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蘭其其格這小女兒的作態倒是惹得珠錦大笑起來,笑夠了,才勾脣道:“外頭的人說我好,那是他們不懂,你瞧我壞透了,那我就是壞透了!”
珠錦這話,只換得烏蘭其其格的一聲嬌哼,珠錦一笑,知道不能逗的太狠了,遂正色道:“我也不怕實話與你說,你是可以喜歡皇上的,可我不行,從前太皇太后也是把你當做未來皇后培養的,你自己也知道,作爲皇后,若癡愛皇上是個什麼下場?你說你喜歡皇上,看旁人懷孕你就難受成那樣,那若你是皇后呢?豈不是要肝腸寸斷,進退兩難?那樣太辛苦了啊,蘭兒,我沒那麼傻,不會明知道結果還要去那樣做的。”
她和烏蘭其其格之間是什麼都可以說的,對於從前的那些事,她也早和烏蘭其其格心照不宣了,因此說起舊事,也並不顯得尷尬。
“太皇太后那時候跟我說,要想做好一個皇后,就得對皇上又愛又怕才能得到皇上的喜愛和寵幸,我那時候年紀小,不明白,認爲太皇太后說的都是對的,所以太皇太后說什麼我都信,並且想着日後當真做了皇后,我一定照着她說的話去做,”
烏蘭其其格想起那時候的自己,不由得自嘲一笑,道,“後來瞧見姐姐做皇后的樣子,根本不像是太皇太后說的那樣,反而皇上還更加愛重姐姐,我才知道做皇后並非只有太皇太后所說的那一途的,如今又聽姐姐這麼說,我也覺得姐姐說的有些道理,若皇后對皇上太過用心,倒真的不是一件好事,后妃也就罷了,若皇后太愛皇上,情緒所控,行事難免就有失偏頗了。”
烏蘭其其格由衷嘆道,“我這樣冷眼瞧着,姐姐可真是不容易,皇后既不能冷落了皇上,也不能太把皇上當回事,這其中的分寸可真是難以把握啊!”
“你倒是悟了!”
珠錦笑道,“做皇后的就不能摻雜自己太多的個人情感,自己的喜怒哀樂就該隱形,皇后就是個模子,把自個兒放進這個模子裡就行了,做得習慣了,也就無所謂什麼難受不難受了!若如太皇太后那般的做法,也太過辛苦了!何況,咱們私底下說句大不敬的話,太皇太后當年雖沒有做皇后,可她爲后妃時,就對皇帝又愛又怕了嗎?所以啊,太皇太后的話,當真是不能全信的!”
www●ttκΛ n●c o 兩個人在東暖閣裡說私房話,是把貼身伺候的人都趕到外間去了的,曲嬤嬤和烏蘭其其格的貼身宮女守在門邊,裡頭談話的內容兩個人都聽得很清楚,但兩個人開始的時候都面不改色裝作沒有聽到,後來不過片刻的功夫,皇上就來了。
兩個人就再也沒辦法裝淡定了。
玄燁來坤寧宮,有時候不許人通報,有時候更是興之所至,直接不讓人稟報就來了,這回又是這樣,曲嬤嬤和蘭妃的貼身宮女看見皇上一個人進來,臉色都有些白,原想出聲給皇上請安,順道提醒裡頭閒聊的兩位主子,哪知玄燁含笑擺擺手,不叫她們出聲,更不叫她們行禮,反而負手在門邊,與她們站在一處聽起裡頭的閒聊來了。
聽裡頭的兩位主子越說越離譜,曲嬤嬤和蘭妃的貼身宮女臉都要嚇白了,曲嬤嬤偷眼去瞧皇上的神情,就見皇上面沉似水瞧不出喜怒來,曲嬤嬤也不敢多瞧,只是在心裡想着,就算皇上不生氣,但是聽見主子說這樣的話,只怕也高興不起來吧?
還好裡頭的兩位主子說了一會兒這個就改說別的了,嘻嘻哈哈又說起衣裳首飾的話題,過不了一會兒又說起二阿哥,曲嬤嬤和蘭妃的貼身宮女都暗地裡鬆了一口氣,皇上又只聽了一會兒,轉身便要走,臨走之前看了她兩個一眼,兩個人都垂首表示領命。
曲嬤嬤明白,皇上那一眼是在警告她們不要多嘴,就當皇上沒來過,沒聽過這些話,也不必跟主子去說了。
珠錦送走烏蘭其其格,又躺回美人榻上,學着烏蘭其其格方纔的那樣將手帕蓋在臉上,繼續享受着春日和煦的陽光,就在她周身暖洋洋舒服的快要睡着的時候,突然感覺有人捏她的鼻子,並且在她的臉上亂摸:“額、額、額、啊、啊、啊。”
她有些迷糊,還在想,夢裡這人是誰啊,怎麼學她兒子說話?
二阿哥還不會叫額娘,一叫她就是額額額可可可啊啊啊的。
就在她這麼想的時候,一個軟軟的肉糰子就滾到了她的身上,她下意識的一把抱住,轉眼臉上的手帕就被人抓開了,她睜開眼睛,陽光刺眼,片刻之後,聽見了二阿哥趴在她懷裡咯咯的開心笑聲。
摸着二阿哥圓滾滾肉肉的小屁股,珠錦坐起來了些,一擡眼就瞧見尷尬望着她的曲嬤嬤,再一瞧,心下一驚,連忙抱着二阿哥站起來:“皇上。”
她忙着行禮請安,又瞧了玄燁一眼,才道:“皇上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叫人通報一聲呢?臣妾好前去相迎。”
玄燁看都沒看她,自顧自的在美人榻上坐下,然後也學着她的樣子躺着,閉眼吐出兩個字來:“不必。”
雖去瞧了一回二阿哥,但是他的氣還沒有消。
珠錦一愣,真心不解玄燁這是怎麼了,她好像沒有得罪他吧,這是在哪裡受了氣,跑到她這裡甩臉子來了?
珠錦看向一旁的曲嬤嬤,希望她能給自己解惑,曲嬤嬤垂眸避開珠錦的目光,乾巴巴的道:“奴婢去給皇上倒茶。”
她還是快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爲好,主子你自己要保重。
曲嬤嬤走了,沒了智囊團,珠錦又瞧玄燁一副不願意多說的樣子,見他周身低氣壓環繞,她也不想去惹他,遂抱着二阿哥在另一張美人榻上倚着,讓二阿哥趴在她身上,母子兩個一起曬太陽。
二阿哥正是多動的時候,不肯好好的趴着曬太陽,何況他方纔睡了將近一個半時辰,這會兒正是精神頭好的時候,於是就在珠錦身上爬來爬去,爬上爬下玩得不亦樂乎,珠錦不得安生曬太陽,少不得就得跟着二阿哥轉悠。
“哎,二阿哥乖,這個不能吃哦。”
“哎呀,二阿哥乖,這裡不能踩喲。”
“……二阿哥,你別咬額娘啊!”
“二阿哥,你別抓額孃的頭髮,哎呀,很疼啦!”
“二阿哥,你別舔我啊,哈哈哈哈……”
母子兩個不住的嬉鬧,讓一旁閉目順氣的玄燁完全沒辦法進行下去了,他一睜眼,就瞧見陽光下自己的嫡長子和自己的皇后笑得燦爛的一大一小兩張臉,就在那一瞬間,他忽而心頭一軟,方纔積鬱在胸口的悶氣倒是消散了不少。
“二阿哥,來,皇阿瑪抱。”
玄燁伸手,二阿哥聽見玄燁喚他,立時從珠錦身上爬下來,撲進玄燁的懷裡,不同於在珠錦身上的多動,二阿哥在玄燁懷中,乖巧的簡直就像是一隻小奶貓,整個人都窩在玄燁懷裡,露出的一雙大眼睛越發的有神。
二阿哥抱着玄燁的脖子,啃了他一脖子的口水,滿眼喜愛的看着他的皇阿瑪,口齒極其清晰的低叫了一聲:“皇阿瑪。”
珠錦驚得瞪大了眼睛,她怎麼不知道二阿哥能這麼清晰的開口叫皇阿瑪了?明明連皇額娘都還不會叫的!
玄燁得意的看了珠錦一眼,這是他教出來的好孩子,也不枉費他花那麼多時間教二阿哥念皇阿瑪三個字,二阿哥這麼聰慧,將來必成大器啊。
玄燁拍拍二阿哥的背,隨手拿了一套小積木來給二阿哥玩,他看了珠錦一眼,心裡頭的那點子喜悅又消弭了,沉默半晌,他開口問道:“你是因爲覺得朕薄情纔不喜歡朕的嗎?”
啊?
珠錦一愣,玄燁冷不丁的怎麼問起這個問題來了?
她覺得她完全跟不上玄燁的思路,現在不是在陪着二阿哥玩耍嗎?
“臣妾、臣妾不是很明白皇上的意思。”
玄燁又道:“你是不是因爲朕沒有替馬佳氏出頭處置鈕祜祿氏,反而愈加寵愛她而不喜歡朕?覺得朕薄情,覺得朕太過絕情?”
珠錦這回懂了,可懂了之後心裡卻又納悶起來,這件事不是之前討論過的嗎?她當時都已經說了,怎麼又舊話重提?
見珠錦不答,玄燁只當她默認了,沉默半晌,才解釋道:“鈕祜祿氏給馬佳氏下毒,朕一開始不知道,後來知道的時候,想救她已經晚了。朕之所以不動鈕祜祿氏是因爲遏必隆,也因爲鰲拜,就算朕除掉鰲拜,朕也不會爲了此事將鈕祜祿氏打入冷宮甚至廢了她,因爲她有個好家世,更因爲她姓鈕祜祿氏,這一點,朕是對不住馬佳氏。”
“但是朕早已有了決斷,朕不會讓鈕祜祿氏有孕,這樣的女子再加上遏必隆跟鰲拜做下的那些事情,她就不配替朕生孩子,所以,朕給她下了藥,讓她無法生育,她不知是朕的人做得這件事,所以纔想要謀奪馬佳氏的大阿哥。而朕在她身邊放了人,也是怕她做出對你不利的事情。阿錦,不瞞你說,朕在她們身邊都放了人,還是那句話,朕不能冒險,也不能讓你和二阿哥冒險。”
珠錦微微一笑,插話道:“臣妾知道,皇上在臣妾身邊也放了人,皇上其實不必跟臣妾解釋什麼,臣妾都明白的,皇上是不會害臣妾的。”
“你不明白!”
玄燁忽而有些暴躁,“你別說話,你聽朕把話說完!”
“阿錦,你跟她們都不一樣,朕不會這樣對待你的,你不用怕朕,朕或許對她們薄情絕義,沒有一絲真心,但朕對你絕不會如此,朕說了這麼多,就是希望你明白,朕或許會爲了帝位爲了江山社稷犧牲許多人,不折手段的對付許多人甚至擺弄設計後宮的女子,但是朕絕不會這樣對待你。”
他幾乎是把他的心剖給她看了,希望她能夠看清他的心,他不喜歡她做那個模子裡的皇后,他喜歡有血有肉真實的珠錦。
珠錦終於意識到了玄燁的不對勁,沉默半晌,她垂下眼簾,低聲道:“臣妾信皇上的,皇上說過,臣妾和二阿哥是皇上心之所愛,臣妾一直記着呢。”
再擡眼時,她眼中的眸光復又清澈透亮,直直的看着玄燁問道:“皇上今日是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說起這個?”
“你不必知道,你只管記住朕的話就好了,”
玄燁抿脣道,“總有一日,你會明白的。”
兩個人天天在一塊兒,他卻覺得她很遙遠,可是,要怎麼樣心才能在一塊兒呢?
他原先以爲,他很瞭解皇后,現在卻發現並非如此,他可能一點都不瞭解皇后,或者說,他了解的只是皇后,而不是赫舍裡珠錦,她心裡頭真正想要什麼,他根本一無所知。
不過,玄燁想,他總有一日會知道的。
珠錦也不多問,乖巧答道:“是。”
望着二阿哥的小臉,珠錦想,就算不明白也沒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