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天晴和沙臨志被叫到夙建幫地盤上去的時候,發現連晉和宮清都在那裡了,坐在一襲黑衣的天儀帝旁邊,倒是阜遠舟和蘇日暮不見蹤影。
他們不明所以地走過去。
李大兆正和剛纔上臺制止了墨遜雪殺鄒洞天的壯年漢子說話,趙衡居然也在。
李大兆見到他們,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有一瞬的不自然。
沙臨志以爲是因爲剛纔他的父親沙肖天和包囿的事情——從包囿死之後,不少武林人看到他時的眼神就怪怪的了,善意也有惡意也有——於是尷尬地衝對方點點頭當做是招呼。
李大兆卻朝他們走了過來,“沙少俠,柳小公子,三公子讓你們二位留在大公子身邊不要離開。”
“嗯?……好的,多謝李幫主轉告了。”沙臨志頷首應了,心裡倒是有些疑惑,李大兆雖然從嚴輿到鼎州跟着他們同行了一路,但是除了他和柳天晴之外,其他人都沒透露真名,之前還沒有什麼異常,怎麼這會兒李大兆會清楚阜遠舟和阜懷堯的關係,甚至語氣可以說的上是……恭敬呢?
而且不管怎麼說,阜遠舟叫人傳口信的話,也應該是趙衡來說而不是他李大兆吧?
柳天晴這纔開口問道:“我師父在哪兒?”
李大兆的表情很自然,“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三公子說過他會回來的。”
沙臨志看了一眼李大兆,又看看柳天晴——他果然清楚阜遠舟的身份!
雖然對李大兆的身份有了隱約的猜測,不過沙臨志也沒說什麼,帶着柳天晴就往天儀帝后面的空位置去了,想來永寧王殿下把他們叫回來,就是爲了保護阜懷堯。
李大兆忽然叫住了他:“臨志……”
沙臨志一愣,因爲從未聽過李大兆這麼叫他——他們也不應該到了能這麼親密稱呼對方的地步。
柳天晴淡淡看過去一眼。
李大兆也意識到自己的親密來得不合時宜,挽出嘴角,笑得有些不自在,“不,沒什麼,待會兒……”他停了一下,不過最後還是沒說什麼,只道:“不要亂走。”
“……嗯。”沙臨志應了一聲,直到和柳天晴一起坐到他們的位置上,還是有些回不了神的樣子。
柳天晴不甚明顯地流露出一絲疑惑,看着他。
沙臨志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不過心裡還是有一些不太好的預感,也不知道是因爲武林大會上的跌宕起伏還是因爲李大兆奇怪的態度。
柳天晴又多看了他幾眼,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他,“李大兆也想爭武林盟主的位置。”
“什麼?”沙臨志一時走神沒聽清楚,直到柳天晴重複了一遍,才愣愣地問:“你怎麼知道?”
柳天晴指了指不遠處站得筆直望着擂臺上激烈戰況的李大兆,對方一身灰白勁裝,顯得格外精神有力,彎刀別在腰間,在一個最適合出手的位置,“他的裝束,明顯是有所準備。”
沙臨志在自己都沒察覺的時候皺了眉。
夙建幫並不是十分大的幫派,出現的時間也極短,江湖勢力遠遠不足以和他父親的東鷹派相提並論,而且傳聞中也不曾有說過李大兆的武功多麼驚爲天人,擂臺上的比拼已經到了最後白熱化的地步,最爲出彩的人物都已經上去了,在這個時候,李大兆爲什麼還有自信敢上臺?
而且他的態度也叫人覺得很是不安。
聯想到夙建幫這段時間在江湖上看似不經意興起的一撥撥風浪,和阜遠舟的似曾相識,對他們身份的瞭解和熟悉,阜遠舟對他的信任和器重,趙衡與他的熟稔……
沙臨志忽然發覺,這場武林大會已經不僅僅是江湖上的盛事這麼簡單了,朝廷的力量無處不滲透,現在的江湖,又豈不是另一個朝廷的戰場呢?
擂臺上,圓孤大師不愧是武林一代泰斗,一手剛猛的棍法根本不是細細的銀鏈子可以擋住的,饒是天下宮宮主阮鳴毓有心保留實力,但是屢屢被逼得無法,他也不得不正經起來。
一段猛打窮攻之下,阮鳴毓很快就跳出了戰圈,拱手說了“甘拜下風”便瀟瀟灑灑下場了。
圓孤大師也被他這麼幹脆的態度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收回棍法之後一會兒才道:“阮施主承讓。”
武林中人也不意外這種情況,要是阮鳴毓真的比圓孤大師還要厲害,他們纔會覺得危機來臨呢,畢竟天下宮低調,阮鳴毓更是和紫危樓詹無傷一樣第一次出現在人前一戰成名,真正知道天下宮的人並不多,要是太過出彩,定會惹人忌憚。
而少林寺一向公正,圓孤大師更是德高望重,不會有太多徇私利己的作爲,如果是他來繼任武林盟主的位置,大家都比較……
衆人心裡的小九九還沒轉完,就冷不丁的看見沙肖天走上了擂臺。
他也不高調,就這麼慢騰騰的走了上去,就像是一個驕傲的王者一樣,用最沉穩的步伐來踏平腳下的土地。
然後,他站定,衝圓孤大師一拱手,“東鷹派沙肖天,來向圓孤方丈討教一番,還請賜教!”
圍觀的人羣中竊竊私語聲細細碎碎地響起。
自從十四年前正邪之戰之後,江湖上人才凋零,少林武當峨眉崆峒幾家是百年大派,自然是沒那麼容易衰落的,其外就是沙肖天、包囿、鄒洞天以及幾大武林世家撐門面了,阜遠舟是皇朝第一高手,頂多算半個江湖人,所以在大家的心目中,作爲天下武學正宗的少林武功當屬第一,沙肖天到了此時還要上去,莫不是不甘心讓出武林盟主的位置,不輸不死心?
不得不說,這些年東鷹派所做的一些擴充勢力的手段委實叫人在心裡覺得不滿,新生代的年輕人又對他這個盟主沒有十分大的敬慕之心,於是對於他的上臺挑戰,很多人都報以看笑話的態度。
擂臺上,面對衆人矚目的沙肖天眼裡掠過一絲陰霾。
——沒關係,現在他們敢看不起他,等他真正拿到了權勢地位,天下無敵,就叫他們好看!!!
擂臺下的人當然不知道沙肖天心裡轉悠着怎麼樣惡毒的念頭,只是在看到他們真正開始動手的時候,委實震驚了一下,包括沙臨志在內。
雖然沙臨志年少時就開始出門闖蕩江湖,極少回家,不過也不代表他完全不清楚自己父親的情況。
沙肖天以八臂拳法聞名於江湖,拳法猛烈內力火爆,雖然對付敵人極爲有用,但是頗有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感覺,所以過了壯年之後,沙肖天的內力一直不太穩定,加之時間多數花在了擴充和保持東鷹派勢力的上,所以他的武功比起十四年前正邪之戰的時候退步了不少,這也是很多江湖人對他這個武林盟主不是很尊敬的原因之一,
但是他今天這麼一動手,不過是個開頭,就已經叫人大跌眼鏡。
夏侯世家那邊,夏侯民令幾乎是猛然站了起來,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之後才趕緊坐下,大惑不解地看向自己的兄長,“大哥,沙盟主他……是不是……”
夏侯民樂觀察了一會兒,頷首,沉聲道:“是比原先的武功高出了很多。”
“怎麼會這樣?”夏侯民令顯得有些不敢置信——他家大哥的話已經是有所保留,沙肖天的武功豈止是高出了很多,簡直就是比原先高出了一倍之多!
他們認識沙肖天,自然看得出來他和原先的差距,倒是那些不曾見過沙肖天動武的人更是驚奇,因爲在傳聞中,當今的武林盟主可不是一個武功多麼驚世駭俗的人,但是高手一出招就知有沒有,那拳風朔朔的,拳影憧憧如同人有八臂,怎麼看怎麼不像是花拳繡腿而已啊!
沙臨志此時的忐忑不安終於漫出了眼角,流露到了臉上。
他的父親再不親,但他也是他兒子,比旁人更瞭解他,何況沙臨志雖然學的是刀法,不過他也是學過沙肖天的八臂拳的,自然清楚不管是這套拳法還是沙肖天的內功心法都好,都不會有這種短短一段時間裡將他的武功提高一倍之多的能力,那麼,沙肖天會不會是走了什麼歪門邪道的路子?!?
這個念頭一出來,沙臨志幾乎連坐都坐不住了,很想衝到自己父親面前大聲問問他是不是真的做了這樣子的事情,拿自己的身體來開玩笑!
坐在他側邊前方的阜懷堯忽然淡淡看了他一眼,狹長的雙眼像是冬夜天上閃爍的寒星,一股子冷意將砸在了沙臨志身上,砸得他發昏的頭腦一下子清醒過來。
沙臨志甚至覺得自己打了個激靈,天儀帝的眼神並沒有什麼惡意或者壓迫力,只是就這麼看你一眼,你就覺得盛夏陽光都黯色了幾分。
阜懷堯淡然道:“不要輕舉妄動,在你想清楚自己這麼做的後果之前。”
謀而後動,永遠比莽撞行事得到的結果要好很多。
沙臨志的腦袋一下子冷卻下來。
阜懷堯說的沒錯,如果他現在衝上去,沙肖天只會惱羞成怒地廢了他——他的父親做得到,他很清楚這一點,就像是他曾經對柳天晴說過的,爲了站得更高,沙肖天可以捨棄一切,不管是他、還是他母親,抑或是……包囿。
可是,如果沙肖天真的做了什麼不可挽回的時候,他又不能袖手旁觀……唯有冷靜下來,才能想全對策。
即使如此,沙臨志眼裡的難過還是掩飾不及,一點點溢了出來。
其實他還是不明白,沙肖天爲什麼那麼執着於權勢地位,母親更是將斂財打扮當成了人生大事……家的溫情,是他自出生以來都從未得到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