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驚雷

一道驚雷炸破天際, 向那算不上廣的擂臺劈去。賀昆槿腳尖一點衝上了擂臺,柳雁雪袖筒一揮緊跟在了後邊。之後,時間好似陷入了一種唐突的停滯。待時光之輪再次轉動之時, 那被電傷、燙傷、燒傷、摔傷的人們好似已經記不清了那方纔之事, 他們只是驚愕地看着那被劈出一個坑的擂臺和擂臺上若有若無的冰渣水漬, 卻完全忘了去追究那本在擂臺上的兩人的去向, 也完全不記得了那衝入雷陣之中的兩個身影。

吱呀, 房門推開,靠在桌案旁的賀昆槿擡起眼皮看了看拿着藥品與繃帶走向自己的柳雁雪。看着柳雁雪在一旁坐下,搗鼓起了手裡的藥粉, 賀昆槿自覺地將自己那破爛不堪的右邊袖子撕下,徹底露出了那被雷電燒傷了的右臂。

“阿灼他……”小心地瞄了瞄柳雁雪那板着的臉。

“放心, 他無性命之憂, 現在孔師姐正照顧着呢。”給賀昆槿上藥的手上加了一點力, “我以我們雪茗谷的聲譽保證,一個月後定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徒弟。如此, 朝少宗主可還滿意。”

“……雁兒。”可憐巴巴地眨了眨眼,“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阿灼像那人一樣被劈成灰燼吧?況且雁兒你不也衝上去了?”

“我不衝上去,莫不成等着替你倆收骨灰?”看着那流着膿的黑紅傷口,柳雁雪就是怎的也咽不下去這一口氣,“你衝上去, 還能用幻術將那巨雷給變沒不成?不曉得的還以爲青兒你纔是寒靈族呢。”

“我這不就是憑着雁兒你是寒靈族, 曉得你能護住我們, 這才衝上去的嘛。”俏皮地戳了戳妻子的手, “我們這變戲法的自然是奈何不了那約莫是由雷靈力造成的巨雷, 不過至少可以替雁兒您將那些見着您使靈力的人的記憶給除了嘛。”

“……”狠狠地將手中的繃帶一扯。

“手下留情……”垮下了臉。

嗔怒地看了看這屢教不改的人,柳雁雪從一旁的榻上拿起了一件全新的衣物, 道:“瞧這好好的衣服被你給折騰的。過來吧,你的手臂不便,我幫你換一件。”

“還是雁兒貼心。”啄了一口對方的臉。

柳雁雪手下一邊動作着,口中一邊正色地問道:“青兒也覺得那是雷靈力?是與阿灼比武的人所使的雷靈力?可既是他所使的靈力,這雷爲何最後反將他自己給劈成了灰?而且瞧起來也不像是使用了那如火種一般的提取靈力啊?”

“此次的雷靈力應當與那火種中的炎靈力不同,瞧那人從始至終的狀態,估摸那靈力是被植入他體內了。”回想起不久前方知曉的焱七自爆一事,“得到了炎靈力,卻被火燒成了焦炭;得到了雷靈力,卻被雷劈成了灰燼。或許,這便是強奪靈力爲己有的代價?享受片刻靈力所帶來的能力,最終卻面對着被靈力吞噬致死的結局?”

“青兒的意思是,那個人乃至焱七,都是被植入了靈羽的實驗體?”

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被植入了奪來的靈羽是肯定的,但是被強迫植入的,還是自願得到的,便就說不清了。”強行植入的靈羽,來自靈羽的吞噬,炎靈力,炙熱,自燃,炎蠱,自己……無數條線索在這一瞬間連起,賀昆槿打了個寒顫。對於自己如此多年來的遭遇,她似乎猜到了些什麼,又似乎已經確定,可惜她只敢悄悄地將一切憋在心裡。

“怎麼?”替賀昆槿繫好腰帶,卻注意到了她的異常。

“……”搖搖頭,將那念頭掃走,“我只是在想,不知燚教用了什麼方式讓那些人被植入了靈羽,然後又讓那些說不清何時便會暴走的人混入了大會之中,這武林大會只怕是……”

“他們是在借大會試驗靈羽移植的效果?而這個被自己劈死了的人便是試驗者的其中之一?如此說來,這大會只怕是繼續不下去了。”替賀昆槿理了理衣襟,欣賞着對方那黑亮額眸子,“青兒可是打算召集各宗派將此事說明?可若是如此,又要如何將靈族、靈力、靈羽之事隱瞞?畢竟難免會有人窺探這種異於常人的能力,從而做出更勝於燚教的事情,這也是爲何靈族自古以來都謹慎地守着自己的秘密。”

“若要在瞞住靈族存在的情況下說服各宗派攜手處理此事,我動用些幻術也不是不能做到的事情。只是,”捏住柳雁雪的指尖,拉着她一同坐在了榻上,“我總覺得,作爲一個被祁國趕殺,被安國抵制的邪教殘餘,這燚教在安國的行事,似乎太猖狂了些,就好似背後有着什麼靠山似的。”

“莫非朝廷有人背後支持着燚教?那這朝廷之人可否與當初在焱國假傳聖旨意,意欲除去青兒你,之後又刺殺軍師郭奇、製造定遠軍暴.亂,乃至刺殺我的乃同一幕後之人?”

“難說。從當初焱七所說描述的情況來看,郭奇攜密旨拜訪焱七商談解夢之事,可定遠軍本身卻絲毫沒有與結盟相關的動作。由此可見通敵之人本身的目的並不是與燚教合作,而是單純地利用他們對我下手,因此我並不傾向於這通敵者與燚教協助者乃同一人。”

“不過單單提到當初用三葉飛刀刺殺雁兒你的人之事,我其實一直是有些疑問的,”指尖揉起了柳雁雪指節,“且不論他們是如何曉得雁兒你便是雪茗谷少主的,單單從他們爲了封住郭奇之口而選擇刺殺身爲少主的你,這本身就很是怪異。爲了封住在雪茗谷療傷之人的口,爲何會牽扯到刺殺雪茗谷少主?莫不成沒了雁兒你,那郭奇便不會說話了?還是殺了雁兒你,有心之人便就不曉得郭奇在雪茗谷了?”

“青兒的意思是,當初那人的目標本就是我,與什麼封口什麼軍師郭奇,通通都沒有關係?”挑了挑眉。

“嗯……”偷看着妻子的側臉,生怕自己接下來的話會讓媳婦兒不高興,“十二把飛刀,刀刀瞄準要害,待我和阿源擋下之後,還不死心地補了第十三刀,直命門面。我當時便覺得,那刀中帶滿了怨氣。與其說那人是個被僱來的殺手,我當時的感覺反倒是那人是雁兒你的仇人……”

“所以青兒是當時便如此想了,卻一直瞞我瞞到了現今?或者說,到這火燒眉毛的時候了,青兒你纔將此事想起?”

“我當時那不是……”果真是惹媳婦兒不高興了。賀昆槿摸着鼻尖小聲嘟囔道,“況且當時雁兒你不也是猶猶豫豫地不願告訴我真相……”

“哦?”

“……是我的不對,我錯了。”瞬間敗在了媳婦兒的威嚴下。

“哼。”嘟了嘟嘴,卻又不一會兒就一本正經地思考起了賀昆槿的話,“目標是我,兇手與我的私人恩怨,他要置我於死地……”

“曉得雁兒便是雪茗谷少主,或者曾經在雪茗谷見過雁兒你的真實面孔,與雁兒你結仇,或者因其他的些什麼,單方面恨着雁兒你。雁兒可能想得到類似的人?”

“見過我,雪茗谷,結仇,恨我……”想來想去,卻絲毫沒想出些什麼,“照青兒的分析,這幕後便有了三人,通敵者,與燚教合作者,欲將我除之而後快者。”

“嗯……”一種不祥的預感,總覺得自己漏掉了些什麼。

“喵!!”一聲尖銳的貓叫,門口響起了急促的貓爪與門角摩擦之聲。賀昆槿的心頭一跳,急忙起身打開了門。

阿鈺一衝而入,將賀昆槿撞了個踉蹌。“阿姐,阿姐!”那直直傳入賀昆槿耳中的聲音裡帶着哭腔,若是仔細看的話,還能依稀瞧到阿鈺眼角的淚痕,“阿姐,你快來啊!你來,來幫幫阿孃!救救蓉兒和阿孃!!阿姐!!!綏王他,綏王他……父皇他……阿姐!!!”話語未盡,貓兒身上的靈力卻瞬間斷了去。

蓉兒的聲音以那更勝於今日那驚雷的方式炸入了賀昆槿的心頭,她只覺得自己的大腦瞬間變得一片空白了。蓉兒,阿孃……綏王謀逆,燚教的背後依靠……一切的一切,在這一刻通通聯繫到了一起,只可惜,這聯繫已是遲了。

“青兒?”一頭霧水的柳雁雪握住了賀昆槿的手,瞬間便被那皮膚的滾燙給燙了個激靈。看着阿鈺的眼淚與賀昆槿的表情,她瞬間便明白了這其中的原因,“青兒,你去吧。這邊交給我處理便好。”

“……”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一邊是妻子喪生火海的預知夢,一邊是母親與妹妹所面臨的危機,賀昆槿是真真正正的不知所措了。

“去吧,青兒。”將這恐慌與迷茫着的人摟在了懷裡,“就如我相信青兒你的能力一樣,青兒也相信相信我可好?我怎的也是雪茗谷少主,是寒靈族,生在世家長在江湖,我行醫數載以來所見過、遇過、處理過的事情數不勝數。我並不是那種需要青兒護在手心裡的弱女子,我有自己的勢力,有自己的能力。青兒可願放心地去處理阿孃與蓉兒的事情,將此處衆人的安全與我自己的性命都託付給我自己?”

“我……”

“青兒便信我一回可好?”撫上對方的臉頰,“我不會有事的,我不但不會有事,我還能將此處的事情處理妥當,助你將燚教一網打盡。蓉兒不是也夢到將來我照顧咱們的小堂妹堂弟的場景了嗎?羽姑姑方有喜不久,待孩子生下怎的也是來年之事了,這不就證明了我並不會有事?”

摁住對方看向阿鈺的臉,“莫要想着將一半靈識留在阿鈺身上陪着我,卻不論留下一半靈識本就幫不上什麼大忙,你難不成當我不曉得,當你將靈識分散之後,本體是無法使用靈力的?你是要去將阿孃與蓉兒救出的,沒有靈力怎能行?”

“靈力還是能……”

“分散後就剩下些能變顆糖果的靈力,在那刀劍不長眼的千軍萬馬前,又有何作用?”

“可……”

直接用嘴堵住了對方的話,一個短暫卻蓄滿了千言萬語的吻。摸着對方的臉頰,踮起腳尖輕吻對方的額頭,柔聲道:“青兒放心地去吧,我等着你回來。”

縱使百般痛苦、百般不願,賀昆槿卻還是聞言做出了這個或許會讓她後悔終身的選擇。她就這樣一步一回頭地讓自己心愛的妻子離開了視線,駕馬奔向了另一半親人的生命。

她後悔嗎,或許面對這個問題,無論是現今的她還是日後的她,都是沉默不語的。畢竟無論後悔與否,時間都在流逝;無論後悔與否,選擇只有一個;無論後悔與否,未來卻是已經在這流逝的時間與決定的選擇中註定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