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王冰家裡時已經過了晚上十點。
蕭樂還在抽泣,手裡握着團紙不時拭淚。
直到攔着的士,上了車,她的情緒才漸漸平復。張口第一句話就暴露她仍舊沉浸王冰家裡氛圍的真實心情。
“老公,你不要在外面混了,我想平平安安跟你過一輩子。”
陳依哭笑不得。即使不說事情過了他沒必要跟混混一起玩,學校裡那種混混哪裡會隨便沒命,最多就拳打腳踢夾棍子敲打,再倒黴點也就是西瓜刀留下外傷。
“好,以後我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嗯。”蕭樂答應罷了,擦乾了眼角淚水,片刻,忽然撲哧一笑,揚手打了陳依一記。“討厭!我太投入了嘛……你還笑人。”
陳依心想總算回過神了。
轉而又記起王冰母親的話,還是覺得王冰的父親做爲丈夫和父親的身份做爲確實可敬。忽然明白即使一個罪犯的死刑毋庸置疑的連他最親近的人都覺得該這樣,但是他如果有好的一面,讓人感動和敬佩的一面,也不會因爲他是個死刑犯而改變。雖然也不會因此改變他的死刑。
情理混合一體,又分開獨立。
他覺得過去看新聞跟着陳父和大人們說某個落網的罪犯如何該死,甚至想當然的臆測其人品德性實在不應該。終於體會到陳父常掛嘴邊那句話的道理。‘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陳父每次說時都加上‘毛主席說過’。當然,陳父提起時多是指責陳母沒有詳細瞭解就隨便說他鬼混不對。
陳依此刻覺得隨意評論一件事情和人的確太想當然和不負責任,的確如毛主席所說,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不真正全面的瞭解一件事情怎麼可能評論的不離事實真相呢?
“老公,去我家吧!”
“啊,幫我補習功課?”
“好呀。”蕭樂笑不停,這話連她都不相信。
明明才吃過晚飯不久,她堅持要做點宵夜給陳依吃,兩人下了的士又購買了些食材才上她家裡。
陳依喝茶在旁邊看。
開始有心幫忙也不過洗洗肉菜,切了沒兩刀就被蕭樂趕走,說他切的什麼東西。陳依有些鬱悶,畢竟有過不少做飯經驗,但看到蕭樂的刀功後,只能心服口服的搬張凳子在旁邊喝茶。
他本來覺得切的還可以,但蕭樂切出來的片和絲薄度只有他的三分之一。
“老公喜歡什麼口味?”
“隨便。”其實陳依吃東西比較挑,很喜歡的菜式口味也固定,完全不喜歡追求新鮮感。很喜歡吃辣,誇張到什麼地步呢?陳依在外面就吃桂林米粉,每次放辣椒都會引起其它食客驚異的注視。曾經有間米粉店的老闆娘看到他放辣椒後半開玩笑的說做他的生意沒錢賺。一罐辣椒就三塊錢,快被他吃了一半。
不過蕭樂吃不得辣椒,陳依也就不提這方面的要求了。
一道蒜蓉生菜,一道椒鹽排骨,一盤三絲清炒雞腿菇。折騰了大半個小時。
陳依嚐了後讚不絕口,蕭樂很高興的讓他多吃點,又問要不要喝酒,陳依哪裡還敢碰,連忙搖手。蕭樂見狀笑個不停,最後還是拿了瓶紅酒。
動筷沒一會,忽然聽見大門有鑰匙聲,陳依以爲是蕭樂家的保姆,但看她臉色變的很難看,才意識到是她父親回來了。
門打開時走進來一個說實話很帥氣的男人。約莫米八的個頭,寬厚的肩膀,皮膚很乾淨白皙,戴副金絲眼鏡,斯斯文文的,又沒有絲毫陰柔之氣。
進來的人十分錯愕,又很快恢復常態,語氣溫和的道“有同學在?”
陳依沒來得及開口問好,蕭樂已經冷冷道“你管得着嗎?滾!”
一句話讓場面變的尷尬。陳依覺得她這麼說太過了,有他這個外人在場,未免太讓她父親難堪。
這男人意外的沒有生氣,尷尬之色一閃而逝,語氣有些不自然的輕聲道“剛下飛機想回來看看……”
“看完了,可以滾了。”蕭樂的聲音還是那麼生硬冷漠。
最尷尬的當然是陳依,他原本一直在考慮該不該插話,見那男人沒有發作的就那麼準備轉身走時,忍不住覺得這男人實在很可憐。更覺得他們父女這樣的關係很可悲。
“小樂。”
陳依的輕喊讓那男人停住了步子,蕭樂明白了陳依的意思,愣了會,表情有些遲疑。最後還是勉強道“回來了就進來咯。”
那男人回身時,目光裡流露幾分感激的朝陳依投望過去,連忙脫了鞋,關上了門。他脫下長外套,掛在門口的衣架上,臉上掛着很刻意堆起的微笑走到餐桌前。
“這是你做的?沒想到學會了這麼好的手藝。”
蕭樂根本眼也不擡,沒好氣的道“這是做給我男朋友吃的,你如果沒吃飯自己做去。”
“男朋友?”那男人的聲音不由自主的提高了幾分,臉色也變的有些難看。
蕭樂夷然不懼的站起來,瞪着他道“怎麼?管你什麼事?你管得着?還是說不高興看到我男朋友在?不高興看到你就滾,我還不想看見你呢!”
那男人沒有怒色,不敢正對蕭樂視線的偏開了臉。
陳依沒辦法冷眼旁觀下去,又輕喊了聲“小樂。”
蕭樂忽然哭喊起來,頻頻擦拭仍舊淚流不止。
“老公你不要這樣逼我!讓他進這個屋子已經是我的極限了,已經是極限了!”
她跑上二樓,隨即是房門重重關上的聲音。
那男人的身軀明顯微微一抖,驚疑不定的看着陳依。好久,才從牙縫裡擠出不自然的聲音。“小樂跟你說了?”
“啊……是的。”
“對不起,突然回來讓她這樣,也讓你這麼尷尬,我還是走吧。”
那男人抓起剛放下不久的公文包,就要離開。
“等等吧,我想試試。”陳依叫住他,決定跟蕭樂談談。
那男人有些意外,轉身看着陳依,慘然笑道“不會看不起我嗎?”
“我覺得父女之間的血緣關係是不可能改變的事實,到死她還是你女兒,你也還是她父親。因爲愧疚,自責,可以把父親應有的顏面和位置丟開到這種程度了,至少我看着已經無話可說,只想試試幫忙,也是爲她。”
那男人用力的抓着嘴臉,似乎在努力壓抑內心激盪的情緒,慢慢坐下,半響,忽然打開公文包,從裡面取出幾張東西遞給陳依道“一直想給她,請求原諒和寬恕。但是我根本沒有機會說話,她永遠對我是一個滾字。麻煩你給她看看吧,雖然這不足以改變什麼,但是我能請求原諒的唯一誠意了。”
陳依接過時,問了句“我可以看嗎?”
那男人沒有遲疑的微微一笑。“可以。這些年一直躲躲藏藏唯恐別人看出什麼,現在忽然覺得如果讓全世界知道了,都笑我,看不起我,能夠因此換來她的原諒的話那也沒關係。”
陳依低頭看了一眼,整個人就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