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笑看英雄不等閒(一)

慶國官方衙門都可以用來收押囚犯。而在京都裡,這樣的地方則是更多了,從京都府衙門算起,慶律之中核定有收押權的衙門竟然多達七處。而真正那些牽涉到朝政之中的犯官,以及那些罪大惡極的犯人,往往都是押在刑部大牢,大理寺夾壁,以及監察院的大獄之中。這便是百姓們視之若深淵,說書故事裡總會出現的所謂天牢。

而自從監察院建成以後,這個直屬皇帝陛下的特務機構,在朝政裡扮演了極爲強大陰森恐怖的角色,被緝拿的高級官員往往被監禁於此,那些身有絕藝的厲害人物也被長年鎖於此間地下,此座大獄層級漸漸凌於刑部大理寺之上,成了名副其實的天牢。

天牢就在監察院附近,若由那座方正陰森建築的正門出去,只需要往旁拐一個牆角,便能看到那兩扇沉重至極的鐵門。而監察院內部,自然也有直通此處天牢的密道,只需要從監察院方後那座大坪院往後走,過了一扇小門,便可以直抵。

不論是從哪個方向進入監察院大獄,所看到的第一個場景便是深深的甬道,負責看押重犯的牢舍深在地下,看守極嚴,根本不擔心會有劫囚之類的事情發生。

隨着甬道往下,空氣越來越凝滯,燈光越來越昏暗,雖然下方也有不錯的通風設備,但這數十年的陰污氣息交雜,總讓人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怖和窒息感覺。

沿着甬道下到最深處,穿過幾層尋常的檻房,便到了監察院最下方的幾間牢舍,這裡的看守最爲森嚴。而今天與往常不一樣的是,負責看守天牢的七處官員們表情異常複雜,而且整座大獄裡充斥着院外地高手。

比如禁軍。定州軍方面的高手,比如內廷的高手,更令人感到心悸的是,在通向最下一層的單獨道路兩旁,有四個戴着笠帽穿着麻衣的陌生人,冷漠地站在那裡。

沒有人知道這四個人是什麼身份,但是可以清晰地查覺到對方身體裡流動的強大氣息,這四個人是宮裡那位皇帝陛下派過來的。

刺君欽犯陳萍萍。此時就被關押在監察院大獄地最下一層,或許就連這位了不起的恐怖人物,在設置這座大獄的時候,也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被關進來。

皇帝將陳萍萍還押監察院,而不是囚禁在宮中,也不是安置在大理寺的夾壁處,所存的心思異常清楚。如果監察院真的垂憐自己這位老院長,願意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他救出去,那麼留在這座大獄裡,可以更清楚地看清楚監察院衆官員的心思。

如果世間有敵人,那便讓他們蹦出來的更早一些。更高一些。自自如慶帝,從他坐上龍椅地第一天開始,就是按照這種方法在行事,包括三年前的大東山之圍。京都叛亂,無一不是如此。這種自信到狂妄,多疑到類似誘罪的法子,大概也只有皇帝陛下這個身兼兩種人間頂尖角色的怪物纔敢使用。

然而皇帝陛下沒有想到監察院心頭的幽火被臨近死亡地陳萍萍,用一根手指頭便燒熄了,所以留駐在監察院外的萬名慶國精銳部隊沒有派上用場,強行進駐七處天牢的那些高手們警惕地注視着四周,也還沒有發現監察院叛亂的絲毫跡象。

地底溼暗。然而所有地石階牆壁上都沒有青苔的痕跡,看來監察院七處對此間的打理非常用心。淡黃的特製明油火把,在大獄最深層的牢舍外燃燒着,將如幽冥一般的黃泉之地照耀的清清楚楚。

最下一層,只有兩間囚室,乃是生生從地底花崗岩上開鑿而成,牆壁背後不知深幾許,厚幾許。而囚室的正前方是厚重地鐵門。較諸天牢門口的那兩扇鐵門,也不會輕薄多少。

這是慶國最陰森的地方。沒有幾個人有資格被關到這裡。從監察院修起這數十年算起,這地底最深的黃泉一層房間,也只關過一個人,那個人的名字叫肖恩,被生生關了幾十年。

而今天,陳萍萍也被關在了這裡。

囚室的鐵門並沒有關上,火光照耀進去,可以清楚地看到囚室內的所有佈置。一張牀,一盆水,些許物事,並不是如人們想像的那樣,只有雜草老鼠污泥,相反,這間囚室極爲乾淨,只是過於乾淨簡單了些,甚至連蟑螂都看不到一隻。

陳萍萍躺在牀上,緩緩地呼吸着,雙目緊閉,花白地頭髮胡亂地搭在他地臉旁。胸腹處的傷口雖然早已被太醫包紮治好,但是流血過多,讓這位老人地臉變成了慘白的顏色。他的呼吸似乎極爲吃力,每一次吸氣,都會讓他顯得有些乾癟的胸膛如老化的機器一般,掙扎數下,喉嚨裡發出如破風箱一般的聲音。

在囚室之外的長木凳上,依次坐着四個人,言冰雲,賀宗緯,太監,太醫。

這四個人會一直看着這位老人,保證對方不會死去,保證對方不會逃走,保證對方一直保持着現在這種半昏迷臨近死亡的狀態,一直熬到明日開了朝會,定了罪名,在皇城之前,在萬民目光注視之下,去接受皇帝陛下的怒火。

言冰雲面色微白,安靜地注視着牀上的老人,不知道他的心裡在想些什麼。賀宗緯在一旁表情漠然看了他一眼,心裡並不怎麼擔心,此時監察院天牢已經完全被軍方控制,就算監察院內部有什麼不安定的因子,但是想在完全沒有領導者的情況下殺到最下面這層,想把陳萍萍救出去,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看着陳萍萍垂死的身軀,賀宗緯的眉頭皺了皺,感到了一絲涼意。這件事情的開頭,是因他對範閒的忌憚而起,這件事情的結局。卻和他沒有任何干系,他地心思微微迷惘而凜然,不知道自己在這條黑洞洞的道路上繼續往下走,一直要走多久才能到頭,就算到了頭,會不會就像是面前這個老跛子一樣,依然沒有辦法落個全屍的下場?

但賀宗緯必須走下去,從皇帝陛下看中他。讓他站在範閒的對立面開始,他就已經無法再退了。所以他纔會在宮中驚呼了那一聲,務求將陳萍萍和監察院的罪名坐實,如此方能令不日後歸京的範閒,因爲陳萍萍的慘酷死亡,而發瘋。

慶國朝堂上所有的文臣武將,大人物們現在都在擔心範閒發瘋,然而賀宗緯卻希望範閒發瘋。如果範閒真地涼薄如斯,在皇權之下,根本不在意陳萍萍的死記和監察院所遭受的羞辱,那麼他依然將是那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可一世的澹泊公。

這樣一位狠毒冷漠、絕不澹泊的澹泊公,不是賀宗緯想面對的敵人。賀宗緯只希望範閒是一個熱血猶在的年輕權臣,會因爲這件事情而和陛下翻臉,而只有這樣。他站在陛下的身後,纔有可能獲得一世地榮華富貴。

便在他沉思難止的時候,言冰雲忽然開口說道:“賀大學士,不知道外面那四個人是誰。”

賀宗緯看了言冰雲一眼,搖了搖頭沒有回答,他知道對方說的是那四名穿着麻衣,戴着笠帽的神秘人物,這四個人手持聖旨。權限竟是比禁軍還要高一些,專門負責看守陳萍萍,誰也不知道皇宮裡忽然從哪兒又找到了這樣四個高手,賀宗緯也不知道,然而他看着言冰雲,心裡卻開始盤算起別的心思。

當年陛下爲朝廷換新血,七君子入宮,各得陛下慎重囑託。除了秦恆因爲家族叛亂緣故。慘被黑騎銀面荊戈挑死之後,其餘六人。已經漸漸在朝堂上發光發熱,這些年輕地大臣,毫無疑問是陛下爲將來所做的準備。

在這六個人當中,賀宗緯名望最高,地位最高,隱然爲首,然而今日看着言冰雲那張冷若冰霜的臉,賀大學士的心裡卻有些寒冷和隱隱畏懼。

他這一生最害怕地就是如自己這樣,擅於選擇強大的陣營,並且善於掩飾自己,一旦需要動作時,格外心狠手辣的角色。而今日陳萍萍刺君,言冰雲卻是早在監察院內部做了極多應對的手段,這個事實讓賀宗緯感到了一絲震驚,發現這位小言公子原來也是位天性涼薄,格外冷酷之人,而且很明顯,對方對於此事,比自己的瞭解更要多,換一句話說,陛下對此人的信任隱約還在自己之上。

言冰雲沒有注意到這位當紅大學士的心裡在想什麼,他只是靜靜的,眼神複雜而平靜地看着囚室裡地那位老人。

那位老人一生爲慶國殫精竭慮,耗了太多心血,加上早年前也曾在沙場上拼命撕殺,不知負了多少重傷,這些年半身癱瘓,氣血不通,這種種事由加在一處,讓這位慶帝第一謀臣老的格外的快,如今這滿臉皺紋銀髮的模樣,顯得格外蒼老,體內的生命真元早已快要枯竭。

今日在御書房內,皇帝陛下含忿出手,雖然身受重擊之餘,猶自控制着力度,可是那一記青瓷杯也已經斷絕了陳萍萍的生息。不用太醫說什麼,言冰雲也能判斷出,老院長的壽數已盡,若不是有宮裡的珍貴藥材提着命,只怕根本等不到明天開法場,老院長便會告別這個人世間。

一念及此,他地眼眸裡閃過了一絲極不易爲人所察覺地黯然。

便在此時,一直昏迷的陳萍萍地身體忽然動了動,太醫趕緊上前爲其診脈。過了許久陳萍萍十分困難地睜開了雙眼,環顧四周,似乎首先是要確認自己身在何處,然而乾枯的雙脣微翹,不知爲何,竟是笑了起來。

陳萍萍的眼神很渾濁,已經沒有什麼光彩,他看了言冰雲一眼,十分冷漠。

言冰雲也看了他一眼,同樣十分冷漠。

山中不知歲月,地下亦不知歲月,不知過去了多久時間,那些明油火把還在不惜生命地燃燒着。監察院天牢裡一夜未睡的人們,在度過了最緊張的黑夜之後,都感到了一股難以抑止的疲憊之意。

賀宗緯揉了揉眼睛,下意識往窗外望去,卻看見一方石壁,這纔想到自己此時深在地下不知多少尺的地方,自嘲地笑了笑。便在此時,囚室後方的石階上傳來一陣腳步聲,隨着這些腳步聲,宣旨的小太監來到了囚室外圍。

賀宗緯面色一肅,太醫表情一鬆,守候在此的太監表情一緊,言冰雲卻依然是面無表情,負責看管欽犯陳萍萍的這些人們知道。

時辰,終於到了。

東方一抹紅日已然躍出雲端,和暖地照耀在慶國京都所有的建築之上。行出天牢的這一干人等站在晨光之中,各自下意識裡眯起了眼睛,一夜的緊張,最後卻沒有任何事情發生,無論是賀宗緯還是言冰雲,以至那些負責看防的禁軍,都感到精神已經疲憊到了極點。

賀宗緯輕輕地揮了揮手,在數百名全身盔甲的禁軍拱衛之中,一輛黑色的馬車停在了天牢的門口,仍是躺在擔架之上的陳萍萍復又擡了上去。

言冰雲眯眼看着那邊的煌煌皇城,知道朝會已經開了,那些各部的大臣們,想必正在太極殿裡義憤填膺地痛斥着陳萍萍的大逆不道,那些文臣們準備了很多年的罪名,也終於有機會套在了那條老黑狗的脖子上。

欽犯陳萍萍被擡出了天牢,邁向了死亡的道路,四周的軍士肅然而緊張地分配着看防的任務。言冰雲和他最親信的監察院部屬落在了最後面,然後聽到了一個消息。

一直陪在陳萍萍身旁數十年的那位老僕人,駕着馬車送陳萍萍返京的那位老僕人,昨夜也是被關押在監察院的天牢之中,此時知道他服侍了數十年的主人將要步入法場,這位老僕人撞牆自盡於囚舍之中,鮮血塗滿牆壁。

聽到這個消息,言冰雲的眼中微現溼意,卻是強行忍了下來,仰起臉,不再去看那座皇城,以免混着複雜情緒的淚水,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流了下來。

他擡頭,然後看見無數雨雲無由而至,迅疾堆至京都上方的天空裡,將初起不久的紅日嚴嚴實實的遮在了後方,任由一片陰暗籠罩着城內的建築青樹。

又是一場秋雨,快要落下。

第91章 寡人第5章 二皇子第75章 空有一物,劍有一手第6章 河畔新絲令人倦第41章 梳頭第74章 巷中殺人第68章 天之公道第61章 靴子裡的小第6章 他鄉遇故知第16章 升官還是倒黴第28章 戲至冬日第79章 俯瞰越獄事第114章 天曉不因鐘鼓動第4章 父子第155章 午(下)第115章 獻芹第45章 以無恥入有德第17章 宮中奏章驚風雨第5章 慶餘堂裡說來年第46章 無題第88章 皇宮裡的血與黃土第56章 別院之間苦心思第41章 開門,放狗第12章 心戰後傳第22章 初登第36章 箱子的秘密(一)第29章 肖恩出獄第47章 抱月樓前笑兄弟第35章 京中殺人細無聲第88章 皇宮裡的血與黃土第172章 百年孤獨第126章 每個人的心上都有一層皮第60章 記得當時年紀小第140章 皇城內外盡殺聲第30章 千古風流第41章 梳頭第26章 陰寒的裝備第137章 春和第5章 悶枕第61章 秀水街的老鋪第137章 那一夜第30章 同一條路第27章 驚聞北國言君第35章 慶曆四年春第96章 內庫罷工第18章 緣來是她第21章 騷客第118章 北方有變第38章 耳光第22章 祖孫、弟妹、夫妻、唉……第34章 自古龜公出少年第55章 與皇帝聊天第70章 小言脫身第8章 單于第157章 皇城前,下雨天第23章 那座涼沁沁的皇宮第26章 陰寒的裝備第45章 京都府外謝必安第40章 出柙第76章 天下銀根,必殺!第175章 皇帝的心意第134章 蒼山有雪劍有霜(三)第67章 萬物有法第12章 科場弊案第50章 霧渡河第92章 幽第18章 北齊來使第104章 長睡範府不願醒第57章 關卿鳥事第98章 接班第4章 出山第18章 安之第9章 春風化雨入春闈第56章 澹泊書局第146章 一劍傾人樓第3章 對河一拜第29章 肖恩出獄第89章 天降祥瑞第39章 傳單如雪第9章 在酒樓上第12章 誰是誰的人?第33章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把鑰匙第112章 宮中的範家小姐第49章 牛欄街少年殺人事件第14章 雨中訪友(二)第17章 宮中奏章驚風雨第8章 關於黑拳的光榮傳統第114章 投奔怒海第63章 再見長公主第44章 洗手做羹湯第15章 略帶腥味的海風第4章 回京第45章 以無恥入有德第49章 種毒第7章 茅房有人玩暗殺第135章 有理與天威第6章 他鄉遇故知第134章 誰家府上第169章 麥田裡的守望者第19章 王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