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德妃的提點,晚上胤禛回來,晴鳶便就着那份名冊又跟他商量了一番。德妃在宮中浸淫了幾十年,雖說後宮不得干政,但什麼時候後宮又真的能跟朝堂切斷了關係?因此德妃的提點不說晴鳶,就是對胤禛也大有啓發。
晴鳶於是便笑道:“額娘畢竟是額娘,見識不是我們能夠比擬的。爺若是有空,不妨多向額娘請教請教,她隨便一句點撥,都比咱們自個兒摸索來得有用。”
胤禛點了點頭,道:“那是自然。”
以前他不跟德妃多話,倒不是有什麼心結,實在是從小便離開了親孃,如今雖然回來了,母子間卻終究有些隔閡,有些不知該說什麼的尷尬。就算有話要說,卻又擔心這麼說合不合適?說出來會不會令母親傷心爲難?顧慮重重之下,便也只好沉默不語了。
然而如今這種情形已經改善了許多,母子之間多少有了些交流,有些話一旦說出口,才發現原來並不像想象中那麼困難。而一旦有了交流和溝通,少了猜疑和忌諱,誤會也就少了很多,母子倆的距離不知不覺也拉近了不少,好歹是能夠說上些話了。
想到這裡,他心中不由一動,看了看身邊的妻子——說起來,這一切的改變都是在她進門之後,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
晴鳶正低頭看着手裡的名冊,感受到他的視線,忍不住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詫異地叫了一聲:“爺,怎麼了?”
“沒什麼。”他笑着搖搖頭,不再追究。
有什麼好追究的呢?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終究得益的是自己,這就夠了。曾經以爲她是那種嬌縱任性的女孩兒,但進門之後,她卻從未做過任何令自己爲難的事情。反倒一心一意爲他打算,甚至在他還沒想到的時候,就已經把前面的事情給安排好了。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晴鳶莫明其妙地看了看他,決定無視他的反常,專注在手裡的事情上。要做的功夫還有一大堆,她可沒時間到處浪費。
就這樣又過了兩天,秀女初選最後的名單終於定了下來,晴鳶就又進宮了一趟。這次德妃將惠妃也請了來。一起參詳。但惠妃也是個聰明人,拿得起放得下,既然一開始就推脫了此事交給德妃去辦,此時更不會說三道四橫插一腳。不夠走個過場旁聽了一下,只顧點頭說好,其他什麼也沒交待。德妃也只不過是請她過來做做樣子,從沒想過要從她那裡聽取什麼意見。晴鳶的名冊本就是揣摩着德妃的心意來制定的,自然不會出什麼紕漏,她看了很是高興,就這麼定了下來。
交了差事,晴鳶是無事一身輕,心頭頓時鬆快了許多。就連瓜爾佳氏牽頭去郊遊都沒有拒絕,帶了秋玲就跟琪歆一塊兒坐了馬車,向着太子在郊外的別莊駛去。
路上,妯娌倆說起良嬪的事兒,琪歆搖了搖頭說道:“這事八爺說交給他來辦,讓我不要插手。免得動靜太大失了聖心,反倒不妙。”
晴鳶贊同地點點頭,道:“八爺的想法是對的。良嬪娘娘的身份確實有些敏感,一個不小心就會弄巧成拙,八爺的手段高超。你就放心交給他吧。”
琪歆不由默然。她自然知道所謂的衛氏身份敏感,不過是指的她的辛者庫出身之事,但這出身歸根究底不還是皇帝決定的?若是皇帝顧忌她的身份。當初爲何又要收了她?既然收了她如今爲何卻又顧忌她?
這麼想着,心中就不禁有了幾分不暢,轉頭看了窗外,不再說話。
晴鳶心中也有幾分悵然,失去了說話的興致。
如今的世上,人們講究的是門當戶對,是家世背景,沒有這些,即便有再好的容貌才情也是無用。看看良嬪,以她的外貌條件,若不是辛者庫這麼卑微的出身,又何至於幾年都是個小小的貴人?再不濟,妃子的位置肯定是有她的份的!只可惜康熙爺那麼聖明的君主,卻終究是看不開這男女之間的情事,被世俗遮掩了眼睛,看不到良嬪的好,只看到良嬪的卑……
不,不對,不是這樣的!
她突然靈光一閃,恍然大悟。
並不是康熙看不透,而是他有沒有那個心!他是一國之君,什麼女人是他得不到的?他一句話,就會有各色各樣的女人任他予取予求,又何苦爲了一個衛氏多費腦筋?沒有必要,或者說,不值得!
她的呼吸突然一滯,想到了康熙的兒子們。那些天之驕子們從小就嬌生慣養着長大,從小就是受到高高在上的教育,自然也會跟他們的皇阿瑪一樣有着相同的心思。如今她看着衛氏可憐,可誰又敢保證那不是以後的自己?心頭一涼,幾乎快被遺忘的事實又再浮上心頭。
枉她自詡聰明,卻還是在胤禛日益溫柔的對待中差點迷失了自我。不過好在如今還不晚,還有時間將偏離軌道的事情拉回來,一切都還來得及!
想到這裡,她長長地吐了口氣,看了看窗簾外面,笑着說道:“琪歆,咱們到了。”
“哦。”琪歆應了一聲,並不是很有精神的樣子,看來還沒能從良嬪的事上回過神來。
這種事情,外人總不好多嘴,不然被人知道還說她挑撥是非呢!於是晴鳶也不說破,扶着秋玲的手就下了馬車,看着琪歆也從車上下來。
早有瓜爾佳氏身邊的僕婦在門口等着,見她們到了,趕緊引了進屋。伊爾根覺羅氏、董鄂氏等人都已經到了,見了她們便笑道:“你們倆感情倒好,就猜到會一塊兒來的。”
晴鳶笑着說道:“我們本就住得近,既是同一個目的地,又何苦兩副車駕那麼麻煩?”
瓜爾佳氏招呼道:“都坐吧。這些日子晴鳶你幫着德妃娘娘忙選秀的事兒,辛苦了,今兒個可得好好休息休息,咱們其他不談,只談玩樂之事!”
晴鳶的眼光閃爍了一下,笑道:“還是太子妃懂得體恤弟妹,晴鳶多謝了。”
妯娌等人嘰嘰喳喳笑着,果然一字不提選秀的事,晴鳶也就樂得輕鬆,裝着糊塗。
太子的別莊依山傍湖,風光很是秀麗,因此並沒在建築上多花心思,反倒迎合着此地的山靈水秀,別有一番風味。看慣了京城裡的雕樑畫棟,能夠在這種湖光山色的環境裡輕鬆一番,倒也愜意。瓜爾佳氏便命了人在湖邊的亭子裡擺下了酒宴,妯娌幾個在明媚的風光下聊聊天、喝喝酒,所謂忙裡偷閒,不過如此。
她們如今各自都是家中的當家主母,能夠像這樣放下一切開心暢飲的時刻並不多,因此分外珍惜。晴鳶卻多是做一個旁觀者的角色,在旁邊看着、聽着,輕易不得出聲。如今太子聖眷正隆,其他的皇子們至少表面上都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情狀,妯娌們之間也就並不存在什麼勾心鬥角,是難得的和睦融洽。然而不知怎的,晴鳶的腦子裡就突然想起她從木蘭回京的路上,在京城郊區的所見所聞。那雖然明裡暗裡都指向索額圖,與太子並沒什麼相干,但索額圖乃是太子最堅定和強力的支持者,他的所作所爲、一舉一動都無法跟太子擺脫干係,再聯想到夢裡索額圖的結局,她心中沒來由就是一陣心寒,眼光微斂,難以形容的悵然浮上心頭。
如今看上去太子之位還算穩固,但萬一有朝一日太子之位不穩,大家還是否能像今日一樣和樂融融?
她這邊有些愣怔,瓜爾佳氏叫了好幾聲都沒聽見,最後還是坐在旁邊的琪歆拿手輕輕推了推她,這纔回過神來。
“四嫂,在想什麼呢?太子妃叫你好幾聲都沒反應。”她抿着嘴笑道,不着痕跡給晴鳶提着醒兒。
晴鳶悚然一驚,急忙扯開了笑容,對瓜爾佳氏歉然道:“抱歉,太子妃,我實在是前些日子太累了,剛纔就有點走神。”
瓜爾佳氏倒並不怎麼追究,反而善體人意地笑着說道:“這也難怪的。你小小年紀就要擔當如此大任,緊張是在所難免的,肯定要兢兢業業、萬分仔細地辦差。我記得我剛做太子妃那會兒,可是一連兩個月都吃睡不寧,生怕哪裡做錯了會不可收拾呢!”
一席話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琪歆笑着說道:“太子妃又在謙虛了!您那麼聰慧的人,太子府裡那點事兒怎麼可能難得倒您?”
瓜爾佳氏心中受用,面上卻仍然謙虛道:“話不是這麼說。你別看我現在做什麼好像都胸有成竹的模樣,這可是多少年練出來的本事。剛剛上手那會兒,別說胸有成竹了,無論做什麼都必須在心裡反覆轉上三四遍,邊邊角角都考慮到了,確實沒什麼問題纔敢下手。這番滋味兒你們不明白,不過晴鳶倒是應該能體會一二,晴鳶,對吧?”
說啊說的話題又引到了自己身上,晴鳶笑了笑,不動聲色地附和道:“太子妃說的是。咱們平日裡管的不過都是一家之事,可太子妃管的卻不僅是太子家,還有皇家的體面和顏面,又是不同的。這次幫着額娘選秀,我纔算是真正體會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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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歆咂了咂嘴,嘆道:“也多虧了是太子妃和四嫂,換了我,那是絕對做不來這些的!還好還好,我家八爺可輪不到這些麻煩,我也就落得輕鬆了!”說着吐了吐舌頭,顯得嬌憨可愛。
衆人又是一通笑。晴鳶瞟了琪歆一眼,微微翹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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