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雁雪又在發呆了。她不曉得自己近些日子以來到底是怎麼了, 散步時盯着天空發呆,看書時望着書頁發呆,晚膳是瞧着飯碗發呆, 就連睡覺時都是在不停地看着那天花板發着呆。她只曉得自從那半途中斷的武林大會歸來後, 自己就變得日日魂不守舍, 變得好似缺少了些什麼。
她雙手抱肘靠在門框上, 大腦中被放得一片空白。不遠處的樹林裡很是熱鬧, 柳雁雪不用想便曉得那定是前來雪茗谷做客的劍仙劍鬼二老又在鬧騰了。她苦澀地笑了笑,不知爲何,這與往日並無不同的溫馨日子, 卻讓她的心會如此地難受。她的眼眶有些紅,她發現最近的自己好似變得愛流淚了, 那是一種算不上哭的流淚, 因爲即便是身爲淚滴主人的她自己, 都不曉得這流淚的緣由。
或許是女子到了這個年齡,都會變得多愁善感吧?對了, 自己已經十八了呢,一時竟想不起來自己那十八歲的生辰是怎麼過的了。是在雪茗谷?阿爹阿孃、外祖父外祖母和寧源他們一起慶祝的嗎?還是說……下意識地摸了摸手腕,卻被手腕上那似有似無的光環給吸引了。一滴淚,落在那手腕上,她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可當再去看時, 那光環卻又不見了。她自嘲地搖了搖頭, 轉身向着房間內邁出了腳步。
鏘!一柄長劍直插在了身後的不遠處。
“喂!雪老頭子, 我和劍仙過招, 你來摻和個什麼?”一個熟悉的聲音,是劍鬼朝鏡。
“若是過招, 你又爲何要對瓊兒使幻術?”另一個熟悉的聲音,是外祖父雪恆。
“我們夫婦本乃一體,你既然作弊使了幻術,那阿恆來幫我一把,又怎算是瞎摻和。”又是一個熟悉的聲音,那是外祖母玉瓊。
“你不也使了寒靈力?夫婦一體,夫婦一體,你們這是欺負靈兒她不會武?”
“誰有興趣陪你鬧騰了,”又是一個新的聲音,聲音的主人好似揪住了朝鏡的耳朵,“也不瞧瞧你把劍給折騰到哪兒去了?若是傷到了雁兒,我瞧你今兒還能不能走出這雪茗谷。”
“哎哎哎,疼啊,我曉得了,我錯了,媳婦兒饒命!”
“曉得錯了還不去將劍給拾回來?”
“好好好。”朝鏡頓了頓,好似在尋找着些什麼,“灼兒!”他找到了目標,“去,幫你師祖我將那劍給拾回來。蓉兒,你也去。”
“是……”那是一男一女兩個孩子的稚嫩聲音。
兩個差不多高矮的孩子並肩走出了樹林,柳雁雪的目光卻是完完全全地被那女孩兒的面容給吸引住了。她很驚訝,驚訝的就好似發現了什麼驚天秘密,發現了卻又理不清看不明;她很欣喜,欣喜的就好似尋回了什麼日思夜想的東西,尋回了卻又發現它與自己的期許並不相近;她很心痛,心痛的就好似有什麼東西隨着那張臉的靠近一點點地裂了碎了,可即便是裂了碎了,自己依舊是不清楚這種感覺到底是來自於何處。她只曉得,那是一張午夜夢迴的面孔,一張直系心頭的面孔,而那張面孔與這女孩兒的相似,卻又不相同。
“師……雪少主,”男孩兒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柳雁雪的面前,他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在身邊的女孩兒一個眼神下,將萬千話語吞回肚中,換做了一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詞,“劍。”
柳雁雪愣了愣,心中念頭一起,急忙將劍拾起,道:“我自己送過去便好。”
女孩兒挑了挑眉頭,好似猜到了柳雁雪的用意,可她卻並沒有阻止,只是拉着男孩兒讓開了道路:“那便麻煩雁姐姐了。”
雁姐姐?柳雁雪的心頭一跳,可待她反應過來向女孩兒望去時,看到的卻只剩下了女孩兒那匆匆離去的背影。到底,是什麼?那個衆所周知卻唯獨自己不知的東西到底是什麼?自己心頭的那空虛與無助又到底是爲什麼?這一切,究竟是衆人因何緣由合力瞞住了自己某些東西,還只是自己那無由來的一番胡思亂想?她冥冥中覺得,答案定是前者,可她卻又想不通了,究竟是什麼東西,才能讓向來都是保持放手原則的家人們合力瞞着自己?
走進樹林,卻發現外祖父外祖母乃至靈齋先生都早已不見了蹤影,唯獨那劍鬼朝鏡好似能預知未來似的,靜靜的在林中等待着。柳雁雪沒有錯過朝鏡那在看到自己時,眼中閃過的那一絲心疼、愧疚與可惜夾雜的幽光,她也清楚,那眼中流出的情緒只有一半是對着自己的,剩下的一半則是透過自己流向了那不知是否真實存在着的某個人身上。那個人,是否就是常常出現在自己夢中,讓自己日思夜想了許久卻依舊找不到半點線索的那個?
“朝師叔。”遞上劍,柳雁雪也不曉得自己爲何會開口稱呼劍鬼朝鏡爲師叔。自己是劍仙的外孫女,劍術糟糕,師從雪茗谷,因此無論從何來講,自己都是毫無理由喚出這一聲師叔的。可不是爲何,這一聲師叔就好似刻在了自己的本能之中,刻在了那自己並無法透析的本能之中,無可更改、無法辯駁。
“嗯……”朝鏡接過劍,伸手撫這劍刃,說道,“特意前來將劍給我,雁兒此舉定是有原因的。說吧,有什麼想問的,只要是我能回答的,我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人總是奇怪的,當真相遙遙無期之時,總是迫切地希望尋到;可當那得到真相的機會就這樣擺在了眼前,心卻開始猶豫了。她害怕,害怕真相是殘忍的,更害怕那殘忍的真相是自己無法接受的。
如若真相本身便是能將知曉之人萬箭穿心的,那自己是不是應當從一開始就不去嘗試着知曉?不曉得,生活還在平靜與安寧中穩步前行,新的歡快與幸福或許也將不遠;可若是知曉了,自己將會如何?這眼下的祥和可是會破碎?自己又可將會失去那指日可待的幸福?可細細想來,不曉得真相的幸福,又真的是幸福嗎?
她明白,自己定是撇不開、放不下的。便是真相再苦再痛,她也不願讓虛假迷閉雙眼;便是記憶再亂再雜,她也是忘不去心頭的那個人。真相被掩蓋了,可心還在;記憶被隱藏了,可情還在。虛僞的現實是美好的,可真實的世界卻是殘酷的。而她,比起那虛僞的美好,她卻更希望自己去面對那真實的殘酷。她不曉得自己在追逐着些什麼,她卻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在同時間賽跑,在同命運角逐。
“這個,”她動了動手指,一片銀白光芒劃過,茂密的樹林瞬間被白霧包裹,“幻術。我身上的幻靈羽,朝師叔可知曉是誰的?”
“……”這一擊切中要害的問題讓朝鏡愣了愣,“嘿,雁兒你也真是的。怎的我給了你靈羽,你還一副我欠了你銀子似的?”
眉心一跳,“這靈羽,是師叔您的?當真?爲何?我本就是寒靈族,師叔您又何必將幻靈羽給我?您又是何時給我的,我爲何會毫無記憶?”
“我若不將幻靈羽給你,你估計早就把那武林大會的山莊給雪埋了吧?也不知那日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你這臭丫頭給來了個靈力暴走,我要壓制住你那瘋狂的靈力,就先得控制住你那混亂的靈識,因此我也就只能犧牲犧牲我這以靈識爲本的幻靈羽了。”撒起謊來不打草稿。
“暴走?我……靈力暴走?”
“不然你以爲這好好兒的春日,怎會來個大雪封山將武林大會給終止了?”
“那……那日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怎麼會……”
“我還想問你嘞,怎奈因幻靈族本源所致,旁人植入幻靈羽前後的記憶總是會有些錯亂的。現下你我想知道那日的真相,估摸着也是不可能咯。”揮了揮手,“有功夫逮住老頭兒我問三問四,小雁兒你還是多花時間問問自己吧,老頭兒我就不奉陪咯。”白霧一散,朝鏡的身影便不見了,四下只剩下了那呆愣愣的柳雁雪一人。
。。。
雪茗谷的藥房內。
啪!一本書拍在了衛安的腦勺上。
“既然拜入了這雪茗谷習醫,小祖宗你就給我上心點可好?瞧這藥被你熬得,都可以當鍋巴了。”孔迪揮舞着手中的書本,“你若是當真放不下你家少宗主,你現在離了雪茗谷追到京城去便好,師姐我定不會攔着你的。”
“……不是。”手一抖,草藥被撒入了那已被作廢的藥爐之中。緊接着後腦又捱了一本書。
“不是你個頭,我們雪茗谷是醫谷不錯,可草藥也不能像你這樣浪費的吧?師姐我現在當真後悔啊,後悔當初怎麼就會瞧上了你的天賦,磨破嘴皮子將你這個小祖宗給弄來了雪茗谷。”
“……”嘆了口氣,乾脆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與孔迪對視道,“師姐你也曉得,這些日子京城裡很是不太平,我只是擔心殿下她……”
“他能怎樣,京城那點小風波又能將她怎樣?你就放心吧,他不但是當今陛下的親子,此次還護駕有功,再加上他本就無意摻和那皇儲之事,因此無論那太子和景王如何折騰,都定是牽扯不到他的。”
“可……”顧自搖着頭,“聽聞前些日子,正逢陛下歸京之際,太子殿下遇刺了。而四下的傳言都說,那刺客乃是景王所指使的。”
“那便是景王與太子奪嫡,與你心心念的冀王殿下又有何關係?小師妹你還是別想些有的沒的,專心學你的醫術吧。以你們少宗主那等才能,這世上能將他怎的的人又有幾個?”放下書,又自言自語了起來,“也不知雁兒和青兒之間到底發生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