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話說完,阜懷堯繞回把連晉叫來的正題,“朕聽說連夫人早產是因爲連府遭了賊?”
提起這件事顯然讓他很不爽,連晉道:“不僅是連府,元帥府也被鑽了空子,不過沒被拿走什麼。”
“什麼人做的?”阜懷堯問。
“不知道,”連晉搖頭,“手段不差,不然進不了帥府。”
“爲的是運送軍糧的路線圖?”
“大概吧,我想不出還有什麼重要的東西,”連晉撓了撓後腦勺,“邊防大軍佈置什麼的我每個月都會調動調動,他們偷了也沒用啊。”
阜懷堯沉吟片刻,道:“如果真的衝着路線圖來的話,此事恐怕和另一件事有關。”
“嗯?另一件事?”連晉疑惑。
就在這時,壽臨在門外稟報道:“陛下,翰林院甄大人求見。”
“來得正好。”阜懷堯放下手中主筆,道:“宣。”
不一會兒,身着雪青官服的秀逸男子踏步進來。
向上首帝王行了禮後,甄偵笑着看向連晉,只道了兩個字:“恭喜。”
“謝了~~~”連晉好心情地拍拍他的肩。
在場的都是心腹愛將,不用拘謹什麼,阜懷堯也隨甄偵道喜,待兩人說完之後才起身走下去,開口,“甄偵,東西呢?”
甄偵掏出那份羊皮卷,雙手遞上,“完好無損,爺不必擔心。”
阜懷堯接過來,打開,掃視了一眼,神色有些莫測,轉而遞給了連晉,“看看吧。”
連晉不知前事,兩人嚴肅的神色讓他不解地把東西攤開,一看。
頓了俄頃,連大元帥猛地倒吸一口冷氣,驚得語無倫次了:“這東西誰弄的?!玉衡什麼時候出了這麼個才子?!難道是三爺!?!不可能啊,這玩意兒不是誰都能搗鼓出來的啊……”
他來回看了看阜懷堯和甄偵,讓他們解答解答他的問題。
丈量國土繪製地圖是一件極爲艱鉅的事情,且不說那些小城小鎮,就是邊關大城在這幾十年大大小小的戰爭裡也有諸多變化,地形走勢需要步步勘察,邊防重地更不足以爲外人道也,能繪製這幅地圖的究竟是何方神聖?!
而且這樣一幅地圖既是福音也是天大的禍害,連晉拿在手裡,難得有了燙手的感覺。
甄偵將事情前後大致地說了一遍,最後總結道:“蘇日暮說這幅地圖的最初雛形可能不是龔資振畫的,因爲上面有兩種筆跡,最多的前後相差差不多二十年,很多東西都是後面陸陸續續加上去的。”
“二十年?”龔資振也是朝中老臣,入朝爲官不止二十年,難道這東西是他從別的大臣手裡得到的?可是,又有誰能繪製這個東西而不爲人所知??
“楚故在想辦法撬開龔資振的嘴。”阜懷堯道。
連晉忽然想起來剛纔天儀帝的話,有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想法,“爺你剛纔那句話難道是說要地圖的那夥人,唔,宿天門什麼的,他們沒有把地圖拿到手,所以想用軍糧運送路線圖來充數?!”纔會跑到元帥府和連府找東西?!
“朕只是有這個猜測而已。”
“不管他們想要什麼,”甄偵微笑的面孔下泛起一絲冷意,“敢打玉衡的主意,就得付出些代價。”
……
一天後,沙番帝王寢宮驟起火災,國主於火場駕崩,衆多皇子各顯神通爭奪皇位,最終在半月後以沙番太子略勝一籌宣告了新任國主的誕生。
衆國之中在幾月之內一連有三位新帝登基,個個不是好惹的主兒,明眼人看在心裡,嘆道諸國恐怕不出幾年又會再起禍端。
阜懷堯接到線報,將宿天門三個字牢牢在腦海裡記住。
他不知爲何就是有這個感覺,沙番內亂,必定與這個組織有關。
……
暫且放下那複雜的諸國政事,請各位看官們把視線轉回皇宮裡。
阜遠舟被面對病人時氣勢如虹的秦儀禁了足,幾天下來,傷是好了很多,可是心情已經撲騰撲騰跌到了谷底。
且不說天儀帝每天除了吃喝睡的時間都呆在金鑾殿御書房議事殿等等地方處理政事,就連每天晚上回來看過阜遠舟傷勢之後都去坤寧宮皇后那裡留宿,他看在眼裡苦在心裡,卻又不能多說什麼。
因爲他堅持要兄長同吃同住致使阜懷堯久久不踏足後宮的事,百官明面上不說,私下裡總有人會嘀嘀咕咕,想起至愛的人會被人在背後非議,他所有挽留對方腳步的話語就都盡數打落牙齒和着血吞進肚子裡。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皇兄喜歡他,可是……皇兄愛他嗎?
皇兄對他的喜歡,足夠他爲了他放棄皇家血脈的傳承嗎?
阜遠舟不知道。
他只知道,若非阜懷堯真的足夠愛他,他根本沒有資格阻止阜懷堯和哪個女子在一起生兒育女。
晚風徐徐,燭火融融。
阜遠舟忽然在銅鏡裡看見了自己的臉,比平時要蒼白,火光映進了那雙眼……
像是困在捕獸夾看着獵人走近的獸,認命的悲傷。
明明還不到山窮水盡的地步,阜子諍,爲什麼你要這麼痛苦?
怎麼樣才叫做山窮水盡?他依舊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難受得要死,難受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錐心刻骨的無力感密佈了身上的每一個地方,具體得太真實,像在用錐子狠狠鑿着太陽穴。
疼。
很疼。
明明在這麼靠近的地方這麼靠近的距離,爲什麼兩個人卻像是隔着萬丈鴻溝?!
兄弟,江山。
四個字,逼得誰都沒有前路,連後路都被一併斬斷!
明明對自己說好不強求不奢求的……
他以爲自己捱得住相思入骨,他以爲自己捱得住刀鋒一樣冰冷的嫉妒,原來到頭來,不過是一場自欺欺人。
突如其來的悲哀自怨衝上心頭,像是火球滾過了頭腦中的理智線,阜遠舟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猛然將那面鏡子打落在地,過大的動作牽扯到了胸前背後的傷口,劇烈的痛楚讓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銅鏡“嘭”地砸在了他身邊,在空蕩蕩的內殿裡發出巨大的響聲,像是亡魂寂寞的迴響。
“殿下您怎麼了……”有小太監聽到聲音想要進來看看,卻被裡麪人的一句話斥住了腳步:
“滾出去。”阜遠舟的聲音很平靜,卻裹着琅琊出鞘時森然的冷意。
常安和壽臨不在,小太監沒有那麼大的膽子,三個像是帶着血氣的字讓他顫抖着後退不敢再靠近,和其他宮人面面相覷,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眼前的內殿就像是成了一個禁區。
好可怕……
仁德君子永寧王得了瘋症之後似乎一直沒有好完全,小太監記得這位殿下以前總是和和氣氣溫溫潤潤的,見了誰都會笑,笑得很好看,沒有人見過他生氣的樣子,殿下瘋了之後大家都說好可惜,明明脾氣那麼好的一個人,怎麼就變得目中無人張揚無比了呢?現在還殺氣一陣陣的,叫人害怕得緊。
小太監猜不出也不敢去猜,慌慌張張地跑出了乾和宮,去御書房找天儀帝。
這位殿下只聽陛下一個人的話呢……
內殿裡。
傷口的劇痛一時還沒緩過來,碾壓着力氣提不起來,阜遠舟怔怔地坐在地上,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是一種動物。
——困獸。
困獸之鬥。
他只是愛上了一個人。
那個人對他好,只對他溫柔地笑。
可是那個人是他哥哥,是玉衡的主子。
所以他錯了?
所以他就要受這樣的煎熬?
他不懂,他只是愛着那個人而已。
難道這也是一件罪大惡極的事情,所以他要遭到天譴,像是現在這樣狼狽不堪地跌在地上爬也爬不起?!
阜遠舟笑了一聲,低低的聲音裡卻是要命的悲傷。
他覺得自己的心口像是忽然塌方了一樣被數不清的石頭堵得出不上氣,他用力地喘息,肺部卻只有刀割一樣的感覺,像是被什麼溺住了。
他難受地彎下了身子,想要抱住自己。
“遠舟!?”冷不丁的,有人驟然打破了一殿幾乎窒息了不會流動的寂靜。來人清冷的聲音掩飾不住焦急和擔憂。
阜遠舟猛地從自己的思緒中回神過來,狠狠閉了閉眼睛,將所有的悲傷苦楚鎖進那雙曜石一般的眸子裡,不讓任何人看見——尤其是正在靠近他的這個人。
在這個人面前,他從來捨不得讓他擔心讓他難過。
身子毫不意外地被小心翼翼扶直了起來,那張冷麗華美讓他朝朝暮暮魂牽夢繞的臉龐映入眼中,阜遠舟已經收拾好了情緒,對他笑了笑,努了努鼻子,像是不好意思一般道:“皇兄,遠舟沒事,只是拿東西的時候不小心被凳子絆住摔了而已。”
聽了他的話,阜懷堯就有些氣了,帶着淡淡的責備道:“太醫不是說不要隨意下牀嗎?摔倒了怎麼不叫外面的宮人進來扶你??要不是皇兄回來,你打算在地上呆一晚上不成???”
阜遠舟只是望着他,沒說話。
看着他這般,阜懷堯的心裡猛地抽了抽。
是啊,他一時忘記了,神才永寧王是個那麼驕傲的人,怎麼會容忍讓那些宮人看到他這麼狼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