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外,西山向北,便來到了那座青幽幽的山中。這座山看似尋常,但在天下人的心中,卻是相當不尋常,因爲這裡是天一道道門所在,苦荷大師的徒子徒孫們,便在此間學習研修,出山後劍指天下,濟世扶困。
今日青山卻是不盡黯然悲傷,所有的天一道弟子們面帶不安看着山頂的黑色建築,緊握着拳頭,抿着嘴脣,眼露惶然之意,一言不發。時不時有人從那條石徑上經過,向着山頂進發,卻都沉着臉,看也不看這些天一道弟子一眼。
上山的人很多,層級很高,包括了上京城中許多王公貴族,大臣名將,比如莊墨韓先生一手調教出來的太傅大人,比如長寧侯,比如各部寺中的長官,還有約摸半數,都是當年從這座山上出去的學生,今日他們都回到了山間。
除了上杉虎領旨在南疆一帶,抵抗南慶燕京與滄州徵北營兩方的進攻,北齊朝野上下,那些才華縱橫,權勢無雙的人物,都因爲這件事情齊聚青山,換句話說,北齊的上京城,政治中心,今天完全轉移到了青山之上。
天一道的弟子們猜到了山頂發生了什麼事,因爲只有那件大事,纔會驚動這麼多人,他們的臉上愈發悲傷起來。
到了中午時分,一身便裝的北齊皇帝陛下沉着臉,踏上了登山的石徑,他地身旁是狼桃。身後是何道人,侍衛散落在青山石徑之下,沒有穿着龍袍,沒有擺出御駕,而只是陰沉着臉,匆忙無比地往山上行去。
天一道弟子跪拜於石徑兩側。更感悽惶,知道大齊的守護者,世間最接近神的那位師祖,便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國皇帝苦修數十年的霸道真氣,以王道之勢,灌入了苦荷大師的體內。數十年所修所存,宛若滄海,瞬息間爆裂了苦荷大師蒼老的身體。
被上杉虎揹回北齊境內,苦荷大師盤坐於青山道門之中。一言不發,粒米未盡,面容平靜,身上地肌膚卻開始漸漸裂開。露出內裡的血脈筋絡。開始解體,看上去十分恐怖。
好在一方大大的軟袍,覆在這位大宗師的身上,沒有讓服侍在旁的弟子們感到更多的悲傷。
從清晨起,上京城的來人便絡繹不絕,各位王公與大臣們均持弟子之禮參拜,待見過苦荷大師之後,他們便心知肚明,這應該是最後一次與國師見面了。
死前仍不得清靜。一直在緊張調息師尊氣息的二徒弟木蓬。臉上的神情有些戾狠,但他也說不出任何意見來。因爲這次臨終前的召見,是苦荷大師地命令。
每一個人都只見了片刻時光。只是在見太傅的時候,苦荷多說了幾句話。
苦荷守護了這個國度數十年,今日便要離去,縱使心境已明生死,卻依有放不開的東西正是這個國度。今日是他與這個國度的最終告別,也是最終地交代。
不論宗師死或不死,他地話,必將對這片國度產生極大的影響。所以他要用最後的時光,對這些操控着北齊朝廷的臣子們講幾句話,爲皇帝陛下日後的執政打下一個更穩定的基礎苦荷看着面前一位軍方將領,下意識地陷入了某種沉思之中,陛下的能力沒有問題,只是年紀還小了些,雖說沈重被誅,上杉虎歸順,但如果自己真的死了,他能不有掌握住軍方的力量?
那位軍方將領乃是樞密院正使,得了國師數句交代之後,便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不由惶恐地擡起頭來看了一眼。在北齊這個國度中,不論是皇族還是大將,對於苦荷大師,總是有無限地敬畏,因爲苦荷與南慶地葉流雲不同,他從一開始的時候,便將自己的影響力與能力灑到了北齊朝廷地每一道縫隙之中。
天一道二弟子木蓬,湊在師尊的耳邊,輕聲說道:“陛下和太后都到了,要不要喚他們進來?”
整個天下,也只有苦荷纔有資格對皇帝太后用喚這個字。
苦荷平靜地搖了搖頭,脖頸處的皮膚裂痕與衣衫微微一觸,撕裂般的疼痛,這種劇痛無疑是人類根本無法忍受的,然而他卻像是沒有感覺到什麼,只是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木蓬跪在師尊的左側面,看着師尊衣服後背上的血痕,心頭大慟,忍不住哭了起來。
這一哭,跪在苦荷大師面前的樞密院正使也是悲從中來,加之對於北齊將來的惶恐,雙眼一溼,跪着向前爬了兩步,在苦荷大師面前狠狠磕了三個響頭,咬牙說道:“上杉將軍在南,我在上京,除非我們死了,定不讓國朝稍有損害……就算我們死了,也一定護住陛下平安!”
苦荷用溫柔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溫和說道:“你出山也有十二年了,我大齊的將來,需要你用心用命。”
樞密院正使又磕了一個響頭,咬牙站起離開,出門之時雙眼已是微紅,不料在門外看着面色鐵青的皇帝陛下,不由嘆了一口氣。
北齊皇帝在屋外已經候了許久,此時看着臣下的微紅眼睛,心裡咯噔一聲,像是沉到了盡深淵之中,擡步便向屋內闖了過去。
他身旁的狼桃拉住他的衣袖,北齊皇帝回頭,冷冷地瞪了狼桃一眼,狼桃竟下意識裡生出一絲凜意陛下雖然跟隨他修習武藝,但武道上始終沒有什麼天份,然而帝王之威卻是越來越盛。
“你們幾個進來吧。”苦荷大師地聲音。清清淡淡地傳到屋外。北齊皇帝整肅衣衫,一臉正容,回身攜着太后的手,走入了屋中。此時山頂天一道道門之內,除了枯坐於地,已如枯木一般的苦荷。便只有他最親近的幾名弟子,再加上皇帝與太后二人。
着實如枯木一般,雖然有寬大柔軟的袍子掩着這位大宗師的身體,但所有看到苦荷地人們,心裡都是一片寒冷,似乎透過那層薄薄的袍子,看到了國師身上如干旱田地一般的枯裂,還有……衣領處的淡淡血痕。
如此重的傷,果然是人力無法挽回了,北齊皇帝心頭一寒。沒有做任何虛飾,乾淨利落地跪到了苦荷的面前,向着對方磕了最後一個頭,說道:“叔祖。”
天下人皆拜皇帝。皇帝一生不拜人。然而北齊小皇帝這一生,卻拜了苦荷兩次,叩了兩次頭。
第一次還是在他很小的時候,那時節,先帝初喪,太后抱着小皇帝坐在上京城那座美麗的皇宮正殿之上,對苦荷大師叩了個頭,而苦荷保了他們母子二人十餘年平安,保住了北齊皇室姓戰。讓小皇帝成長起來。
而這第二次磕頭。是北齊皇帝向叔祖告別,他的心中,對於這位神化了的叔祖一直有些隔膜感和畏懼感。然而更多地還是感激。
太后坐到了苦荷的身旁,低首哭泣,沉默不語。
“好了,誰會不死呢?”苦荷微垂眼簾,輕聲說道:“我已經活了這麼多年,已經算是揀了老天不少便宜。人人都是會死的,南慶那位也不例外。”
大東山上的真相,苦荷並未親說,只是由上杉虎猜測到了少許,報知了上京城皇宮。此時聽苦荷大師如此說法,北齊皇帝心頭大寒,知道果然如此,南慶那位同行……強大至斯。
看着皇帝地臉色,苦荷淡淡說道:“你可是怕了?”
北齊皇帝緊緊閉着雙脣,不知該如何回答,他這一生,便是以南慶皇帝爲奮鬥地目標,甚至隱隱將對方視作了偶像,只想着總有一日,自己定會將對方打倒,然而如今發現,十餘年來南慶皇帝的隱忍,竟全部是假象,如此深謀遠慮的君王,比起自己來說,要老辣太多。
更何況對方還是一位大宗師。
“怕也是很正常的情緒。”苦荷幽幽說道:“當他的手指點中我的眉心時,便是我……也感到了一絲懼意。此人帝王心術,宗師實力,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弱點與空門,而最可怕的卻是他的堅忍,爲了橫掃四野的目標,竟能籌劃數十年,一心一意,從未有過任何偏差。”
“這等人物,渾不似人。”
苦荷大師微笑着給了南慶皇帝一個評語,“世人皆謬稱,我是世間最接近神地那位,孰不知,南方那位之無情無恨無愛無離,纔是真正地神者。”
“難道……對於南慶,咱們真的沒有什麼辦法了?”顫着聲音問出這句話來的,是狼桃,他知道陛下心裡也想問這個問題,只是身爲帝王,無法開口。
“一個人,在武道以及世俗權力以及智慧三個方面都站到了頂峰,這樣地人自然是無法擊敗的。”苦荷有些累了,閉着雙眼,說道:“想要從外打倒他,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北齊皇帝此時依然跪在苦荷的身前,他眼中閃過兩絲情緒,忽然俯身拜道:“叔祖,朕……要去祭……神廟。”
神廟!
這兩個字從皇帝的嘴中說出,整個房間都安靜下來,六個人沒有一個人接話,狼桃與三師弟白參互看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震驚,而木蓬則是輕輕扶着師尊的身體,驚訝地看了陛下一眼。轉瞬間,天一道這三位大弟子的眼中情緒便轉爲認真與隱隱興奮。是的,在如今的天下,沒有人能夠擊敗南慶皇帝,然而……還有神廟。以仙人之姿,對付一位凡人,難道也沒有辦法?
神廟虛無縹緲,只是神話或者傳說,但是屋子裡地這六個人心裡都清楚。在肖恩死後,唯一知道神廟確實存在,而且知道神廟所在之地的,還有一個。正是苦荷!沒有死了祭祀神廟,從而獲取玄妙力量支持的念頭,當年他一心將肖恩救回囚禁。甚至不惜與苦荷一派的力量進行正面的衝撞,就是因爲他想知道肖恩腦海中的那個秘密。
“神廟?”苦荷大師緩緩睜開了眼睛,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地皇帝陛下。
北齊皇帝本以爲叔祖的眼神會十分凌厲而憤怒,因爲世上唯一去過神廟的便是他,而且也是他一直不惜一切代價向整個天下隱藏着神廟的真實存在。然而苦荷的眼中只是淡淡嘲弄,與一絲極其複雜的笑意。他知道,包括自己的徒兒在內,面對着強大的南慶君王,所有人都下意識裡產生了不可戰勝對方的念頭,纔會將希望寄託在虛無縹涉的神廟之上。
“我知道神廟在哪裡。”苦荷再次緩緩閉上眼睛。“但我不會告訴你們。”
他身旁所有人面露震驚,心想如果您要將這個秘密帶入黃土之中,那大齊江山如何能保?
苦荷閉着雙眼輕聲說道:“神廟……只是一雙眼睛,它向來不幹世事。何必去驚擾。”
不等衆人回答。苦荷脣角露出自嘲地笑容:“再說,你們以爲神廟真的無所不能?”
他睜開眼睛,盯着面前的皇帝陛下,語重心長說道:“不要把希望,寄託在一個不存在於希望之中的事物。”
“陛下……我此次赴大東山前,與四顧劍曾經一晤,對於山頂情勢做足了準備。”苦荷看着他,幽幽說道:“你可知道,我們所猜想慶帝最後地底牌是什麼?”
北齊皇帝有些惘然地搖搖頭。雖然他是人間至尊。但對於大宗師、神廟這種奇怪地存在,依然感到惶恐。
“我與四顧劍以爲,慶帝的最後靠山便是神廟來人。”苦荷溫和地笑了起來。而房間裡的其他人卻震驚了起來,難道慶國的皇帝與神廟暗中有聯繫?
苦荷微笑說道:“若只是神廟來人,便不足爲懼,怕的是神廟壞了自己的規矩,然則慶帝也沒有這個能力做到這一點。”
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比苦荷更瞭解神廟,雖然他的瞭解也只外面那淺淺的一層,但他了解那個人,便足夠了。神廟不幹世事,可如果真有來人幫助慶帝,那麼山頂上那位黑衣瞎子,便一定會站在神廟的另一面。這便是苦荷從來不擔心這件事情地緣由。 ωωω ◆ttk an ◆℃ O
“世上沒有什麼神仙皇帝,也沒有救世主。”苦荷喟然嘆息,想到了很多很多年前,那個小仙女曾經對他和肖恩說過地話,“當你們到了大宗師這個境界,便發會現,神廟其實也不過如此,一個不現於世間的存在,和死物有什麼區別。”
雖然他將死了,可是淡淡言語裡,卻透露着對神廟極其從容冷靜準確的評價。
“那我們應該如何做?”
雖然北齊皇帝心中地火依然在燒着,並不會因爲苦荷大師的兩句話,便打消了尋找神廟的念頭,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問了,因爲苦荷叔祖沒有多少時間。
“當一個人無法從外部擊倒時,便只能寄望他的內部出現某些問題。”苦荷輕聲說道:“南慶若要大軍北上,至少需要三年時間,而陛下便要想盡一切辦法,把這時間拖的更久一些。”
“拖時間?”北齊皇帝心裡重複了一遍,眉頭皺了起來,這只是治標之策。
“拖的時間愈久,對我們便越有利,因爲誰也不知道南慶那邊會發生什麼事情。”
“您是說……範閒?”北齊皇帝驚訝地看着苦荷蒼老的容顏,抿着薄薄的嘴脣,堅決地搖了搖頭,“範閒不足以改變慶帝的心思,誰也不行……而且他畢竟是慶國人,總不可能站在我大齊的一邊。”
“誰知道呢?”苦荷大師用一種平和的眼神望着他,“範閒本來就與任何人都不相同。”
“他是慶帝地私生子。而且……慶帝對他信任有加。”北齊皇帝很沉穩地表示了相反的意見,“朕能給他的,慶帝能給他更多……再說即便他投了我,也不可能對天下大勢造成任何損害。”
“可是你忘了,他也是葉家小姐的兒子。”苦荷的笑容顯得有些詭異,“而且你始終還是低估了範閒的作用。不要總把他當成一位詩仙,一位南慶皇子,一位權臣,這些看上去很重要地人物。他最重要的身份,其實就是葉家小姐的兒子,他已經繼承並且掌握很多很重要的東西。”
北齊皇帝心中一驚,愕然擡頭看着苦荷大師,心裡翻起巨浪,他聽明白了叔祖話中說所的意思,但卻根本不敢相信。能夠通過範閒的手。共享江南內庫所帶來的好處,已經是北齊皇帝所能想像的最好局面,可是聽叔祖的意思……竟是……指望範閒將整個內庫搬到北齊來?
“大宗師這種東西,用來亂國可以。卻不能用來徵國與建國。”苦荷溫和說道:“慶帝總不至於單槍匹馬去挑天下。軍力,國力,缺一不可,戰爭打到最後,依靠的依舊是國力。”
“除非慶帝跑到上京城來當萬人敵……”苦荷地笑容顯得有趣起來,“但他是一個如此嚴肅,如此盼望在青史上寫下光彩名字的人,怎麼可能像四顧劍一樣瘋癲。”
北齊皇帝的嘴脣有些幹,依舊不能相信苦荷的判斷。範閒範閒。他好端端地皇子不當,憑什麼來投自己?難道就因爲海棠師姑與他地那個協議,可是誰會相信一個空口無憑的協議。能夠讓範閒付出這樣大的代價。其他的人都沉默着,聽着苦荷與北齊皇帝的對話。苦荷望着皇帝輕聲說道:“可即便寄望於範閒,最近這兩年,你也不能表現出來什麼。”
“明白,朕馬上着手安排,對範思轍下手。”
苦荷點了點頭,心中一片欣慰,陛下果然聰慧過人,自己只是略微一提,他便知道應該怎樣做,纔不會引起南慶皇帝的懷疑。“先前說過,要拖時間。”苦荷低首說道:“待我死後,木蓬你馬上下山,去南慶。”
衆人驚訝地看着苦荷,不知道他爲什麼此時要專門給二徒弟木蓬指派任務,天一道弟子雖不多,但四大徒弟中,木蓬卻向來是最低調,最弱的一環,除了醫術之外,別無所倚。
“你常年生活在山上,外界沒有幾個人知道你長的什麼模樣。”苦荷輕輕咳了兩聲,卻用手捂着,沒有讓血噴出來,望着身旁的二弟子和聲說道:“我要你去南慶,什麼事情都不用做,只是想辦法爲陳萍萍治病。”
爲陳萍萍治病?所有人更感震驚,那陳萍萍是何許人也,慶帝最親密忠誠地臣子,不論是三十年前,還是剛剛發生地京都東山之事,陳萍萍都在其間發揮了最大的作用,聽聞這條慶帝的老黑狗身體越來越差,眼看活不了幾年,北齊東夷地人都心中喜悅……而苦荷大師,竟讓自己醫術超羣的徒弟,去爲他治病!
苦荷嚴厲地盯着木蓬:“無論如何,我要你保證,陳萍萍能夠活下去,不會因爲生病之類的原因自然死亡!”
這是很重的話語,木蓬雖然心中不明,卻依然低頭應下。屋內其他人都看着苦荷,似乎想要聽一個解釋,但苦荷大師卻沉默不語。
這是苦荷臨死前祭下的最後一步棋,在穩定齊國內部朝政之後,他便把眼光投往了南方,有兩步棋已經先丟了出去,而陳萍萍這邊,卻是他收手的那一粘。
苦荷大師不是慶國皇帝,他沒有織造一個數十年的驚天大局,而只是基於很久很久以前,對於那位小仙女的認識,這數十年生涯中對人性的窺探,以及對於大東山之事中,某些稍許出局的存在,而極爲敏銳地捕捉到了一抹光亮。
他是用猜的,他猜想着慶國的內部,在眼下一片平靜的背後,還隱着一個撕裂人心的舊患。而如果陳萍萍因病而亡,自然老死,那苦荷對人性的猜測,便起不到任何作用。所以他必須保證陳萍萍能好好地活下去,直到將來某一天,某個人不想他再活下去。
所有地事情似乎都安排完了,苦荷大師對於這個人世間再也沒有更多的期盼,他閉着眼睛,似乎將要睡着。
太后強掩心中的悲傷與恐懼。顫着聲音說道:“道門日後如何處置?”
天一道道門深植國朝之中,苦修士更是行於大半個天下,隱隱約約間,與南慶的慶廟系統還有些聯繫,如此大的力量,在苦荷死後,究竟如何安排,這也是重中之重。只是此時門內有苦荷三大弟子,這三人礙於身份,無法開口詢問。
苦荷大師依舊閉着眼睛。似乎有些疲憊,輕聲說道:“道門交由海棠。”
衆人躬身應命,包括狼桃在內的三位大弟子都沒有感到意外,皇帝和太后也清楚。在很多年前。苦荷大師便已經做出了這個決定,所有人早就已經把海棠姑娘當成天一道下一代lingxiu看待。
只是海棠今日在哪裡?
所有人心中都有疑問,據說昨夜海棠還在山上,但此時卻是不知所蹤,苦荷大師臨死之時,這位最受疼愛地徒兒,這位天一道的接班人,卻沒有陪在大師的身邊。
“海棠要去辦些事情。”苦荷大師閉着眼睛,輕聲說道:“這三年裡。她不會回來……天一道的事情。交由狼桃,而這座青山,交由……你們的小師妹。”
這句話他是對着狼桃三人說的。雖說天一道外圍之事交由狼桃,但是青山……纔是天一道的根基,小師妹?狼桃三徒面面相覷,難道是指……範家小姐?
北齊皇帝眼瞳微縮,馬上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心中開始準備,如何讓這件事情發揮作用daya夏明記,卻讓範若若之名閃亮於青山之上,國師果然好手段,越是這般做,南慶皇帝愈是疑心北齊刻意挑拔,反而不會對範閒生疑,對於北齊生存最後所依,更是安全。
只不過北齊皇帝直到此時,依然不敢相信,範閒有一天,會帶着無比豐厚的嫁妝,來到自己的國度。
交待完了所有地俗事,苦荷便閉上了雙脣,不再多說一個字。他靜靜地感受着體內生命的流逝,在微微惘然之餘,卻多了一絲微喜的體悟,眼前似乎浮現出這些年來所有的過往,而那些畫面終究停在了數十年前,停留在那一片似乎永遠沒有盡頭地白雪上。
在最後地時光,苦荷大師想起那些在天上尖聲怪叫着的食腐禿鷹,那些倒斃於途的下屬。
那永無止盡的黑夜,黑夜中帳蓬內的微光,沉默不語的肖恩,以及帳蓬邊緣被自己碼的整整齊齊的人臂。
那一座依山而建,無比雄偉的黑青色神廟。
那座神廟裡殺出來地瞎子。那座廟裡跑出來地小姑娘。
人肉不怎麼好吃,自己已經多活了這麼多年,知道神廟是什麼模樣,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一代大宗師苦荷,就這樣沉浸在回憶之中,帶着複雜的微笑,就此逝去。
北齊北方地一片冰原之上,一個穿着獸皮織就衣裳的姑娘家,正在和部族裡的人們,用蠻語打着招呼。這位姑娘家臉蛋兒通紅,滿是笑意,眼中卻流露着一抹淡淡悲傷與惘然。
接連數年的暴風雪,讓北蠻根本無法在這片荒原上生存下去。於是一代名將上杉虎用了幾年都無法收伏的部族,開始繞過高高的天脈,向着更溫暖的南方轉移。
已經有很多部族定居在了慶國西北方的草原上,只是他們付出了許多生命的代價,纔得到了那些遠房親戚的容納。
而還有一些部族以及老弱婦幼,在北邊的冰雪荒原上生存,也許是部族減少了許多,所以不多的獵物居然支撐着這些人活了下來。
就在不久前,一位據說是喀爾納部族走失的姑娘,來到了這些部族之中,開始跟隨大家夥兒打獵放羊。人人都喜歡這位姑娘家,因爲她很勤快,她很能幹,再烈的馬到她手上,也只有乖乖的,再兇猛的猛獸,似乎也害怕傷着她而遠遠地逃離。
憨厚直爽的蠻人們只是不喜歡這位喀爾納姑娘走路的方式,因爲在這樣艱難的環境中,那種一步三搖的走路方法,實在是顯得過於浪費體力。
不過大家都認爲她的名字很好聽,鬆芝仙令好像是某種花兒朵朵盛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