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說的有些無厘頭,不僅僅是沙肖天,在場的其他人也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蘇日暮指了指從剛纔他出現開始就被忽略了的李大兆,嘴角帶着無盡譏誚,“殺妻食子,奪人家財,你這樣的人,說出來的話有什麼可信度?”
沙肖天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剛纔還因爲“剎魂魔教”而同仇敵愾以沙肖天爲馬首是瞻的衆人也立刻想到了剛纔的情形,露出了一種好像吞到了蒼蠅的表情。
“一碼事歸一碼事,沙某做事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何懼你們栽贓陷害?”沙肖天憤然道,“你們兩個出現得如此湊巧,誰知道你們是不是早已串通好來誣陷我?”
“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真是好大的口氣,也不怕風閃了舌頭!”蘇日暮嘖嘖兩聲,覺得看到這種人真是長見識了,這世間上居然會有如此皮糙肉厚的人!“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認,沙盟主,你對得起你的祖宗十八代麼?”
李大兆卻是冷笑,“他認不認有什麼關係,老子不樂意他認!”
沙肖天霎時間就覺一陣熱血涌上喉嚨,但是又不得不因爲四周的情況而嚥下去,瞪着他們二人的目光恨不得把他們挖出一個洞來,“黃口小兒信口雌黃!”
“是不是信口雌黃你自己心裡最是明白,”蘇日暮晲眼看着他,“當年我素劍門種種大罪,何嘗不是拜你這張信口雌黃的嘴所賜?”
沙肖天聞言,卻是眉頭一舒,“說來說去,不過是你想要狡辯十四年前素劍門爲剎魂魔教後身一事,你當真覺得我白道無人,任你空口說白話就能翻盤?!”
“當年空白說白話的人又是誰呢?!”蘇日暮隨手將荊麟插在腳邊的地板上,臉上笑意褪盡,瞬間變得煞氣十足,“沙肖天,你當真覺得知情的人已經死絕,你就高枕無憂了麼?!”
沙肖天負手在後,“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蘇日暮微一沉氣,然後就用內力將聲音平平送了出去,“除了這一柄荊麟,誰還有證據證明我素劍門千百門人乃魔教中人?!”
這話一出,猶如石沉大海,水花一濺,之後就沒了動靜。
諸多武林人士都愣了一下神,回想片刻,然後再看向身邊的同伴,最後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
其實這麼一回想,當年的正邪之戰是真的從頭到尾洋溢着一種無比詭異的感覺,本來一向形象正面的素劍門爆出是剎魂魔教後身的消息就已經驚動了整個江湖,沒等大家夥兒回神,前任武林盟主的召集令便已飛來,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衆人連疑惑都未曾完全想明白,就被憤慨之情衝昏了頭腦,加入了滅魔大軍裡,叫囂着要把重新出現在世人眼中的剎魂魔教絞殺殆盡。
之後的事情就更加出人意料了,素劍門當家門主素修枝一字不吭不曾解釋,素劍門少門主素望蒼以死謝罪,素劍門上下悲憤反撲,雖然明面上說是素修枝無法忍受自己唯一的兒子被武林白道逼死而下令不死不休,但是其實即使是當時參與到正邪之戰中有幸存活的人回想起來,也根本想不到那時候究竟兩方是怎麼打起來的。
蘇日暮當然知道十四年前實質上真正開始動手的是宿天門和剎魂魔教的人,而後引起的一系列混戰,但是世事弄人千般可笑,當年的事實陰差陽錯叫人哭也哭不得笑也笑不得,事到如今他已經不想再追究素修枝究竟和聞人家族有着多深的牽絆,他只想爲素劍門復仇。
那些血色繚繞的噩夢糾纏他多久了,那場正邪之戰死去的無辜的人實在太多了,他沒辦法證明所有人都並非不是罪該萬死,但是沙肖天他們誰也沒有裁決一個人生死的權利——何況,他們不是在裁決,而是在滿足他們的私慾!
素劍門的人,豈能這麼白白送作爲他們的墊腳石?!
全場的沉默在一瞬間蔓延,寂靜得只聽得到夏風拉扯着旗杆上巨大的畫卷聲,大大的“冤”字在空中上下輕微地起伏,看了便叫人心生不寒而慄之感。
蘇日暮的眼神在他們臉上一一掃視而過,帶着肅殺的冰冷,重複了一遍:“除了這一柄荊麟,誰還有證據證明我素劍門千百門人乃魔教中人!!?”
不少人被他看得急忙閃避視線,唯恐惹禍上身。
沙肖天看了心裡禁不止叫了一聲“糟”。
十四年前素劍門全門俱滅,武林白道死掉的人也太多了,江湖勢力更迭交替,現在的武林人士即使是當年死去的人的親人好友,不過也佔少數,剩下的人雖然慷慨激昂地說着如何如何對抗魔教,但也不過是隨了大流,一羣烏合之衆罷了,不過也是因爲身在局外所以看得更清楚,想得更明白其中的漏洞,又因爲武林大會上的種種意外導致他們對沙肖天這一個勢力的人本能地牴觸,沙肖天想要煽動他們的激憤之情,想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沙肖天這頭心裡千念百轉還沒轉完,主位那邊就出了意外了。
幾個百年教派中最爲低調的崆峒派掌門樑安平忽然站了起來,他看着年紀並不大,約莫剛過中年,眉目帶着淡然之氣,一派出師高人的風範。
“雖然樑某剛擔任崆峒掌門數年時間,但是十四年前正邪大戰樑某也是跟着師尊一路打到最後的,”樑安平開口道,目光平平掠過在主位這邊的衆人,最後定格在幾大武林世家那邊,“而當時素劍門一事發生得太過突然,我崆峒以及少林、峨眉、武當都沒有及時發覺,而是由東郭家主以及其他幾位家主聯名修書而來,再加上前武林盟主的武林召集令,所以我們四家纔會參與那次大戰。”
樑安平這麼一開口,幾大武林世家家主都有些坐不住了,臉上的表情輪番變化了幾次。
“因爲時間太急,兼之我們四家素來以修身養性少問外事爲主,潛心鑽研武學,所以說來愧疚,我們也是稀裡糊塗參與了這場大戰,造成生靈塗炭,”樑安平眼睛裡流露出悲天憫人的意味,“如今素少主前來鳴冤,那麼當年一戰,是不是真的另有內情?”
阜懷堯看向那個仙風道骨的男子,若有所思。
阜遠舟似乎並不十分在意場上的種種變化,幾次不着痕跡離座在不遠處和趙衡以及陸陸續續來的幾個阜懷堯幾人不認識的人在說話,凝眉抿脣的模樣,似乎在商量什麼很重要的事情,倒是看不出來嚴不嚴重。
阜懷堯只往那邊撇過去一眼,就沒有再多加註意了,淡定的樣子讓八卦之心熊熊燃燒的連晉表示好無奈。
這有了一個就會有第二個,崆峒派掌門樑安平開了口,峨眉派的掌門靜泉師太也表態了:
“樑掌門此言不虛,當年確實是我們沒有考慮周全,就貿貿然出山助拳,祭出滅魔大旗,如果其中真的有何難言之隱,那真的是罪過了。”靜泉師太從來都不喜殺生,當年峨眉派在正邪之戰中造了不少殺孽,已經讓她心生遺憾,今日蘇日暮這麼一蹦躂出來,她就更加遊移不定了——
十四年前死了那麼多人,如果正義非得要用鮮血去維護,那麼究竟還有什麼意義呢?
武當掌門雖然並沒有開口,不過從神色上看來也是默認了靜泉師太和樑安平的說法。
這下幾大武林世家就成了衆矢之的了。
東郭伏安被衆人的視線看得後頸發涼,和其他幾個家主對視了一眼交換了隻言片語,然後站起身來,道:“還請三位掌門以及諸位武林同道稍安勿躁,其實關於素劍門是否是魔教餘孽這件事,我們幾家也不太清楚。”
“哈!”蘇日暮擡手掩住了脣,卻是發出了一聲誰都聽得見的嘲笑聲。
剛纔說到他是素劍門遺孤的時候,這幾位家主可不像是不知情的樣子啊!
東郭伏安被他笑得有些掛不住臉了,趕緊道:“其實我們幾家也是聽了當時的前任武林盟主以及沙盟主、鄒堡主等人的說法,另外又有盟主令的驅使,纔會去召集武林同道前來參與滅魔之戰,此件種種詳細事宜,諸位不妨問問沙盟主吧!”
完全沒有料到皮球會踢到自己身上的沙肖天幾乎臉色猙獰。
這些人……當年參與了正邪之戰的是他們,如今翻臉無情的也是他們!
蘇日暮即使放下了手,嘴角還是掛着那抹嘲笑的笑容揮之不去,“沙盟主,既然是衆望所歸,不如你拿出證據來?”
沙肖天好一會兒沒說話。
“還是說,”蘇日暮不懷好意地打量着他,“沙盟主確實就是個沽名釣譽之輩,專靠栽贓嫁禍來塑造自己的完美形象?”
“你……!”沙肖天氣的直髮抖,忽然目光一轉,筆直釘向主位那邊準備悄悄坐下的東郭伏安,目露兇光,“得了好處就翻臉,你們敢說當年這一本賬裡沒有你們的一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