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最後一絲餘暉消失殆盡,夜風習習中,明月悄悄上了城樓,那是皇城的東樓。
明月在天,疏影移牆。月光下映出一張嬌花照水的嫺靜容顏,那是綠蘿。她輕輕道:“娘娘。”
一個頗具王者氣象的美婦穿戴帝袍,無聲無息出現在綠蘿身邊,自然是化身聖後的王母,很快她就會是聖帝了。
“朝小雨不該死在今日。”她負手眺望遠處無邊的大地山河。
綠蘿道:“可她適才離去的時候,已然生機滅絕。”
王母淡淡道:“確然如此,你隨我去見見沈煉。”
綠蘿有些欣然,她亦是想見沈煉許久了。草木本是無情的,她卻不一樣。
綠蘿第一次見沈煉,那時候他尚未入仙道,綠蘿還是一棵才生出靈性的枇杷樹,那是在前主人的院子裡。她不知道爲什麼一向孤高不羣的主人爲什麼會看上沈煉,但心裡還是對沈煉留下了深深的映像。
第二次見沈煉時,那時候她經歷化形天劫失敗,正是生命中最灰暗的時候,沈煉改寫了她的命運,使她入了神道,那是永生難忘的大恩德,她總想着能報答,卻又盼望永遠沒機會報答。
第三次見沈煉離第二次見沈煉沒過去多久,至少對她過去經歷的歲月而言,幾乎可以說是一瞬。那是她首次見到這位風度翩翩的少年公子竟有狼狽不堪的一面,她也確實幫了他的忙。
只是那次沈煉脫難之後,綠蘿就再也沒見過沈煉,但沈煉的事蹟她卻經常聽到。年紀輕輕就還丹,幾乎是這片天地最年輕的長生真人,亦是青玄道宗最年輕的教尊,其驚才絕豔,一生的傳奇,那是旁人都難以想象的。
她總是在想若是沈煉沒那麼厲害,大約她還是會有勇氣去找她,成爲他院子裡的一株樹,一棵草。
哪怕她心裡其實清楚,沈煉無論多厲害,其實都不會低看她一眼,可她自己心裡卻不自覺看低了自己。後來天地間發生的事越來越多了,老主人也走了,沈煉更是名動宇宙,卻又莫名消失,甚至天地間關於他的痕跡都消失了很多。
一萬年過去,好似再無這個人,可他還是出現了。
如同過去般,很快引世人矚目,她和沈煉的距離,也依舊比天和地之間的距離還要遠。
現在大約是許多年以來,她和沈煉離得最近的時候。穿過神都的御河從天橋下流過,綠蘿和王母在橋上,沈煉和另外一個男子在橋的一端不遠處。
沈煉的目光朝向兩人,掠過王母,對着綠蘿微笑道:“你還叫綠蘿麼?”
綠蘿渾然料不到沈煉竟還記得她,她點頭道:“我一直都沒改過這名字。”她想起沈煉給她取這個名字說的兩句詩——“綠蘿緣玉樹,光曜粲相暉”。
許久的歲月過去了,沈煉依舊似芝蘭玉樹,風度翩然。他縱靜靜處在那裡,也像是有光的,溫潤無聲地感染人世間的一切。
瞬息間的思量,沈煉已經到了橋上,淡淡笑着,如春風風人,夏雨雨人。他道:“故人寥落,見到你們,心裡還是歡喜的。”
聖後道:“你我之間,可不必念舊情了,本後亦不大記得住那些事。”她目光犀利,語氣森冷。
綠蘿不禁心頭一顫,她有些爲娘娘擔心。目光向沈煉流出一絲求肯,又十分怯怯。
沈煉先對着綠蘿道:“你以前是不怕我的,現在也不用怕我,我總歸不會吃人。”
綠蘿終於笑了一聲,心頭的壓抑少去一些。
沈煉又對聖後道:“你有你的事要做,我也有我的事要做。”
聖後道:“你想做什麼?”
沈煉悠然道:“暫時不告訴你。”
聖後道:“朝小雨沒死?”她話鋒一轉,問到一個關鍵。
沈煉笑而不語。
聖後道:“我不明白,那種情況下,她怎麼能不死。彌勒雖然不及你厲害,但也差不太多。何況朝小雨的根底,跟彌勒有不小的干係。”
沈煉道:“這個我就不告訴你了,你還有其他要問的麼,看在過去的交情上,我還是能告訴你一些事。”
聖後道:“你不是擺攤算命,那給本後算一卦。”
沈煉道:“算什麼?”
聖後道:“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沈煉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對綠蘿道:“玄都重開仙界,你以後做紫薇大帝好不好?”
綠蘿一怔,渾然料不到沈煉會把話題轉到她身上來,她道:“我修爲低淺,怎麼能做。”
沈煉道:“我說你能做,那就一定能做。”
綠蘿無語,轉頭看向娘娘。
聖後道:“明白了,我們走。”兩人就下了天橋,只餘下橋上的沈煉,以及橋下的趙峰,和無言流水。
一路上綠蘿靜默無語,她還在想適才沈煉話中的意思,以及娘娘最後的意思,總也想不清楚。
到了皇城裡,聖後終於道:“我問他誰主沉浮,他說要你當紫薇大帝,這就是回答。”
綠蘿終於明白了,沈煉的意思是天地間的事,今後他說了算。她一開始就應該清楚的,只是沈煉在她心裡沒有這樣霸氣,更多是逸氣,故而聯想不到這點。
她終歸是不理解沈煉的,又不禁問道:“娘娘,你說他……”
聖後打斷她的問題,直接道:“綠蘿,你跟我一萬年了,我很少勉強你做什麼,但這次我有件事要請你去做。”
綠蘿道:“什麼事?”
聖後道:“明天正午,你去將太子一家老小都殺了。”
綠蘿一顫,說道:“爲什麼?”
聖後道:“你答應麼。”
綠蘿道:“婢女下不了手。”
聖後看着她,道:“你一定要答應,一家老小,一個不留。”
綠蘿心頭無比掙扎,一萬年來的種種事都浮現在腦海中,她終究還是點了頭。
聖後長嘆一聲。沈煉既然要主世間沉浮,除了天上的事他要做主,地上的事,自然也是他說了算。自己要掌控人道,終歸要跟這個世間最可怕的敵人,也是過去世的友人較量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