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懷堯見狀,一雙寒星雙目帶着凜冽冷意射向那個笑得自得的男子。
感覺到他的目光,阜崇臨只覺更加快意,刻意一般放慢動作,讓他看清自己是怎麼用灌注內力的一腳將驕傲無雙的神才踢得蜷縮在地上。
“阜崇臨!”阜懷堯低喝一聲,驚得兩條白蛇微微仰起頭來,吐了吐蛇信子,“嘶嘶”幾聲表達自己的威脅性。
拿着笛子吹了一個短音,讓蛇再度安靜地盤旋在兄長兩邊肩頭,阜崇臨意味深長地笑,“大皇兄你平日裡可不會這麼沒耐性。”
阜懷堯皺眉,並不理會近在咫尺的威脅。
阜遠舟輕輕地吸了一口氣緩解那股劇痛,不讓自己流露出疼痛的表情讓兄長擔心。
阜崇臨忽然半蹲下去,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溫柔語調問:“三弟,疼不疼?”
阜遠舟咬着牙,不語,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只是——肋骨都不知斷了幾根,怎麼可能不疼?!
阜崇臨沒得到他回答,不怒反笑,“嘖嘖,原來你也會疼啊,”一指按在了他的胸口,微一用力,看到他頭上冷汗更多時才滿意地頷首,“所謂神才,不過還是肉體凡胎,終究是個人,成不了神。”他擡起頭,望着冷厲雙眸隱含火星的白衣帝王,“大皇兄你到底欣賞他什麼呢?”
阜懷堯冷聲道:“干卿何事?”
阜崇臨並不以爲意,站起身來,“大皇兄,你知道麼,其實我最恨的不是你。”手中黑刀抵在阜遠舟的背上,稍一用力,便見那抹純藍染上血色,慢慢暈開一大灘,“雖然你不過是個外族女人生的雜種,至少還是我阜家的人,”刀尖下滑,像是貓逗弄着老鼠,眼裡都是殘忍,“不像三弟,都不知道是誰的種,還敢厚顏無恥地妄求九五之尊。”
聞言,阜遠舟恨恨瞪他一眼,眼神兇狠得像是要將他生吞活剝。
出身不明是他這半生坎坷的罪魁禍首,光是提,就讓他胸中氣血翻騰。
阜懷堯臉上閃過一抹惱色,“宮閨妄語,荒誕不羈!”
阜崇臨沒有理會兄長的呵斥,只是望着刀下的人,“智計天縱,少年高手,不世精英,風姿折人,才華橫溢,文武雙全,驚採絕豔……神才永寧王,多少人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詞安在你身上,你也比誰都驕傲,比誰都要強,好似這世間沒有你不能做到的事情。”
他彎下腰,拽着領子將阜遠舟提起來,目光像是浸滿了劇毒,歹毒又譏諷,“只不過,心比天高又怎麼樣,不過是賤命一條,生來就在泥沼裡受萬人踐踏萬人鄙夷,這般命比紙薄,怎麼擔得起皇帝的命格?”
阜遠舟睨他一眼,滿是嘲弄的意味,“沒錯,遠舟一條賤命,還能騎在尊貴的恭肅王爺頭上,遠舟真該謝主隆恩。”
臉上猙獰一閃而過,阜崇臨將他狠狠砸在地上,看他狼狽地翻滾了一圈,仍不解恨地一腳踩在他的傷口上,用力一碾。
阜遠舟猶如不覺疼痛,甚至還衝着緊緊盯着他的阜懷堯笑了笑。
見他這般,阜崇臨居然也跟着笑了,俯身抓住他的頭,將大把的長髮纏在手腕上,“一鳴驚人一飛沖天……阜遠舟,你這樣的人,做夢都想騎在所有人頭上,做夢都想站得高望得遠,翻手雲覆手雨顛倒乾坤,因爲你沒試過在高處的滋味,因爲沒人覺得你能飛得高,所以你要證明給那些人看你比誰都要強!談什麼名利財勢,談什麼醒掌天下,你真的知道那些東西是什麼嗎?”
爭奪搶殺耗心算計了那麼多年,爭的不過是證明給世人看,讓他們看看他也能飛也能睥睨天下也能讓人談起他的名字無一不知無一不曉!
心中曾經的不甘不忿被一語戳破,阜遠舟瞳孔一縮,攥緊了雙拳。
“費盡心力求了半生卻不知道自己求來了能做什麼,阜遠舟,你說,你這種人是不是很可憐?”阜崇臨語調低柔地道,偏偏刀刻的輪廓上染滿了囂狂。
阜懷堯聲音冷漠:“這是他走的路,你能評頭論足什麼?”
“若他走的路不攔着我的路,我自然什麼都懶得說。”阜崇臨微笑,“看他這般可憐,我實在忍不住說上兩句。”
阜遠舟忽然冷笑一聲,“至少我現在逍遙自在,及不上你人不人鬼不鬼的身份來得可憐。”
阜崇臨的手猛地收緊,看着那張忍痛的俊美的顏容,斂了嘴角虛假的笑,眼裡的怨恨滿滿溢了出來,“阜遠舟,你可知我有多麼恨你?”
“恨得用盡心機弄死我。”阜遠舟答得輕描淡寫,好似將生死不放在眼裡。
“我怎麼捨得弄死你呢?”阜崇臨捏緊了他的下頜,眼神既狂熱又扭曲,“那太便宜你了,所以我不會讓你死,我要讓你生不如死,連一條狗的快活都比不上,哪怕是我死了,你也要一直一直這麼痛苦下去,到死都無法解脫。”
阜遠舟冷冷道,“帝位權勢這些東西爭也爭完了,該死的不該死的人都死了,飛也飛過了死也死過了,你覺得我還有什麼可怕的?如果你覺得這世上真的有什麼事情可以讓我一直痛苦下去的話……阜崇臨,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
“有些事情比死還要難受呢,你不信麼?”阜崇臨捏着他的下巴轉向那個靜坐不動的白衣帝王的方向,“你是不是忘了,大皇兄的命,還在我手裡。”
阜遠舟雙眸瞬間瞪出一片血絲,嗓子都嘶啞了三分,道:“你最好別動他。”低低的聲音,濃濃的殺意。
“嘖嘖,拳拳之心真叫人感動啊,不過,”阜崇臨笑得狠戾,“如果我說我會留着大皇兄的命,你信麼?”
他要在阜懷堯面前廢了阜遠舟,在阜遠舟面前殺了阜懷堯,讓他餘生過得比狗還不如!
毀掉一個人的最好辦法就是,毀了他最心愛的東西。
阜遠舟對阜懷堯的瘋狂戀慕,他怎麼會看不出來呢?
真不錯,若是阜遠舟不是愛着他們的兄長,他還不知道怎麼才能最好地折磨這個人呢。
他那麼恨他……
“其實我也不想殺大皇兄的,”阜崇臨道,在阜遠舟怒火熾熾的視線下捏碎了那個能夠操縱白蛇的小巧笛子,然後將指頭放在阜遠舟的脊椎上——只要用力一按,驚豔絕才的永寧王從此就是一個廢了武功的癱子,一輩子都沒有再站起來行走用武的機會!
他注視着那個他一生追逐都始終追逐不上的高高在上的人,目光熾熱又怨毒,喃喃:“我會留口氣讓你看清楚的,你記住了,阜遠舟,大皇兄是因你而死的。”
——記住吧,用力記住吧,記得越清晰,愧疚自責越深,你這一生便能真正生不如死!!!
狼狽落魄卻依舊不減風華的男子沒有理會他的指頭,反而勾起了雙脣,“如果你真的那麼恨我,我勸你就趕緊殺了我,不要給我任何翻身的機會,”他的笑桀驁張狂,充滿了譏誚,“在泥沼裡我都能飛起來,今日你若不斬草除根,我必有會翻身再起……”黑亮幽深的曜石雙瞳比夜色更冷,“……將你千、刀、萬、剮。”
最後四個字吐得又慢又柔,像是開在花骨朵裡的刀,直教人遍體生寒。
晚春的風穿殿而過,呼啦啦捲起漫天金紗狂舞。
劍光。
血色。
肉體砸地聲。
“阜遠舟!”一聲憤怒的吼聲粗噶難聽地震徹大殿,那樣瘋狂的恨意讓人從心底冷上來。
阜懷堯猛地頓住了呼吸。
半晌。
阜遠舟咳嗽了幾聲,坐了起來,吐掉嘴裡的一口帶着細微紫色的濃血,他不着痕跡用內力蒸乾,捂住胸口站了起來。
阜崇臨倒在數米之外,腹部上一柄軟劍對穿插過,蜷着身體不停抽搐,雖然還沒死,不過暫時是動彈不了的了。
這個男子素來狂傲,哪怕是死過一次也不例外,還是低估阜遠舟了,阜遠舟拼着中了一掌,也用軟劍傷了他,再加上十分內力連擊出的兩拳,足以叫他傷的一時行動不能。
阜遠舟轉過身,朝阜懷堯走去,腳下踉蹌了一下,不過還是站穩了,忍着痛拿回琅琊,快步走到他面前。
兩條詭異的白蛇立刻豎起了身子,威脅地衝他“嘶嘶”叫了幾聲。
“遠舟,你怎麼樣?”阜懷堯看着他,卻又不能妄動去察看他的情況,一向冷漠的眼裡也流露出了焦急。
“還好,撐得住。”阜遠舟言簡意賅道,目光緊緊盯着那兩條蛇。
蛇盤踞在了兄長的肩膀兩邊,離他的頸動脈不過咫尺,阜遠舟和蘇日暮的劍,甄偵的暗器,宮清的刀,連晉的槍,飛燕的蝴蝶雙刀,這些都很快,但是,不夠快。
——他賭不得!
看懂了他眼中的意味,阜懷堯一驚,猛然喝道:“遠舟不可!!!”
只是阜遠舟已經毫不遲疑地出手了。
確實是出手——兩隻修長的手,漂亮的握劍的手,用拿劍一樣優美迅速的姿態,竟是去抓兩條露出了毒牙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