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範閒的性情,打完架後自然就要趕緊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但是萬萬沒料到範若若竟然瞪了自己一眼。似乎妹妹嫌自己出手太重了,他只好苦笑着搖搖頭,看着妹妹掏出手帕爲葉靈兒擦拭流血的鼻尖。
“這葉靈兒的小鼻尖兒倒是蠻漂亮的,只可憐這時候像個流鼻涕的小破孩兒。”
“葉重家也姓葉,老媽也姓葉,當年是不是因爲這個原因,所以一直互瞧着不順眼,如今我與葉靈兒也互瞧不順眼,看來是長輩遺風。”
其實範閒是個很沉穩的人,但此時場面尷尬,一時又不方便走開,所以只好想這些有的沒的,來掩飾一下自己的情緒。
……
許久之後,哭哭啼啼的葉靈兒終於在範若若的安慰下平靜了些,再看着範閒的眼睛除了恨之外便多了一絲敬畏。她畢竟是葉家女子,技不如人,也不會多作糾纏,竟是掙扎着向範閒行了一禮,表示認輸。
見對方磊落,如此一來,倒是範閒有些不好意思,咳了兩聲,隨口問道:“你剛纔用的什麼掌法?”
“大劈棺。”葉靈兒抽了抽鼻子,揚臉倔犟回答道:“我認輸,但這只是我學藝不精,與我葉家家傳武藝無關。”
範閒此時才覺得這姑娘終於有了一絲可愛之處,笑着說道:“大劈棺的名字好,看來是流雲散手的簡約版,姑娘能有這等武道修爲,已是不易。”
這花花轎子衆人擡,有面有人擡了,後面也得有人擡一下。所以葉靈兒捂着滲出血絲的鼻子,哼哼了兩聲,問道:“你用的什麼招數。”
葉家一家皆武癡。葉靈兒此時不急着找回場子。卻急着要知道對方這詭魅又很難想像的手段究竟是什麼招數,慶人好武,但從來沒有誰像範閒這樣,只是依靠着自己的真氣、速度、判斷,後發而先至,仗着自已對人體構造的瞭解,攻擊敵人從來不會在意的部位,從而獲得積少成多的勝利——這種手法葉靈兒確實是從來沒有見過。但她叔祖倒是見過的。
範閒一怔,心想自己這套黑拳似乎不算什麼招數,微一心動:“都只是些小手段。葉姑娘快去治傷吧。”
這些手段是五竹教授他的殺人枝,費介教授他的識人術,再加上牛攔街時初次運用的心得,雜合而成的一套技法。範閒將這取名爲小手段,確實名如其實。
後來範閒的小手段也在京都出了名,成了某種能夠上武道必修書的名目,這卻是此時的範閒所無法想像到的。不然他一定會取個“澹州折梅手”、“司南六陽掌”之類風花雪月的名字。
不過今天小手段總是勝了大劈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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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這種“武道切磋”雖然大都是在府裡進行,但畢竟不是什麼新鮮事兒。所以範葉兩府並未因此而如何,認輸的葉靈兒悻悻然離去,只是離去之前,堅持要將自己腰畔的彎刀遞給範閒。說是比武認輸後的彩頭。
坐在馬車裡。範閒苦笑着把玩手中的彩頭,心想沒來由的和個小姑娘打一架。說不定還會得罪葉府。範若若似乎猜到他在想什麼,微笑說道:“不礙事的,葉府子弟好武,天下皆知,不然也不可能出了位大宗師。葉重大人持身甚正,更不會因爲這種小事情生氣。”
範閒嘆了口氣說道:“也不全然是因爲此事煩惱,只是覺着挺無稽。”
範若若呵呵一笑問道:“先前哥哥拒絕與她決鬥,倒真是讓人意外。”
“意外?是擔心京都裡的人認爲我怯懦?你先前也說過,她只是個七品高手,而我是個連八品高手都殺死了的怪書生。即便我不與她交手,難道京都裡的人還會認爲我是怕她?”範閒微笑着說道:“雖然說刀劍確實比言語有力量,但如果只用言語就足夠羞辱打擊對方,那何必再動刀動劍的。”
說完這話,他忽然一拍大腿,懊惱道:“得,都已經打了一架了,再說這些也沒甚用處。”
範若若噗哧一笑。
範閒好奇問道:“爲什麼葉家小姐總看我不順眼?”
“妹妹不知。”範若若略想了想後應道:“大概最先前就覺着嫂子要嫁給你,就是件極難過的事情,後來雖然不存在這個問題,但是我們又騙了她一次,等於是借她的幫助才能讓你見到嫂嫂,她有些咽不下這口氣。”
範閒苦笑道:“我就知道,所謂手帕交之間是沒有秘密的。”
“關鍵是費大人的學生。”範若若繼續解釋道:“哥哥上次用的就是這個名頭,如今似乎很多人都知道咱們家與監察院陳大人的關係不錯,可能是因爲這事漏了馬腳。”
範閒心頭一凜,心想不會讓別人從這件事情裡猜出什麼吧?不過轉念一想,葉家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在京都數月,就憑眼前所見,似乎京都人早就已經忘記了當年的事情。
範若若此時遞了張紙給他,他接過細細一看,便揉成了一個小紙團扔出車窗去。紙上是婉兒寫的幾句話,今日來別府的主要目的,就是想找未婚妻商量一下,馬上要去拜見老丈人了,應該提些什麼東西。雖然林婉兒從小與宰相併沒有生活在一起,但畢竟是父女,總比自己這個外人要清楚許多。
第二日,天光微暗,有烏雲臨城,稍減陽光之熾,卻讓京都更添蒸籠的感覺。
範閒抹着汗,蹲在夾竹道的街沿上,細細挑揀着攤子上的貨色。夾竹道是京都古董玩物集散地,對這些事物有興趣的人,每逢天氣不錯的時候。都喜歡來這條街上淘淘。範閒學着行家的作派。一腳踩在路肩上,一腳踩在攤子牛皮紙的邊上,手指在人攤子上亂動着,大半個時辰了,卻沒個最終的結果。
攤主有些急了,只是看他穿着確實是位大富大貴之人,所以不好多說話,只得賠着笑道:“這位公子。您究竟想瞧些什麼貨?”
“鼻菸壺。”範閒有些無奈開口,婉兒說宰相大人這些年來最大的愛好就是玩鼻菸壺,所以他今兒就指望能淘個好的。哪裡料到竟是將眼都看花了,也沒瞅見能入眼的。
“得,您算是找準地方了。”攤主眼睛一亮說道:“我這兒青花釉的,翡翠的,琥珀的,要哪種有哪種,尤其是翡翠好,大好。您瞧這個。”他拿起一個小立壺,壺色青潤微黃,“瞧見沒?黃楊綠的,雖然年代不敢稱久遠。但質料作工可沒得說。”
“有祖母綠的沒?”範閒心想得挑個最貴的才行。攤主爲難說道:“祖母綠太矜貴,用來作鼻菸壺,那是宮中才有的制式。雖然如今不怎麼苛求這個,但如果想在夾竹道上尋個祖母綠的鼻菸壺,那就有些難處了。”
攤主爲人極好,竟是給範閒指了街頭一家大店,說如果要尋祖母綠的鼻菸壺,便只有往那家去。
範閒謝過,又放下塊碎銀子拿了片不知真假的碎瓷片,才起身離去。王啓年在一旁看着,臉上浮起一絲微笑,心想這位大人對待販夫走卒之輩倒是無比溫柔,而且關鍵是心細如髮。
入那大店,迎面便是一陣清風撲面而來,定睛一看,卻是一拉線屏風扇正在不停地搖着,範閒大爲讚歎,竟是不急着問鼻菸壺,先揪着店老闆問清楚了這扇子是誰家賣的,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是去年出的新貨,店老闆與那商家有些交待,所以擱在門廳裡當活廣告。
問清楚那商家的地址,範閒纔開始詢問鼻菸壺的事情。店老闆上下打量了範閒兩眼,從衣着上確認了對方荷包的深淺,這才入後房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盒子,放在桌上打開。盒中鋪着碎紅錦,綿軟至極的材料在着各式材質的鼻菸壺,防止打碎。老闆也不怎麼說話,很乾脆利落地問道:“要好的,還是要最好的。”
範閒喜歡這種感覺,微笑道:“當然是最好的。”
聽見這話,老闆竟是把盒子蓋上,在腰間摸索了半天,取出了一個淡青色的翡翠小壺,材色青潤,無一絲絮狀存在,真是上好的材料,裡面反描着一獨坐寒江邊的釣翁,不僅意境上乘,那筆法觸端更是纖細柔順,手藝是極難見的鬼工。
“開個價吧。”範閒接過來放在手掌裡把玩着、感覺掌心一片溫潤,手感非常好,有些癢,有些滑,有些潤。
“兩幹兩銀子。”老闆面無表情,似乎很厭煩有人來買東西,顯得有些愛理不理,反而讓範閒來了興趣,貨色確實不錯,老店的作派確實就是不一樣。
他想了想,自己在澹州存的銀子加上妹妹孝敬的全都給了弟弟去開書局,澹泊書局如今生意大佳,但後手的銀子還沒揣回自己身上,所以後來通過藤子京在公中調了兩千兩銀子,除去在花舫上喝花酒用掉的四百兩,最近七用八用,還剩下一千三百多兩,所以一皺眉說道:“八百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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