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陽大街閒茗居。
雖然是一氣之下出門,但既然出了門,不妨當真去見將見之人。冉晴暖如是忖着,一路的氣怒未消中,趕到了約定之地。
“王妃,奴婢先去問一聲,如果東則王還在,咱們就進去。如果……”
“如果人走了,本王妃也要進去喝茶,免得回去還要面對那個鎮日把別的女人掛在路邊的男人。”她道。
青妍掩口忍笑,點頭:“是,如果人走了,奴婢就爲您找一個視野佳的好位子,叫一杯頂級的碧螺春,度過悠閒好時光。”
孺子可教。她滿意頷首,待這丫頭去後,向後倚向車壁,閉目養神,腦海中,那張俊美的臉孔不請自來,登時恨惱不已。
“王妃。”遂洪的聲音從外響起。
她啓眸:“怎麼了?”
“東則王爺正向這邊走來。”
她一怔:“從哪邊過來?”
“好像是從那邊的馬車上。”
因爲等不見她的出現,已經準備離開了麼?她淡哂:“來了便來了,好生見禮就是。”
“是。”遂洪應罷,對方正好走到眼前,隨即欠身揖首,“見過東則王。”
午後的秋日陽光下,身裹黑色披風的律鄍徐徐到來,逆光而立,方圓十里之內,空氣彷彿凝結成霜,寒肅遍地。
“你們王妃可在車內?”
“是,我們王妃纔到。”
“既然到了,就進茶樓喝一杯茶罷。”
“容屬下稟報王妃。”
外間如斯對話完畢,遂洪往前走了兩步,低喚主子一聲。
“本王妃聽到了。”一道垂簾之隔而已,沒必要裝腔作勢,“請東則王先入茶樓,本王妃隨後即到。”
外間腳步聲遠。
稍頃,一串明顯有別於方纔沉穩跫音的腳步聲輕快抵近,聲音的主人頗有幾分困擾:“王妃,裡面的人說東則王已經走了,可奴婢出來的時候又看他進去了。”
她起身,推開垂簾:“我們也去。”
青妍伸臂過來攙扶,眼珠轉了幾轉,壓着聲道:“奴婢看東則王臉色不善。”
她挑眉:“本王妃的臉色難道就善了麼?”
青妍伸了伸舌:“您和他今天不會打起來罷?”
她一笑:“靈樞不是給了你防身的物什,真若打起來的時候只管撒個過癮。”
“嘻嘻,您這麼一說,奴婢竟不知道自己是該盼着打還是不打了呢。”
“那就好好思度一下再來決定不遲,青妍大人。”
這丫頭想太多了,東則王或許不是君子,但也沒有惡劣到對一個女人大打出手,否則,何以定足立世?
她們邁進茶樓。
大廳內,除了櫃檯後的掌櫃、門邊的跑堂,居然空無一人。
“奴婢聽掌櫃說,東則王今兒將整座茶樓都給包了。”青妍在主子耳邊悄聲道。
不奇怪,約在其它園林之地有曖昧之嫌,她不會赴約,而這種公衆聚集的地方又太過人多眼雜,惟有清場一途。如此手筆,對東則王來說只是常理中事,她亦不以爲有甚出奇。就如曾經跟着一位西洋教士學習天文的靈樞說過,會被王子的慷慨所感動的,只有灰姑娘,而非公主。
“東則王在何處?”她問。
掌櫃堆笑而來:“王爺在二樓,小的帶您過去。”
“不必了。”她擺手,徑自走向
一張位於最央的桌位,“一樓的視野很好,請王爺移架來這邊罷。”
這位……什麼來頭?掌櫃的稍作踟躕,轉身顛顛跑向樓上。
不多時,樓梯的踏板被穩篤的腳步聲踏響,律鄍高大的身影漸形漸現,原本開闊明朗的空間登時變得擁擠阻塞。
“把茶上來後就退下罷。”他對掌櫃道。
後者諾諾連聲,親自幫襯着夥計把茶點、乾果一一呈現周全,繼而率衆盡數消失。
冉晴暖立身欠首:“因爲出門前被一點事給絆住,故而來得晚了,望請東則王見諒。”
“無妨。”律鄍淡道,置身於對面椅座上,“是本王主動邀約,稍等片刻是應該的。”
她歸座莞爾:“因爲不只是片刻,對閣下的寬容,本王妃表示感謝。”
“出門前絆着的那點事,可是因爲諾歡而起?”他問。
如此直白?她有些許意外,道:“諾歡公主的確來了,然後又因爲另一位主要的當事者做出的一些事而離開了。相信不久之後,這二位就會將官司打到王爺面前。”
律鄍眉峰一揚:“怎麼說?”
她稍訝:“王爺今日約本王妃來,難道不是爲了捅破那層心照不宣的窗紙麼?”
他頓時沉默,面目在嫋嫋茶煙中,稍顯曖昧不明,良久之後,淡淡道:“博憐果然對你說了一些話。”
她頷首:“是說了一些。”
“那麼,你一定知道她如今身在何處罷?”
她秀眉微顰:“這是王爺此次邀約的目的?”
“可以這麼說。”律鄍眉間一抹憂色浮起,“博憐一去不回,至今已過了許多日子,熙禾城的博家也沒有得到她的消息。這幾年,她在東則王府養尊處優,離府之後,只怕舉步維艱。”
貌似,東則王很瞭解他的側妃呢,恰恰說中了。冉晴暖喟然:“王爺爲此將本王妃喚出王府,足見夫妻情深。無奈,在閣下與憐側妃之間,本王妃只是一個局外人,她的下落,王爺不該問我。”
他瞳光一閃:“該與不該姑且放在一邊,本王只想知道你可曉得她在哪裡?”
端的是王爺作派,這副口吻竟似是在命令了。她淺哂:“縱使本王妃當真曉得,也未必肯告訴閣下。閣下哪裡來的這份自信,認爲本王妃對閣下一定會知無不言呢?”
他微窒。
“還是,閣下爲了迎回離家出走的側妃,不介意付出一些代價?”她問。
他蹙眉:“你想要什麼?”
“譬如,我家王爺的解藥?抑或察瓔珞的藏身處?”
他眯眸,其內深不可測,諱莫如深。
“這是默然拒絕了罷?”她嘆息,“我真怕王爺點頭答應呢,畢竟自己手中並沒有可供交換的訊息,這個交易註定難以成立。”
語罷,她持盞品茗,語態悠閒。
只是,他信疑參半:“博憐離開前,只去過南連王府,據跟着她的下人說,她與你密談頗久。作爲一個已然決定離去的人,顯然不會再如過往那般大吃乾醋,但除此之外,她與你又有什麼話說?”
她一笑:“憐側妃是來求我放閣下一馬。”
“什麼?”
“王爺的傷勢並不危重,卻一直不能完全醒來,憐側妃懷疑是本王妃從中作梗,故而前來流淚哀求,求我以德報怨,給王爺一條生路。”
他默了默,道:“當真如此?”
她點頭。
“那麼,她所猜度得是真是假?本王的傷勢久治不愈當真與你有關?”
她啞然失笑。
他一眉高挑:“不知道本王方纔所說的話中哪一個字值得王妃一笑?”
她仍然一笑再笑,道:“閣下是指鹿爲馬的高手,更是混淆視聽的佼佼者,需要我爲你閣下介紹原因麼?”
他不答反問:“而你這些話的憑據,僅僅是因爲博憐的話?”
“她冤枉閣下了麼?”
他淡哂:“你既然已經認定本王做了那些事,又何必執意得到本王的承認?”
“現在,我不得不奇怪了。”她秀眉淺蹙,“按照尋常的理解,閣下做那些事,當屬爲情所困,經年相思之苦的煎熬之下,當一位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同盟者出現在閣下面前時,從而精心佈局……可是,看閣下方纔的種種,顯然是本王妃自作多情。可是,若非爲此,又爲了什麼呢?長年以來與我家王爺的瑜亮心結?還是兩個家族角力多年的必然結果?到底是什麼樣的原因,令閣下恩將仇報,害我家王爺至斯?”
律鄍眉攢成峰,注視着這個語聲溫婉卻言辭犀利的女子,沉聲道:“既然你如此肯定,何不將狀告到國君面前?”
“當然是因爲沒有證據。”她坦然道,“憐側妃不知去向,察瓔珞形蹤成迷,閣下的至親心腹衛隨絕不可能背叛閣下,而除了他們,閣下認爲還有誰能爲人證?”
東則王面覆陰霾,收聲未語。
看來,東則王今日一爲探聽博憐下落,二爲藉機試探博憐到底透露了多少有價值的信息。在此之前,因爲對博憐愛情的自信,尚存些許僥倖罷?
不承認,不否認,不推諉,不辯白。不愧是東則王。
話題進展到這一步,自是無話可說,不歡而散。
然而,作別前,東則王的一句話,又徒添她一分煩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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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你說自己在自作多情,並非如此。”
不是自作多情?回程的車中,她回想這一句話,恁是忍俊不禁:這位東則王,從某一個層面來說,也算是人間極品。
“王妃,我們是不是白跑一趟?”青妍怏怏問。
“嗯?”
青妍小臉上寫一萬個失落:“東則王沒有攤牌,我們也沒有得到與察瓔珞有關的任何蛛絲馬跡,白白浪費了半天的時間。”
她失笑:“傻丫頭,你認爲東則王與我們分開之後,先是去哪裡?”
青妍撇了撇嘴:“難道不是回他的老鼠洞?”
“十有八九是去找察瓔珞。”她眸心熠輝點點,“他發覺對方已經暴露得太多,無論是爲了告誡,還是想壯斷腕求生,都要見到人才行。方纔我提到了衛隨,他絕不想再多製造出一個知情者。故而,我賭他離開茶樓之後,第一個去處便是察瓔珞的隱身地,那個連諾歡也未必曉得的地方。”
“這樣的話,我們不是應該跟蹤他?”
“不必。”
“爲什麼?”青妍不肯罷休。
“察瓔珞已與諾歡撕破臉皮,東則王是她最後的屏障,她不會任這座屏障倒塌的。”她神秘一笑,“明日,我們一起等待。”
明日復明日。
紅日初升之時,一位風姿綽約的少女敲開南連王府的大門,在諸多家丁驚豔的目光下,向主樓進發。
與那日的諾歡目標相同,方式迥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