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閉的房門外, 小魚和流蘇都在站立着守着,葉老夫人自己住處前的小青石凳上坐着。三春將去,夏日即來, 可是葉程心裡卻是寒的, 冷的。
葉夫人招手讓他過來, 神情憔悴, 卻還是帶着笑的。葉程沒有急着進去, 而是先去同自己的母親說話。
“程兒,你父親與你說過什麼,我大概知道的。他去和陳家那小子拿的消息, ”葉夫人緩緩望着自己的兒子,欲哭一樣地哽咽着說, “陳家小子怕是也沒給假消息, 你爹懷疑, 你的妻怕是與那宮裡的皇帝有一些牽扯。”
葉程驚愕。
父親話裡話外說的是阿白招惹了宮裡的女人,被污了名聲, 卻沒有說和皇上的牽扯。母親這裡卻突然這樣說……葉程忍不住問了:“母親,您是說,阿白和皇帝?”
葉夫人用一塊手帕擦着眼淚點了點頭,繼續說:“當日的大皇子和衆位皇子對峙都城,你們都各自忙各自的事情, 臨過年的時候洗福祿, 我聽到阿白的房間裡有一個男人。”
葉程簡直不敢相信, 雙手握着母親的手一時就驀地鬆了下來。葉程在頭腦中瘋一樣地回想, 在臨川的日子裡, 自己與妻子簡直是日日相伴了,雖然有時會一宿一宿看守病人, 但是總是不會分開超過一天的。如今母親這話,肯定不會是要欺騙自己的。葉程心裡不相信,可是決定先聽母親講下去。
“我心裡再清楚不過阿白,她不會犯下這些糊塗事情。只是上面坐着的人,恐怕不是腦袋清楚的。那日,我聽見那男人說什麼行七,樑睿,還說四十萬大軍,還說自己是從川河來的,程兒,你妻是決絕地拒絕了這人的,只是,如果這人就是上位那人,恐怕後面你妻兩次失蹤都和他脫不開關係啊。”
葉程聽到這裡,一邊說不可能一邊在考慮這其中的可能性。他努力搖頭卻一言不發的樣子,看得葉老夫人直落淚,心疼地想要安撫住自己的兒子。
“程兒,還有一事,你妻如今已經不清醒了。送她回來的大夫說了,是中毒之症,不傷及性命,但是損傷心脈,恐怕有失心之症。小白回來的時候……都不會叫我娘了……”葉夫人說着,就已經泣不成聲。葉程跪着聽葉夫人說話,此刻也是滿目淚光:“爹只是說,阿白是從……青樓裡讓人救出來的,可是怎麼就會中毒呢?還有幸兒呢?”
葉夫人揩淚:“幸兒還好,不過百天的孩子,就是餓慌了。小白,我卻是瞧着不太好,呆愣的……同以前不是一個人了。”
葉夫人說着就看向那扇關着的門,眼神裡又是惆悵又是擔心。葉程也看着自己和白姬的房間的門,俊美的臉龐上頭一次有了焦灼的情緒。
陳柏作爲皇帝的近身侍衛,一向忠心守正,如何會把宮闈消息傳給自己的爹呢?
所以陳柏的消息要麼不說,要麼就被皇帝授意透露風聲。
自己的母親定然是不會欺瞞自己,所以那男子的消息也必然是真的。是當時對陣敵前謀奪皇權的七皇子嗎?如果是,白姬豈不是一早就知道了這位的身份?也一早對都城的遭遇有所預感?葉程忽然想起了當日送別時候,白姬攥着小七給的香囊荷包,臉上的表情是笑着的,眼眶裡卻是有淚的。
葉程的心中生出了悲涼,也浮現在臉上。
而自己的妻子,自己一直愛護的阿白,自從來了都城,好像就一直沒有開懷地笑過。先前一段時間是因爲疾病所以沉睡,後面一段時間卻是因爲多了個幸兒之後,自己又在朝中開始當差,孩子未滿百天就去國都十一城暗訪,轉悠了月餘。仔細想想,兩人之間的聊天也就只是日常的事情了。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皇帝又是什麼時間對白姬有了心思呢?難道是去青羊山採藥之前的那場相送?還是後來冬春館裡的一場宴席?葉程痛苦不已,轉念又想到白姬之前已經拒絕過皇帝了,心裡又是辛酸又是悲愴。將自己從臨川城裡的大夫變成當朝的四品官員的皇帝,還有那救自己於一片內心蒼茫中的白姬,如果,如果真的要抉擇,怎麼辦?
葉程久久跪在自己的母親膝下,遲遲不敢去開門見一見自己的妻子。夕陽也落在了這對小院中的母子身上,一邊的小魚和流蘇站在暗處,低低俯首,安靜極了。
同時,景春殿中的金龍座上,刑部和大理寺的一把手都站在那裡,正和皇帝說着事情。
“那羣人確定是大皇子的?”皇帝挑眉問道。
“確定無疑,那留存的小賊親□□代,且查詢大皇子府中差役名簿,果然是有其人。”大理寺寺卿甚爲篤定。
“那大皇子的人如何會知道白姑娘呢?”這一問,兩位大人都閉了嘴,不敢說話。
懸命崖下的林子裡,搶奪如今督查司裡四品御史葉程之妻的人確實是兩夥人。其中一夥,皇帝是說,自己親自派出去的,一夥卻是不知名的來路,如今兩位大人是說大皇子的人,那麼大皇子是如何身在都城依然知道對峙營中七皇子身在何處呢?
“兩位愛卿,”皇帝這裡擡起手,喝了一口茶水,將桌上的奏摺推到一邊,“不用你們說,我也知道。當日我救下了九弟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到你們對他的歸順之意。可是恕我直言,巽侯爺代替先皇傳與衆臣子的詔令裡,我纔是那位襲位者。且如今的九弟已經身殘容毀,根本不願出府門。你們心中覺得我得位不正,可是睜眼看看吧,諸位皇子裡哪一個有我的實力?別說一紙詔令,就是一句口諭,都沒有人敢說自己得到過。”
底下兩位大人已經臉色鐵青,皇位之事,巽侯爺一頒佈,就再沒出現過,衆位臣子表面臣服,心裡仍覺得其中有蹊蹺。而皇帝恐怕也明白,從前的黨爭派系,譬如霍家孫家都各爲其主,雖然很快將女兒送上,也不過是爲了以一個女人來投資勢力罷了。
皇帝疲倦地擡擡眼,“我派出的那一系人,就是九皇子手下的親信。而中途要黑吃黑的那一夥,也是我派出的。”
底下兩位大人已經顫顫發抖,你看我,我看你之後,終於還是跪了下來。新皇花費大力氣,派兩撥人搶奪一個救命恩人的女人,恐怕另有謀劃。兩撥人與新皇……到底是親信之兵還是另有原因,都要重新考量。更何況,新皇如今坦誠,其實就是明說了,知道調查的案子有所虛報,並且非常不滿。兩位大人已經被新皇嚇得一身冷汗。
“你們護着我九弟,我很是欣慰。只是,一個廢人,這樣護着,有什麼會轉變的嗎?”皇帝的語氣冰冷如冬天的利刃,直直戳向了底下兩位手下曾斷過千百人性命的司刑大員,氣勢凌冽一時竟然也讓這兩人抖了又抖。
“我當時順水而下去到臨川,就是九皇子的擁躉給了便利。爲的不過是讓我救下我的親弟弟。沒想到,後來我竟然成了皇帝,九皇弟的人一時找不到我的缺點,竟然順着川河想到了葉家。怎麼,我竟然是爲了別人的女人能放棄江山的兒郎嗎?”
皇帝嘴角一撇,很是不屑的樣子。
“下去吧。如果過了今日,你們做起事來還是分不清誰是君主的話,就準備好帶着滿族老小回老家吧。”
跪着的兩位一聽要下去,剛剛心生歡喜,又聽到後面說回老家,已經不敢起來了,只能磕頭表忠心,求皇帝饒恕失職。
皇帝眼眸裡的光亮了又滅,滅了又亮。半晌,揮揮手,讓蘇公公帶着人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