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遠舟的眼神太深情,趙衡看得忍不住移開視線,道:“殿下乃人中龍鳳,又何須爲相思煩惱?”
人中龍鳳?可惜他喜歡的是真龍天子!——阜遠舟徒勞地彎了彎嘴角,喃喃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真可惜,恐怕天下人都不會想本王和他在一起。”
連蘇日暮也會對他說讓他放棄……原來這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爲什麼?”趙衡有些不能理解主子喜歡是究竟是怎麼樣的人物。
阜遠舟平靜道:“因爲他是我皇兄。”
趙衡整個人瞬間都僵住,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的皇兄……阜懷堯!
那個人是他同父異母的親哥哥,曾經的皇太子,如今的天儀帝,帝位之爭中的大贏家!
也是間接殺了德妃和劉家的仇人!
藍衣俊顏的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裡甚至有一種豁出去的離經叛道的狠意,“接下來你是不是要跪下來喊一句‘殿下三思’?”
那種笑容實在太刺人,趙衡卻慢慢放鬆下繃緊的身體。
是該三思的,且不說那些恩恩怨怨,光是阜懷堯是他兄長這件事已經將這份感情變成了禁忌。
可是他是阜遠舟,聰明絕頂的阜遠舟,旁人想得明白,他又怎麼會糊塗?
趙衡苦笑了一下,話在嘴裡繞了三圈,最後吐了出來:“不,殿下做的決定,屬下永遠不會質疑,”微頓,“……殿下喜歡的人,於您而言,也一定是最好的。”明明喜歡那樣一個人那麼辛苦,他若不是於你而言是最好的,你又怎麼會在提起他時露出那麼溫柔歡喜的神情,好似有了他你就可以拋棄整個天下?
阜遠舟臉上的笑意滯了片刻,緩緩歸於虛無,“本王是不是應該說,你真的很忠心?”
趙衡深深望了他一眼,沉聲道:“殿下爲德妃娘娘爭了半輩子江山,現在屬下希望您能爲自己活上一回。”
……
人走,茶涼。
趙衡拿起那個剩下半杯茶的杯子,放在手裡,慢慢摩挲。
那個曾經滿眼淡漠地對他說“世人都說善惡到頭終有報,可惜我從小就知道天是空的”的孩子也會捨棄對人性的失望和憎恨,愛上一個人了啊……
他想要的,自己又怎麼會不爲他去爭呢?
一身正氣的男子在午後客棧窗口泄露進來的陽光下挽起嘴角,笑裡分明有欣慰亦有苦澀。
……
京城大道,車水馬龍,熱鬧喧囂。
街頭百年的大樹下,有個身形頎長的青年在那裡怔怔地靠着樹站了許久,一身藍色敞領袖擺掐牙長袍,墨玉玉冠束起一頭烏髮,髮尾在風中飄飄搖搖,相貌俊極無匹驚爲天人,分明非富即貴,卻一直地望着幾步路外的一個套圈子的小攤,看到有孩子套中想要的小玩意兒歡呼雀躍的時候,他嘴角便彎起一個暖暖的笑,旋即卻又隱沒在深邃的曜石雙瞳裡,目光迷離,似乎陷入了什麼久遠悠長的記憶裡。
他實在是長得俊美也笑得太好看,溫溫和和像是畫卷裡走出來不食人間煙火的美男子,有大膽的姑娘掏出錢袋子拿了竹製的圈子了一遍又一遍,套到一個小玩意兒夾帶一個精緻的香囊羞羞澀澀送到他面前,說公子你若是不嫌棄就收下吧,青年卻是搖了頭,微笑着說:“抱歉,我沒辦法收下這份禮物。”
姑娘睜大了眼睛,問:“什麼人的禮物你纔會收?”
青年稍稍回憶了一下,露出了一種溫柔深情的笑,說:“我不需要他送我禮物,但我想送給他——但他不在這裡。”
那姑娘眼眶一紅便跑掉了,青年卻在她背後收斂了笑容,傷感再也壓不住,簌簌爬滿了眼角眉梢,哀傷莫名。
擺小攤子的老伯抽着旱菸,他活了很多年,見識過很多人,他知道這個華服男子眼裡的哀傷叫思念也是懷念,於是遞過幾個圈子給他,道:“年輕人,試試吧,老頭子不收你錢。”
青年只是笑笑,還是搖了頭,教養極好地說了聲“謝謝”。
老伯敲了敲菸斗,然後看着他說:“逝者不可尋,來者猶可追,所謂感情,就是在年輕的時候成全自己的一顆心,你看着也不過二十出頭,風華正好,有什麼不敢做的呢?”
人生在世,想要就需要自己親手去拿,得之失之,緣來緣去,浮生不過如此。
聞言,青年有些驚異於他的開口,隨即卻是迷惘,道:“我敢往前走但他要退出去,我想爲他做些什麼他執意拒絕,我真的……”話到一半,已經斷了。
對方一味退卻,江山偌大都一人獨扛,甚至將他拱手推給一羣素不相識的女人,他也並非……不怨的。
老伯看到了他眼中的傷心惱怒疼惜,說:“看樣子你也不是不體諒他,既然如此,爲什麼還要置那一口氣呢?”輕言一別意中人,轉眼驚鴻數十年,最是遺憾。
他的語氣裡有風霜也有滄桑,隱隱帶着蒼涼。
青年微微愣了愣,眼裡情緒漸漸消退下去,最後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誠懇地向老伯道了謝,轉身離開。
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提着小籃子蹦蹦跳跳來到小攤子前,好奇地看着那道在人流中穿梭的藍色身影,問那老伯:“李爺爺,那個好看的大哥哥是誰啊?”
“一個失意人。”老伯如是道,飛快斂去眼角的傷感,笑逐顏開地把小女孩拉到身邊,摸摸索索拿出一把糖塞給她,“你怎麼一個跑出來了?你奶奶呢?”
“奶奶在後頭!”
“嗯?人那麼多,下次記得跟緊你奶奶,小心有壞人哦。來,乖孩子,李爺爺帶你去找奶奶。”
“我在這裡替李爺爺你看攤子就好了,奶奶一定知道我來這裡的~”
“……”
聽着後面漸漸遠去的對話,阜遠舟想,那個老伯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
下回若是再能撞見,便請他講講他的故事好了。
順着人流走了一會兒,忽然有人拍他的肩膀,阜遠舟不怎麼意外地回頭,果然看到一張寫遍了不滿的臉。
阜遠舟笑了笑,“明天就要去翰林院報道,你不在甄府準備,跑出來做什麼?”
蘇日暮臭着一張臉,“當小爺願意啊!?一身傷還到處跑,吃了虧看你找誰哭訴去!”
雖然阜崇臨死了之後甄偵不禁止他走動了,不過那個醋罈子對阜遠舟三個字還是相當敏感的。
阜遠舟也不在意好友的毒舌,繼續慢悠悠往前走,“那就拜託蘇大酒才你做我的護衛了。”
蘇日暮瞬間齜牙:“你還不回宮?!”
阜遠舟眨了眨眼,“再等一會兒吧。”
“還等?你皇兄都快把京城給挖地三尺了。”蘇日暮磨牙,這大道上人來人往的,他們說話聲音不大,倒也沒忌諱稱謂的問題。
阜遠舟沉默了一下,“他派人去找你了?”
“可不是!”蘇日暮撇了撇嘴,“人跑了纔來緊張,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阜遠舟無奈地看他一眼。
蘇日暮不滿了,“喂喂,阜子諍!我是在爲你抱不平噯,你怎麼幫着他?”
阜遠舟更無奈了,只好岔開話題,“之前你幫我做的那批弓弩做好了?”
見他還是有些情緒不穩的樣子,蘇日暮只好不再深究,順着他的話題道:“早兩天就做好了,你教裡那個叫什麼聽楓的已經把東西拿走了。”
阜遠舟給他介紹的煞魂魔教教衆自然是信得過的,他纔會把東西給聽楓。
阜遠舟點頭表示清楚了,把他往偏一點的角落裡拽,隨即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半個大的東西遞給他,道:“記不記得之前胡老兒說過江亭幽可能是我教一個機關術了得的人的徒弟,這就是那個魔教弟子做的東西,右使拿來給我防身的。”
蘇日暮接過一看,發現這是個比之前江亭幽那個小了一半的弓弩,頓時眼前發光,擺弄了一下,發現裡面裝的是竟然是牛毛針,嘖嘖稱奇,“鬼斧神工!真是鬼斧神工!!”
阜遠舟暗道把他拉離人羣果然是正確的決定,問:“怎麼樣?看出什麼沒有?”
“和江亭幽的機關術確實是一脈相承,不過江亭幽沒他師父厲害,做不到這麼小巧。”蘇日暮道,又覺得可惜,“要是他師父長命點就好了,那我就可以和他探討探討機關之術了~~~”
阜遠舟不理會他,沉思了片刻,“如果江亭幽算半個我教中人,那麼他想要的東西無非就是那麼幾樣了。”
“那麼幾樣?”蘇日暮覺得牙疼,“你教裡到底有多少寶貝?”
阜遠舟望了他一眼,確定他並沒在意之後才道:“我也不太清楚,很多東西都是傳說罷了,畢竟魔教創立百年,有好幾任教主,很多東西失傳了也不奇怪。”尤其他這個教主當得實在倉促。
“萬惡的富人階級~~~”蘇日暮把玩着這個小弓弩,有些戀戀不捨地給回他。
阜遠舟笑了,“你喜歡就拿去得了。”雖然這東西只剩下一個,不過對於他來說不算什麼,而且阜懷堯也不會用這個。
蘇日暮不客氣地收下,見他又打算繼續走,就納悶了,“你還去哪裡?”
“隨便走走。”當是散散心,這段時間實在發生太多事情了。
“真受不了你……咦?子諍,等等!”
“嗯?”阜遠舟不解地回頭看他。
蘇日暮拉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往人羣裡看,“那不是雪朔山莊的莊主玉不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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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齡問題:
二十一年前:七王爺阜徵戰死,剎魂魔教教主慕容桀心性大變,玉衡左相柳一遙辭官。
二十年前:剎魂魔教消失於江湖之中。
十七年前:阜遠舟拜師於慕容桀,同年認識蘇日暮,後入籍蘇家,得名蘇昀休。(阜遠舟五歲)
十五年前:阜遠舟蘇日暮聯手殺死慕容桀。(阜遠舟七歲)
十四年前春:蘇家滅門。(阜遠舟八歲)
十四年前秋:丁思思遠走塞外。
十四年前冬:柳一遙病死,阜遠舟和蘇日暮遠赴長白山,認識烏載意。
十三年前:阜遠舟被皇家承認,初見阜懷堯。(阜遠舟九歲)
十年前:“蘇昀休”重傷落水去向不知。(阜遠舟十二歲)
六年前:阜遠舟奪得文狀元桂冠。(阜遠舟十六歲)
四年前:大莽進犯,阜崇臨拜將,阜遠舟掌管禮部戶部,與阜懷堯成三足之勢。(阜遠舟十八歲)
兩年前:平定大莽之亂。(阜遠舟二十歲)
今年二月初五:先帝駕崩。(阜遠舟二十二歲)
今年二月初七:二七宮變。
今年二月二十二:阜懷堯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