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清楚我的身份,就該明白我的謹慎,剛纔所言俱是試探之意,還請歐陽小侄不要見怪,”阜遠舟沉聲道,“你與木石聖人的救命之恩我畢生謹記,此等要事,自然會盡一份力的。”
他說過,他阜遠舟這一生實在不怎麼喜歡虧欠別人的。
聞言,歐陽佑幾乎要渾身虛脫下來。
堅持了八年的苦苦追尋終於有了盡頭,叫他怎麼能不激動?
阜遠舟忽然話鋒一轉,“只是,我不明白,爲什麼木石聖人寧可叫你求助我這麼個不算熟悉的外人,也不求助他的至交好友?”
木石聖人這般囑託歐陽佑,於情於理,都實在太過古怪。
歐陽佑遲疑了一下,道:“其實,我也不清楚是爲什麼。”只是當年木石聖人這般囑咐之時,神色太過嚴肅,他又敬重對方如師如父,木石聖人不說,他自然不會追問。
阜遠舟蹙了一下眉,“若是如此的話,事情都過去了八年,我和木石聖人並無太多交集,即使是幫忙,也不知該從何入手。”
歐陽佑回想了一下,道:“先師曾經說過,如果有朝一日真的需要請您幫忙,那就定有四個字於你有助。”
“是什麼字?”阜遠舟問。
歐陽佑似乎自己也覺得古怪,頓了頓,才道:“先師說的是,‘三仙向南’。”
此話一出,阜遠舟一下子沉默了下來,面色瞬間轉凝,甚至陰沉得有些可怕。
久久沒有聽到聲音,歐陽佑看不見,只能疑惑地側耳聽了聽,不解地喚了一聲:“前輩?”難道這莫名其妙的四個字真的有什麼特殊的玄機?
阜遠舟注視了他好一會兒,但對方臉上並沒什麼異樣,看得出他是真的不知道其中緣由。
阜遠舟的眸色漸漸沉了下來。
三仙向南……
孫家的三仙向南圖……
商賈之家的孫澹,武林神話中的木石聖人……
他們之間,竟是有些不同尋常的關係麼?
而木石聖人要歐陽佑來求助身爲剎魂魔教教主的他,是因爲魔教和這個三仙向南圖也有關係麼?
三仙……虎人……蛇……一枯榮……江亭幽……申屠先生……範行知……魔教……
阜遠舟忽然發覺,很多讓人摸不着頭腦的疑團似乎一下子就被串了起來。
……
街角,巷子口不打眼的交界處,黑玉面具的年輕男子注視着府尹府的捕快從面前整齊有序地走過。
身後傳來略急促的腳步聲,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停下,隨即響起了來人恭敬又畏懼的聲音:
“對不起,碧、碧先生,我們失手了。”
“我看到了,”碧犀眼神也沒動一下,唯有嘴角勾起一個好看又叫人不寒而慄的弧度,“你該慶幸這會兒看到你任務失敗的人不是門主,不然,你以爲你還會有站在這裡解釋的機會?”
來人撲通就跪了下去,嗓音抖得不成樣子:“求碧碧碧先生救屬下一命!屬下定會、定會鞠躬盡瘁肝腦塗地,下、下不爲例!”
碧犀也不在意他的求饒,擡手打斷他的話,道:“解釋一下。”
來人這才鬆了一口氣,急忙道:“那個女人是來尋仇的,誤把我們的人當做仇家殺了,順手帶走了東西,沒想到今日撞上了正牌仇人,雙方鬥得兩敗俱傷,我們的人被不明勢力的人攔了,拖延了時間,纔會被官府趁機擡走了屍體。”
“只是普通人?誤打誤撞?”碧犀微微意外。
“是的,目前沒有查出有任何問題。”
碧犀眼神微動,“那就查清楚是那不明勢力是哪一方的人。”既然東西拿不回來了,是什麼人搗的亂,這總要弄明白,不然,這個跟頭摔得太虧了。
來人連忙應了“是”,隨即又拿出一封書信高舉過頭,道:“碧先生,申屠先生來信了。”
……
阜遠舟和歐陽佑說完事情之後,那仇殺的現場已經被高效率的府尹府捕快們沖刷乾淨了。
阜懷堯和連晉他們坐在不遠處的小茶攤裡喝茶,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見他們二人走來,便招呼茶攤老闆把熱茶拿上來換下桌上已經冷了的茶。
齊晏紫因爲要給齊然做飯所以提前走了,歐陽佑微微失落了一下。
“遠舟和歐陽公子是舊識?”看他們坐下來,阜懷堯淡淡問道。
阜遠舟替自家兄長倒了一杯茶,習慣地用銀針試了一下毒,確認沒問題之後才把杯子放在阜懷堯手邊,笑了笑,答道:“歐陽小侄的師父是一個江湖遊俠,早年曾經算是忘年之交,那時候歐陽小侄還小,我方纔一時沒認出來,倒是我的疏忽了。”
歐陽佑的表情也沒什麼異狀,多年的顛仆生活讓他除了剛纔在阜遠舟面前的失態之後迅速地恢復了原本風輕雲淡的模樣,道:“晚輩別的不說,耳朵還是靈得很的,沾了這便宜,聽過一遍聲音的人我都不會忘掉。”
“哦?”連晉對這個很感興趣,“這功夫能練不?”軍隊裡刺探情報啊什麼的這功夫管用啊!
歐陽佑想了想,“能的吧,我也不是天生就會的,聽多了就習慣去記住了。”
連晉這纔想起眼前的少年是個盲人——嘖嘖,看他行動自如,真的難以看出他身負殘疾,倒是可惜了這麼個人物。
那廂阜遠舟卻突然道:“哥,這回歐陽小侄尋我,是有件事要找我幫忙。”
聞言,歐陽佑一愣——他猜得出阜遠舟的身份,自然也就知道阜懷堯是誰了,難道阜遠舟這會兒打算把事情告訴他的兄長?不該這麼做的啊!
他正心裡着急,便聽阜遠舟自若道:
“前陣子不少江湖人被人暗中拉攏的事情,哥你還記得麼?”
阜懷堯頷首,這件事就是在文試前後發生的,和最近的風波不斷關係緊密,想忘記都難——不過他的三弟突然提起這件事,莫不是歐陽佑也和這個有什麼關係?
阜遠舟的話肯定了他的猜測,“其實那些人不止是拉攏而已,不合作的人還會被直接帶走,歐陽小侄的師兄師姐們就是因此失蹤的。”
阜懷堯有些意外。
“咦?”連晉更是驚訝地打量着這個布衣少年。
歐陽佑聽罷也有些目瞪口呆。
農事方面是他喜歡兼這些年維持生計的活兒,但不代表他不清楚江湖上的消息,他自然是知道那些三教九流的江湖人被收買之後失蹤的消息,剛纔阜遠舟也有意無意地提點了一下,他本是摸不着頭腦,現在就明白其中的部分用意了。
但是先遑論他的師父木石聖人,就是他的師兄師姐們在八年前隨便一個拉出來都是響噹噹的人物,竟是被阜遠舟一句話就劃分到了下九流的位置,連帶他也無辜地遭了秧,教他怎麼能不哭笑不得?
阜懷堯多看了歐陽佑幾眼,“所以,歐陽公子請家弟幫忙尋人嗎?”
阜遠舟點頭,“沒錯。”
阜懷堯心裡微動。
因爲失蹤的都是下九流的角色,他們都沒什麼親人朋友,想從中下手也不容易,這下歐陽佑若是有線索就最好不過了。
果然,阜遠舟道:“歐陽小侄知道他的其中幾個師兄是在哪裡失蹤的。”
無緣無故背了個大黑鍋的歐陽佑簡直有苦說不出,不過他不清楚阜遠舟想做什麼,只能配合地流露出皺眉憂慮的表情。
“在哪裡?”連晉追問,看看阜遠舟又看看歐陽佑,不過這兩人連個眼神都沒交流一下,他完全沒看出什麼貓膩來。
阜遠舟雙脣微動,說出了一個在場的人都不陌生的地名:“嚴輿。”
——正是當日阜遠舟推測可能是範行知拿來馴養虎人的地方!
歐陽佑心神微震。
他知道師父嚴肅囑咐他只能求助阜遠舟——或者說是蘇昀休定有他的道理,找了八年終於找到人的時候,這位剎魂魔教教主的新身份也讓他有了更大的希望,而神才永寧王不是信口開河的人,這麼快就爆出線索,着實讓他吃驚得很。
阜懷堯和連晉都是下意識眉頭一皺,雙雙看向歐陽佑。
前者淡淡問道:“歐陽公子,此事當真?”
歐陽佑平復了一下心中激動,點頭,“的確如此,我這番進京參加太學院選拔,就是爲了能夠尋機會見前輩一面,請前輩出手救人。”
他這話說的巧妙,讓人覺得他早就清楚阜遠舟的身份,顯得他的師父——那位“江湖遊俠”的確和阜遠舟交情很深,纔會前來求助。
阜懷堯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面上是慣來的面無表情,他沉吟了片刻,道:“歐陽公子可否把事情詳細說說?”
歐陽佑下意識把頭轉向了阜遠舟的方向——他該說什麼?
阜遠舟微笑,好似在安慰他:“歐陽小侄別擔心,剛纔你怎麼說的現在也說多一遍就是了,我哥和這位連公子是絕對可靠的。”
剛纔是怎麼說的現在也多說一遍?——歐陽佑愣了愣,想到剛纔阜遠舟看似隨口提起的幾個人,心裡暗暗佩服他的深謀遠慮,便開始組織起一個新的故事一一道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