伸出五指,遮掩住了自己的神色。
——爲什麼,你總是能用這麼溫柔的語氣,說最傷害的話呢?
……
鼎州知府覺得自己的官場生涯也許就快要到頭了。
往往開個武林大會,開會當地肯定就會遭殃,不是出了個大魔頭擾亂武林大敗正道傲嘯江湖再來個正義的大俠和他大戰一個三天三夜日月無光天地失色然後正不勝邪大俠抱得頭籌歸,就是出了個少年俠士貌比潘安再世一身瀟灑倜儻教個勞什子天下第一美人來個一見傾心二見鍾情三見定終身然後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郎情妾意情深如海珠胎暗結之後各種愛恨兩茫茫天涯兩相隔打敗大boss後抱得美人歸……咳咳咳,當然,這些是鼎州知府自己腦補的。
不過從他的腦補裡也完全可以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武林大會對於朝廷來說往往是一個大杯具。
所以這一次武林盟主改選大會上發生種種變故真的完全不出乎鼎州知府的意料,他不知道當今天子就在他的轄區內,卻知道有人幫忙控制了事態,所以即使武林中因爲沙肖天等人的勢力落敗而產生的種種動盪,也沒有對百姓有太大的影響。
但是……往往來個轉折就是情勢大逆轉,就在鼎州知府卸下一個心頭重擔舒舒服服地躲在三姨太的閨房裡享受久別的暖香溫玉的時候,衙役就火急火燎衝進來,給了他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
鼎州轄區內的銘蘿莊出現了一張人人趨之若鶩的藏寶圖!!!
銘蘿莊是什麼地方?!
是辰州水軍的大將軍範行知的避暑山莊!
範行知是誰?!
他是當今天儀帝陛下的國丈爺,皇后的親生父親!!!
也許對於別人來說藏寶圖是一個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但是對於鼎州知府來說,這完全就是一個大陷阱!!!
這不,消息傳出去不到半天,銘蘿莊那邊就派人來了,說是範將軍讓他這邊派人過去“趕蒼蠅”!
這下鼎州知府就更懵了——範行知範大將軍是什麼時候來到鼎州的?!
可是等他帶着衙役屁滾尿流滾去銘蘿莊拜見範行知的時候,人家大將軍壓根就沒搭理他,讓他在大廳喝了一杯碧螺春,管家就毫不客氣地說了一句“將軍事務繁忙”就將他請了出去了。
站在銘蘿莊山莊門口的鼎州知府幾乎想要爆髒話——繁忙繁忙,繁忙泥煤啊!既然是繁忙還不好好呆在辰州,跑到他這個小地方來楞充什麼大佛啊!!!想要造反啊!!!
想到這裡,鼎州知府的臉色“刷拉”就白了一片,不敢再想下去,留下一堆衙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幫上忙之後,就裝作兩耳不聞窗外事一路飛奔回他三姨太那裡了。
這趟水太混了,他還是不要攙和進去的好,丟了烏紗帽是小事,丟了性命可就不知道跑到哪個角落哭去了。
現在鼎州城這邊完全就是亂成了一鍋粥,藏寶圖的消息剛傳出來的時候,大家都還當做武林軼事,一番笑談之後就沒當回事了。
但是等到大莽聞人家族的事情被人漸漸口耳相傳,人們就開始將信將疑了,漸漸地開始瘋狂了。
藏寶圖這種東西,一旦給它賦予了神秘的色彩,人們就會找出無數個理由,心理建設自己去相信,然後拼了性命去挖掘。
所以身爲流言蜚語中心的銘蘿莊就沸騰了。
銘蘿莊後門,不大的門扉開了又迅速闔上,又一批不知死活的武林人士被打斷了手筋腳筋丟了出去。
倒不是宿天門這邊有多麼仁慈,只是殺的人多了屍體就多了,山莊裡也沒那麼大的地方來埋屍體,那就不如丟出去讓他們自生自滅好了。
而這樣嚴酷的作風,也讓本來存在着試探心理的各方人士更加篤定流言的真實性了。
阮鳴毓拍了拍自己手上也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灰塵,神情很是鬱悶。
他不就是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的身份導致天下宮被剎魂魔教盯上了麼,兩位護法何必這麼折騰他?反正門主又沒有說什麼,天下宮都送到人家面前給那個教主的心肝寶貝大哥下蠱了,這樣都不暴露的話就代表剎魂魔教很蠢,作爲久攻剎魂魔教不下的對手,豈不是也證明宿天門也很蠢???
對此,阮鳴毓撇嘴表示不屑。
“怎麼樣了?”一個清朗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並沒有帶着十分明顯的情緒。
阮鳴毓回過頭去,看到的就是一個黑髮黑衣烏色面具的年輕男人。
對方朱脣露出面具外面,帶出淡淡的笑紋,看得出是一個經常笑的人——至於這笑是不是真心實意的,這個就另說了——但是此時此刻他慢慢走近,卻是看不到有什麼特別的情緒,反倒是流露出一種久經廝殺的冷酷來。
“有我出門,難道還能有漏網之魚麼?碧、大、護、法。”阮鳴毓笑了笑,很是風流倜儻的模樣,“我的好表哥~~~”
對於對方的稱呼,碧犀微微蹙了一下眉頭,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滿,但是沒有說出來,只是道:“不要放鬆,擾了門主的清淨,你我都擔待不起。”
說完,就想先行走開了。
不過阮鳴毓倒是叫住了他,“表哥。”
碧犀又皺了一下眉頭,這下可以看得出他是真的有些反感“表哥”這個稱呼了,不過還是停了下來,看向阮鳴毓,“怎麼了?”
阮鳴毓的眼神暗了一暗,不過面上並沒有表露出來,只是道:“是門主說的,要把這些武林人都全部丟出去?停仙宮剛剛被毀掉了,我們不是需要大批的試驗品嗎?這些武林人正好很合適。”
“不要輕舉妄動,”碧犀對此很是不滿,“現在宿天門處在風尖浪口,又和剎魂魔教處在旗鼓相當的局面上,如果出了什麼差錯,你拿什麼來抵!?”
武林人大批失蹤,誰知道那些人會不會趁武當峨眉等門派還未離開,來一個什麼滅魔大會?——畢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宿天門和剎魂魔教算是同一個祖宗的。
碧犀的語氣並不是很嚴厲,卻也顯得很冷漠。
阮鳴毓聽罷,嘴角終於流露出了一絲嘲諷的味道,“看來,這次是表哥你自作主張了啊!”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得到的結論,亦或是他已經習慣了這種事。
碧犀淡淡地看着他,“哪有如何?門主下了決定,我們自然要想盡各種辦法來幫他完成這件事,不然如何讓對得起門主的教導?”
“門主的教導?”阮鳴毓似乎覺得這個詞很搞笑,“門主教導了我們什麼?”血腥?廝殺?冷酷?嗜血?
碧犀眼神如電地盯着他,“我知道你一直對門裡很不滿意,不過我警告你,要是你做出了什麼威脅門主的事情,我必定先殺了你!”
“威脅門主的事情?我阮鳴毓何德何能,能有這個能力?說什麼不滿意的,我可沒有那個空閒時間去不滿意,”阮鳴毓恣意一笑,譏誚滿眼,笑意從脣邊彎出,“命還長着呢,我還沒玩夠。”
“最好記住你的話了。”碧犀隨意道,顯然兩個人不是第一次發生這樣子的衝突了。
阮鳴毓撇了撇嘴,“我當然要記住,你心裡除了門主就沒別人了,我可不想哪天被你大義滅親。”這話說得倒是半真半假。
碧犀本來已經走開數米了,聞言,動作頓了一下,但是最後還是沒有說什麼,漸漸走遠了。
阮鳴毓“切”了一聲。
如果說宿天門裡誰對門主最忠心,就非他這個表哥莫屬了吧。
他百無聊賴地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等着下一批送上門來給他練手的武林人士。
坐着坐着,就想到了之前被他下毒的那個面容冷漠的帝王。
“好無聊啊……你什麼時候才送上門來給我解解悶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