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面無表情,但那急劇變換的眼神卻將他的心情表露無遺。
看着晴鳶越來越蒼白的臉色,越來越微弱的呼吸,他的心中一會兒冷得像冰,一會兒又如烈火炙烤,短短一刻鐘的時間,卻彷彿經過了一百年。終於,他忍不住焦躁地站起身來,低聲怒吼道:“太醫怎麼還沒來?”
彷彿是爲了回答他的話,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面一陣嘈雜,胤祥的聲音響起,連聲催促道:“李太醫,快快點兒”然後一頭鑽了進來。
李太醫一頭灰白的頭髮,額上見汗,大口喘息着,可見跑得多急。一擡眼看見胤禛,急忙下意識地就要下跪,卻聽胤禛說道:“李太醫不必多禮,快來看看晴鳶這是怎麼了?”
他心急如焚,聲音中自然也就失去了平日的冷靜自持,李太醫不由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隨後便趕緊走上前來,卻在看到晴鳶的情形後臉色一變。
不用多看,憑他多年的行醫經驗就知道,這位福晉必定是內腑受傷,極爲嚴重,稍有不慎就是個香消玉殞的結局,如何不大驚失色?若是這位福晉真的不治身亡,他這太醫又豈有活命之理?尤其是看到四貝勒對這位福晉的緊張程度,他是百分之百會遷怒到自己頭上的啊
胤禛一直注意着李太醫的表情,見狀不由心底一沉,就像被刀子狠狠捅了一刀,痛徹心扉,竟然連聲音都無法保持鎮定,顫聲問道:“太醫,怎麼了?”
李太醫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方纔出汗是因爲跑得急,現在出汗卻是因爲緊張,他吞了吞口水,強作鎮定地說道:“回……回貝勒爺的話,下官只是有些驚於四福晉的傷勢……”
胤禛的心臟猛地揪緊,沙啞的聲音差點說不出話來:“難道……沒救了嗎?”
胤禎驀地擡起頭來,驚恐萬分地看向他和太醫,腦子裡霎時間一片空白。
怎麼會……
“不,不,有救有救”李太醫急忙說道,生怕被生性冷酷的四阿哥遷怒,就算真的沒救了也得努力挽回啊
胤禛的眼眸一黯,忍不住怒道:“那還不快救?”
李太醫不敢耽擱,急忙叫來身後的小太監,打開了藥箱,施救起來。
就在這段的時間裡,聞訊而來的人越來越多,胤禛的兄弟們、晴鳶的妯娌們、還有後宮的嬪妃們,最後連康熙帝都給驚動了,特意派了李方過來探查情形。
最着急的除了胤禛兄弟外,就要數德妃了。一來她是真的很喜歡這四兒媳婦,二來她費盡了心機纔給胤禛找了這麼個出身合適的妻子,如果現在就去了,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幾個皇子們且不論心中真正的想法是什麼,此刻卻都聚集在這簡陋的帳篷外,個個臉色陰沉。尤其是胤禩,眼中似乎要冒出火來,雙手緊緊捏成了拳頭,緊咬着牙根,幾乎忍不住將胤禛暴打一頓的衝動。
福晉們則是個個都紅了眼,尤其像琪歆這樣,跟晴鳶感情好的,更是已經低聲抽泣起來。瓜爾佳氏輕輕拍着她的背,一臉憂心地看向帳篷深處,嘴裡不住地安慰着,也不知是安慰琪歆還是安慰她自個兒,喃喃說道:“晴鳶吉人天相,一定沒事的,一定”
“四貝勒、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太醫仔細給晴鳶診察了一番,暗地裡嘆了口氣,站起身來。
“如何?”胤禎沉不住氣地問道。
李太醫定了定神,說道:“四福晉乃是由於受到驚蹄的踩踏,傷到了內腑,所以纔會吐血不止。爲今之計,只有先爲她止血,然後疏通筋脈、修復內臟,纔有望保住性命。”
胤禛眼前一陣發黑,差點站立不住。他深深吸了口氣,看着李太醫道:“太醫,該怎麼做你便怎麼做,我不要求別的,只要你能讓她活着便是大功一件。”
李太醫不由暗自叫苦——最難辦的也就是這一件啊況且,她活着便是大功,若是她死了呢?
心中戰慄,他卻不敢說出來,只是躬身答道:“下官知道。不過貝勒爺,下官要爲四福晉施針止血,您看……”
胤禛臉色暗沉,看着兩個弟弟道:“十三、十四,你們出去”說得斬釘截鐵,毫無商量餘地。
胤禎和胤祥都是對他知之甚詳的人,一聽此話便知道再無轉圜的可能,加之不願擔誤了晴鳶的治療時機,於是心中再不願,也只得一步一回頭,不捨地走了出去。
帳篷裡於是只剩下胤禛和太醫,以及專爲宮中貴婦施針的醫女。李太醫背對着晴鳶,將需要施針的穴位一一說出,醫女則按照要求將針頭輕輕地刺上去。不一會兒的功夫,胤禛便看到晴鳶的臉色慢慢有了起色,而吐血的情形也改善了不少。
輕輕吐出口氣,他這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都在屏息靜氣,滿腦子都是晴鳶的事情,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着她,生怕自己萬一一眨眼,她就會消失在面前。
醫女在李太醫的指導下施完了針,重又將晴鳶的衣服穿好。李太醫走過去重新號了下脈,臉色稍霽。
“太醫,現在她的情形如何?”胤禛急忙問道,急切之意絲毫不下於方纔的胤禎。
李太醫還沒說話,就看見門口“呼啦啦”涌進來一堆人,原來卻是守在門外的人們看見醫女走了出去,問清楚太醫的施針已經結束,所以便忍不住齊齊涌了進來。
李太醫嚇了一跳,沒想到這位小小年紀的四福晉人緣倒是好,趕緊向衆多的妃嬪、皇子、福晉們行了個禮。
德妃着急地問道:“李太醫,晴鳶的情形現在怎麼樣?”
李太醫忙道:“回娘娘、四貝勒的話,四福晉體內的出血已經止住了,現下就要看內腑的修復能否順利。如果順利的話,四福晉很快就會醒來,健康無恙的。”
“那若是不順利呢?”胤誐胸無城府,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頓時引來衆人的瞪視,愣了一下,趕緊縮了縮頭,不敢再亂說。
李太醫卻不敢不回答阿哥的問題,因此略一沉吟,他道:“內腑修復得好,則今後生活起居一如往常,並無什麼不同;若是修復一半,人倒是也能活着,但卻難免從今往後疾病纏身;若是修復不好……”他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自然是不敢說出那個忌諱的字來的。
衆人頓時面面相覷,沒料到晴鳶的傷居然嚴重到了這種程度。胤禎又愧又怒,上前一把抓住了李太醫的領子,吼道:“你快給我治好四嫂,聽到沒有?否則的話……”
“十四”德妃皺了皺眉頭,制止了胤禎的發飆。他身爲阿哥,一言一行都必須小心從事,怎能隨便讓情緒失控,說出或是做出有失體面的事來?
衆人則是眼色怪異地看向他,皆知道晴鳶乃是爲了救他而受傷,對他這番失態倒也可以理解。
李太醫卻是嚇得渾身顫抖,急忙說道:“十四阿哥放心,下官這就去開方子,福晉照方喝了,當有七成的機會可以恢復過來。”
胤禎滿腹的怒氣和愧疚,偏生被母親制止發作不得,心中抑鬱得幾乎要吐血,只得悻悻然放開了李太醫,讓他趕緊去開藥。
這時,李方走了出來,對李太醫說道:“李太醫,皇上吩咐過了,四福晉需要用到什麼東西,你只管列出來,宮裡就算沒有,也會設法找到的。”然後又轉身對胤禛說道,“四貝勒,皇上說了,四福晉福大命大,一定不會有事的。您也不要太過擔心,一切終究會好起來的。”
胤禛仍舊是那副冷靜的樣子,只是那雙幽深的瞳眸卻更加的深不見底,讓人再也猜不出他心中的想法。他向着皇帝御帳的方向“噗通”一聲跪下,磕了三個頭道:“兒臣及晴鳶多謝皇阿瑪關心。”
李方將皇帝的話帶到,便轉身回去覆命去了。李太醫如今更是清楚這位四福晉的身份非常,不但人緣好,還入了皇帝的眼,當下更是絲毫不敢疏忽,所開藥方想了又想,確保萬無一失,又只挑那貴的、好的藥材用,簡直比對待宮裡不受寵的嬪妃還要仔細。
恭恭敬敬將藥方雙手呈給胤禛,胤禛方接過來看了一眼,便被德妃要了去,看了看以後交給了貼身的宮女前去煎制,又看了看這簡陋的帳篷,皺了皺眉頭說道:“老四,還是帶晴鳶回你們自己的帳篷去吧。這兒是下人們的地方,沒得讓晴鳶沾染了晦氣。”
胤禛點點頭。方纔只是事急從權,爲了就近給晴鳶找個治療的地方,這才選中了這個帳篷。如今晴鳶的內出血已經止住,自然是可以挪動,回自己的地方了。
叫來幾個強壯的太監,找了一張軟榻,胤禛輕輕將她抱起,萬分小心地放在軟榻上,然後親自監督着太監們擡着軟榻向自己的帳篷走去。這一連串的動作看在衆人眼裡,卻又是截然不同的一番理解,一時間,各人的心思便又有了幾分詭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