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可好?”
秦笙聞言睜開雙眼, 在片刻的驚愕後,這眼前的場景便直入了她的心扉,使她將那支離破碎的過往歲月一一拾起, 重新跌宕起了她那一顆早已在胸腔內凍死了的心。高高的山頂崖邊將這大好江山一覽無餘, 這裡既是三人初識、三人結拜的地方, 卻也是一切噩夢的初始。想起往昔那平靜而美好的歲月, 再與眼前這殘缺不全的扭曲現實做着對比, 秦笙只覺得自己的眼眶很澀、很熱、很痛。
過去的一切她也很想放下、很想跨出,但無論是對朝凌熠的愛還是對親人的愧,都讓她無法忘記, 無法忘記那個事實,那個無論是家庭的破碎還是丈夫與兒子的逝去都是因爲自己的事實。那一夜的每一彈指每一瞬間就如一顆顆巨石狠狠地壓在她的心頭, 壓得她千刀萬剮, 壓得她支離破碎。她不明白, 爲什麼好好的結義三兄妹會落到如今的境地;就如同她不明白,爲何那至高的權利便能如此徹頭徹尾地改變一個人。她甚至痛恨着, 痛恨着自己的身份,乃至痛恨着先父的選擇與行爲,痛恨着他爲了那種縹緲的權利而失了全家人的幸福乃至性命。
她很想回到過去,回到那清純與樸實的少年時代,回到那羣雄四起的亂國之年, 回到那已經瞧不見了的自由與幸福之間。可惜, 她明白, 過去早已是回不來了的, 即使賀益成還願在自己的面前卸下帝王的威嚴, 即使他還在嘗試着去彌補那魯莽的當年。帝王之心,深不可測, 她可以不怨賀益成,但她卻絕不可能原諒他,更不可能爲他而敞開自己的心。
“此處,不知笙兒可還記得?”賀益成將手伸向秦笙,卻意料之中地被對方避開了。他搖了搖頭,引着秦笙來到了一個山頂的涼亭邊,指着涼亭那空白的匾額問道,“這亭子,是我幾年前特意尋人建的,一直等着能有一日帶着笙兒你來此,讓你給它取個名字呢。給這我們初見初時初知的地方,取個名字吧,笙兒。”
“……初見初時初知嗎?”秦笙獨自在涼亭內尋了一角坐下,“往昔,便叫往昔,陛下您看如何?”
“……”往昔,她果真還是忘不記那千穿百孔的過去啊。“那便叫……往昔吧。”
語閉,涼亭內一站一坐的兩人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賀益成很想說些什麼,說些什麼來打破這讓人窒息的寂靜,可他卻不知該如何引起話題,更不知怎樣的話題才能讓這自己可見不可求了二十年的人兒,哪怕是對自己笑一笑,再喚一聲自己“二哥”。
“陛下。”一個尖銳到不似男子的聲音打斷了賀益成的思緒。他眉頭一皺,目光一利,將那前來送信的太監嚇得雙腿顫了個不停。
“何事?”這冰冷的聲音更是嚇得對方寒毛炸起。
“陛下……”將目光移向那在一旁閉目養神的秦笙,努力地用肢體表達着自己的意思。
“說!”對於秦笙在一旁聽着,他似乎毫不在意。
“是……綏王殿下。”縮了縮脖子,吞了吞口水,“陛下您讓奴才派出去監視綏王殿下的人……”
“有屁就給朕快點兒放!”
“都死了,”偷偷擡頭瞄了瞄皇帝的表情,“不曉得是誰下的手,何時下的手,如何下的手,只曉得當發現的時候,他們便已經成堆地摞在了離綏王殿下住處不遠的衚衕裡。仵作斷不出他們的死因,只是根據他們面部表情甚是詭異猜測他們可能是因看到了什麼極爲恐怖的東西……”
“你是想說,他們是被嚇死的?”
“是……”冷汗滴落鼻尖,可他卻連擦都不敢擦。
“下去吧,”只覺得身上威壓一鬆正要拔腿就走的太監卻又被賀益成叫了住,“待會兒讓葉初來見朕。”
“是……”
不速之客走遠了,可那費盡心思所營造的氛圍也被打斷了。賀益成嘆了口氣,無奈地招呼上秦笙一路向山下走去。下山的路很長,但隨着侍衛們逐漸迴歸帝妃二人身邊,這漫長的路中兩人卻是再沒有言語了的。
。。。
午後的陽光灑落大地,讓這山莊的後院溢滿了清新。賀昆槿慵懶地靠在一個躺椅上,眯眼享受着這日光的沐浴,她一手磕着瓜子,一手摟着懷裡的玉白貓兒,時不時地睜眼看看那不遠處舞着劍的兩個人兒。
“喵——”懷裡剛醒的貓兒發出一聲模糊的哼唧,它伸抓拍了拍賀昆槿那好似就要閉上了的眼皮,用自己那碧藍色的雙眼盯緊了賀昆槿。
“怎麼了?”向着不遠處彈出指尖的瓜子皮,用空出來的手指撥開了阿鈺的粉爪。
“哎呦!”不遠處的韓灼垂下了手中的劍,另一手揉了揉那握劍的手臂。
“胳膊繃得跟鐵棍似的,還能靈活運劍嗎?”抓起一把瓜子皮,精準地彈到了韓灼身上的各個部位,“這兒,這兒,這兒。全繃得這麼緊作甚,我教你練的是劍還是鐵錘?”
韓灼揉了揉身上那四處作痛的肌肉,嘟囔着嘴繼續起了方纔的動作。一旁的柳雁雪見狀也放下了手中的劍,安慰似的對着韓灼說了些什麼,見着男孩兒將腦袋像撥浪鼓似的點了又點,這才向着賀昆槿投去了一個得意的目光,卻得到了賀昆槿的低頭摸貓嗑瓜子的視而不見。
“……”無奈,對方不理會自己的眼神,柳雁雪只好乖乖地繼續起了練劍。
“喵喵。”貓兒揪着賀昆槿的衣襟往上一竄,對着她手中的瓜子就是一口。
“你不能吃。”眼疾手快地躲開。
“喵喵!”貓兒哀怨地竄上了賀昆槿的肩膀,即將爬上賀昆槿的臉。
“好好好,你能吃,能吃。”將瓜子伸向貓兒的嘴邊,卻在貓兒靠近的那一瞬間將瓜子變沒了,“你能吃,可惜阿鈺不能吃。”炫耀似的在貓兒眼前晃了晃變到了另一隻手上的瓜子,“待蓉兒你能將我這幻術破解了的時候,再吃這瓜子吧。”
“喵!!”貓兒憋屈地鑽回了賀昆槿的懷裡。可不一會兒,那蜷成圓的毛球便忍不住再次探出了腦袋,它露出兩顆尖牙,對着頭頂上的人兒壞壞地叫了幾聲。
“什麼?!”
“喵。”
“沒想到還真成了……”
“喵喵。”
“嗯?怎麼會?你確定沒記錯?”
“喵——”
“你莫逗我。”將目光移開那一臉得意的貓兒,擡頭看向了練着劍的兩人。她皺了皺眉,又將兩片瓜子皮彈出,韓灼手中的長劍瞬間落地,“阿灼,今天先到這兒吧,你也來歇息歇息。此時的你,心未到,光是記住劍譜死練,並無任何意義。等你將自己心中的那個坎兒跨過了,這劍術纔能有更進一步的空間。”
“……是。”男孩兒有些喪氣。
“你不用擔心,凡是習劍者,或多或少都有過類似的瓶頸。我當年也是如此,爲了跨過那坎兒,爲了走出那陰影,也是吃了師父不少的瓜子皮兒的。”
“扔瓜子皮兒竟是師門的習俗?”委屈地看了看一旁的柳雁雪,“那師孃爲何……師孃習劍,師傅你爲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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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曉得將她喚做師孃了咯。”賀昆槿含笑嘟囔了幾句,起身替柳雁雪接過了手中的劍,牽着手將她拉着坐到了躺椅上,“媳婦兒能和徒弟一樣嗎?”在柳雁雪耳邊輕語。
對此已經見慣不怪了的韓灼扶了扶額,收劍識趣地離開了此地。
“阿灼他……放不下呢。”揪了揪賀昆槿的耳朵。
“殺父之仇、喪父之痛,又怎可能如此輕易地放下?反倒是我這種……”自嘲地搖了搖頭,冷不防被阿鈺一口咬住了手指,“蓉兒,我不是……”怎不料語句未完,手指上的嘴卻是咬得更緊了,“哎,疼疼疼!蓉兒你鬆口,再不鬆我就將你的靈識拍回去了!”
一巴掌拍向賀昆槿的額間,一手移開了那死不鬆口的阿鈺,“你想啥着呢?還有你們姐妹倆,怎的一湊到一塊兒就鬧個不停?青兒你多大,蓉兒多大,你這個當姐姐的就不能讓着點?是人也鬧,是貓也鬧,附身了鳥兒還變本加厲地鬧。”
“……”這冤屈可是大了去。貓兒得意地鑽入了柳雁雪的懷裡,對着賀昆槿齜牙咧嘴着。
“蓉兒和你方纔可是說了些什麼?”享受地撫摸着那鬆軟的長毛,問着賀昆槿卻看着懷裡的阿鈺。
“我們將要有一個小堂弟和一個小堂妹了。大伯和羽伯母的孩子。”
“哦?大伯他當真是出了京城,去尋伯母了?”柳雁雪炸了眨眼,“青兒又是如何知曉那是個堂弟一個堂妹的?”
“喵喵——”懷裡的貓兒自豪地叫了叫。
柳雁雪愣了片刻,這才明白貓叫的含義,“莫不成是夢?蓉兒做預知夢了?”
“嗯,兩個紅嘟嘟的小肉球,一男一女。”開心的笑容卻在臉上並沒有停留多久便變成了疑惑與憂慮,“可……那夢中居然沒有大伯和伯母……陪着孩子身邊的人,是你,阿雁。”
“……或許只是大伯和伯母二人出遊,將孩子寄養在了我們這兒罷了。”極力地驅除心頭的那一絲不安。
此時此刻的柳雁雪還被蒙在鼓中,就連夢的主人賀蓉都不清楚這夢境的意義,可賀昆槿卻是在聽到的那一刻便明白了,至少是明白了頗爲關鍵的一部分。照顧孩子的人只有你,只有阿雁你,沒有我,沒有賀昆槿,更沒有朝青。
“也對。”望着妻子那美麗的側顏,賀昆槿笑了,笑得幸福,笑得滿意,卻又笑得蒼白而意義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