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時已經是夜裡。知塵微微擡頭,發現先生正守在他的牀邊。
“可想起來什麼?”謝文看着他道。
“什麼想不想的,這孩子差點餓死了。”謝夫人端着湯碗走進來,推開謝文對知塵道:“不用想,以後你就姓謝,如果哪天找回了自己的姓氏,再改回來不遲。”
“夫人,”謝文皺眉,“這恐怕——”
“什麼怕不怕的,他來了若是不願意就來跟我說!”謝夫人性子雖然風風火火,但做事卻是小心周到。
她扶起知塵,又扭頭對外喊道:“你們倆進來吧,也擔心大半天了。”
知塵喝了一口湯,瞥向外面,青枝磨磨蹭蹭地走到旁邊,謝鬆面色凝重,對他點了一下頭。
“對不起啊,知塵哥哥。”青枝一臉愧疚,淚痕還沒有幹,眼睫毛溼漉漉的,說完話小嘴一撇又像是要哭。
他瞅着青枝的小臉看了許久,又看了看滿面擔憂的謝鬆,給他喂湯的謝夫人和守在牀邊的先生。半晌,像是放下了什麼,他張了張嘴,從喉嚨裡擠出幾句話。
“沒事,是我自己魔怔了。青枝不要往心裡去。”
知塵喝完湯,又過了一會喝了半碗藥。青枝還想跟着待一會,卻被謝鬆拉着去書房寫字了。謝夫人又摸了摸他的額頭,才放心地離開。
“先生。”知塵恢復了一點力氣。
謝文看着他眼神堅定,苦笑了一聲道:“不論你日後想起來什麼,想做什麼,謝府都會支持你的。”
知塵掙扎着下了牀,跪在地上給謝文叩了三個頭。“謝謝先生。”
“知塵啊,你這幾日好生歇一歇,原本身子骨就弱,”說到這裡謝文沉默了一瞬,好一會才問:“你想不想要個拳腳師父?強身健體總是好的。”
“先生決定就好。”
這一出之後,青枝再也不提這件事。第二日一早青枝就帶着地方誌過來找他,“知塵哥哥,生病是在悶得很,我帶了我最喜歡的地方誌,我在這裡讀給你解悶啊。”
知塵點點頭,青枝開始清清嗓子,十分正式地打開了第一頁,“古今言地理者,凡數十家,尚古遠者或...或...”
她撓了撓頭,然後往後翻一頁:“這個序言枯燥至極,不讀也罷,我們來讀第一卷。”
知塵微微勾了一下脣角,一看到青枝在偷瞄他的反應立馬嚴肅道:“青枝說的是,讀第一卷。”
“第一卷,呃,這第一卷,”青枝皺起眉頭,又重複着這句話,“算了算了,第一卷不好玩,我們換一卷。”
“好,換一卷。”
青枝把書翻得嘩嘩響,最後找到一篇讀了起來,這次讀的還算流暢,知塵漸漸地也聽了進去,青枝瞥了他一眼更加認真地讀:“人馬行經此沙,隨路有聲,異於餘沙,故號鳴沙...”
房間裡響了好一會青枝稚嫩的讀書聲,最後終於卡在一卷:“週迴三十里,這個,這個...”她又開始撓頭。
“要不要換一卷?”知塵主動問道。
“算啦算啦,我就是認的字太少了,讀不下去了。”青枝自暴自棄似的把書一扔,“想要給你解悶也太難了,要是暮瑟在就好了,也能多個人說說話。”
知塵拾起被子上的地方誌,打開第一頁,開始讀。即使是坐在牀上,看起來也比青枝端正得多,讀得也流利得多。
青枝一聽立刻來了勁,趴在牀邊,雙手托腮全神貫注地看着知塵。
後來的幾天青枝好像找到了新的樂趣,就是讓知塵給她讀書,兩人也因此變得更加親近。
暮齊也帶着他的蛐蛐罐子過來,給知塵看蛐蛐打架。
“你瞧這個須長一點的,它叫大王,那個顏色豔一點的叫殺戮將軍。”暮齊給他介紹自己新得的蟲,看着兩隻蟲打鬥還在一邊解說。
“我覺得大王會贏,你覺得呢?”
“我覺得這兩隻蛐蛐兒都不錯。”
“不行,你得押一個才行,而且還得有個彩頭,輸贏纔有意思。”暮齊說的神采飛揚,“我第一次把大王和殺戮將軍放在一塊,就是爲了給你解悶,你可別不領情啊。”
“我押殺戮將軍。”知塵被逼無奈,只好跟着說。“只是你要彩頭的話,我這裡有的東西是在太少了。”
“沒關係,你可以先欠着,以後我想起來找你要不就得了。”暮齊的話音才落就聽到青枝的叫聲。
“爹,娘,暮齊教知塵哥哥賭啊,爹!”青枝話還沒喊完第二輪,就被暮齊拉住了。
“妹妹,親妹妹,求你別喊了,我都不知道被先生收了多少好蟲了。”
“我看你還敢不敢帶壞知塵哥哥!”青枝昂着頭叉腰,別提有多神氣。
“知道啦,這不是怕他悶嗎,一天到晚讀書,別成了個書呆子。”暮齊小心地收好自己的兩隻寶貝。
“纔不會悶,因爲我天天都會來陪着知塵哥哥!”青枝反駁道,想了想自己替知塵說不悶也不算,於是又轉頭對牀上半坐的知塵道:“對吧,一點也不悶!”
知塵看着兩個又在拌嘴的夥伴,突然覺得一股暖意涌上心頭,“是,有你們真的一點也不悶。”
“不悶就好,你們是不知道暮瑟那丫頭,這些天恨不得打個通道從城主府到謝府來。”
“是還沒有好嗎,爲什麼不過來呢?”青枝好奇地問,聽謝夫人說只是受到了驚嚇,並沒有大礙,怎麼過了這些天都不過來。
“還不是爹說磨磨她的性子,關幾天看能不能老實點,再說她的腳扭到了,這幾天還在叫喚疼呢。”
“原來扭到腳了,嚴重嗎?”青枝有些擔心。
“不嚴重,林大夫說養幾天就好了,這丫頭也不嫌不好看,讓爹找人給她打了一根拐,這兩天在院子裡拄來拄去。”
“看來還是有些嚴重的。”
“嚴重什麼,師孃爲了接住她,自己胳膊折了都腫的好嚴重。”
“什麼?我娘受傷了!我都不知道!”青枝一下子跳起來,“知塵哥哥我去看看我娘。”
知塵看着自己牀上的一摞地方誌,還有旁邊椅子上的桂花糕,還有甚至是兩幅寫的稍微有些樣子的字。都是青枝短短几幾天帶給他解悶的禮物。
“青枝倒是比暮瑟文靜一些,但是也是個粗心的。”暮齊看跑出去的身影自言自語道。
“她這樣很好。”知塵應道。
後來暮齊坐了一會大約覺得實在是無趣,便離開了。謝鬆後來也過來看了一次,然後就是謝夫人晚上過來看他一次。
又過了兩三天,知塵下牀了,幾個孩子又開始聚在一塊讀書寫字,偶爾暮齊還不死心要和他賭蟲,但是青枝天天看得緊,一直沒有得逞。
又過了一日,暮瑟拄着她的拐來上課了,“聽說你也生病了,大家都送了你好多東西。”暮瑟拄着拐一晃一晃的,讓人搞不清她使真的腳扭了還是爲了好玩。
“是,大家都很好,過來陪我解悶。”
“我被關在家裡,沒趕上,這個給你。”暮瑟扔過去一個小荷包,知塵接住。
“以前在王府裡得的小金葉子,送你了。”
青枝一衆被震住,暮齊反應過來上手給她一個腦瓜崩,“臭丫頭,哥哥都沒有,哥哥可是天天一下學就去你院裡陪你玩。”
“你懂啥,知塵以後的肯定能成大事的,今天我送了金葉子,以後有好處可不能忘了我。”暮瑟抱着自己的拐走回了座位。
“這,那謝謝阿瑟妹妹了。”
青枝想起來自己送的那些小玩意,瞬間好像覺得十分不痛快,但是又不知道怎麼做。接下來的幾天青枝突然和暮齊走得很近,兩人只要得空就開始說暮瑟的壞話,但是翻來覆去還是那幾句:暮瑟身子弱得一陣風就吹走了。
就這樣安穩了幾天,有天晚上用完飯後,謝文把知塵叫到了書房。
“知塵,你覺得謝府如何?”
“先生,”知塵不解爲什麼要問他這個問題,但還是回答了:“很好,大家對我都很好。”
“我和你師孃考慮了些時日,想過來問問你的意見。”
知塵攥緊衣角,總覺得這是被拋棄的前兆,謝文伸手想去摸他的頭,但是被知塵退後一步躲開。
謝文一愣,“你放心,如果你不願意我絕對不——”
他的聲音在他看到知塵滿是淚水的臉後戛然而止,“你這是怎麼了,”謝文皺了一下眉,立刻想到了什麼,“我和你師孃想收你爲義子。”
知塵原本還是淚水的臉呆住,半晌他小聲地問:“先生,你剛纔說什麼?”
“好孩子,我就是問一下你願不願意加入謝家。”
“先生。”知塵終於沒再崩住,撲到謝文的懷裡大哭起來。
“只是從此,你就要姓謝了。”謝文摸摸男孩的頭,嘆息道。“你可願意?”
“嗯!”知塵在他懷裡用力點頭。
“我也算是不負所托吧。但願這孩子能在這裡好好長大。”謝文在心裡想。書房的燈亮了很久,謝文和知塵又說了一些其他的事。
再回那個小院子的時候,知塵終於挺直了脊背,好像夜裡的風都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