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願意。”冉晴暖答道。
“呃?”博憐一愕,沒有料到對方回答得如此乾脆利落。
她面色清淡:“東則王側妃此來倘使只是爲了這件事,本王妃便不留客了。”
“抱歉。”博憐急聲道,“剛剛那個問題,恕博憐失言。這一次來,我另有話說。”
她微頷螓首:“那麼,大家時間寶貴,請儘快言歸正傳罷。”
博憐默了默,問:“我家王爺的傷至今未愈,可是來自南連王妃的授意?”
她眉梢輕擡:“側妃何出此問?”
“你沒有否認。”博憐嘆息,“看來,就算你不是主謀,也是知情者了。”
她淺哂:“難不成側妃是來興師問罪的?”
博憐自嘲一笑,幽幽道:“換作一年前,甚或半年前,有人如此對待王爺,我一定如南連王妃所說。然而,如今的博憐,已經沒有了那個力氣。”
她輕掀蛾眉,無聲相待。
“博憐求南連王妃網開一面。”博憐道,“博憐雖然愚笨,但也看得出幾分形勢。如今,奉國君之命督促諸御醫的是素妃娘娘,從頭到尾救治王爺的是靈樞大夫,這兩位不管哪一位,都對南連王妃言聽計從。所以,兩位中的不管哪一位也好,只請高擡貴手,讓我家王爺早日醒來。”
冉晴暖仍是沒有說話。
博憐面色愈發蒼白,顫聲道:“我知道,以王爺做過的事,南連王妃如何對待他都不過分。可是,他罪不致死不是麼?請南連王妃手下留情。”
“唉~”冉晴暖低低嘆息,淡淡道,“本王妃並沒有恁大的本事,可以令素妃娘娘爲我所用。素妃娘娘也不是禍國殃民的妖姬,能夠迷惑國君不顧親弟死活。況且,側妃既然懷疑我們聯手謀害東則王的性命,爲何不直接向國君申訴?國君與東則王兄弟情深,定然可以爲東則王與側妃主持正義公道。”
博憐垂首,沉默片刻,道:“南連王妃敢這麼做,就一定有所防備罷?方纔說過了,如今的我早沒有了那個豁出一切的力氣。我深知自己在南連王妃的眼中必定可憐至極,當初是那般自以爲是不顧一切地進入東則王府,那般瘋狂地利用姐姐在王爺心中的分量搶奪他已然開始投諸在你身上的愛情。可是,替代品就是替代品,與本尊的所有不同之處都會成爲他難以忍受的瑕疵,給他厭惡的理由。”
冉晴暖莞爾:“縱使如此,東則王也永遠不會棄你不顧。”
“我知道。”博憐眉目間浮起一抹譏諷,“因爲他要照顧博卿的妹妹。賀蘭管事甚至安慰我,連作惡多端的博商都會得到王爺的多方維護,何況是我如此無辜?”
如此的博憐,眉目間竟透露出了幾分滄桑。想來情傷的確可以令女人蛻變,至於是化繭成蝶,還是斷尾求生,就不得而知。冉晴暖心忖如是。
“作爲枕邊人,那時因爲一時的怒氣向南連王妃出賣了王爺。因此,王爺今日的傷勢久治不愈,我算得上參與者之一。如今,衛隨已經開始起疑,以他對王爺的忠心,必定會追究到底。到時,南連王妃定然會設法阻攔他走到國君面前罷?”
她未語未笑,權且算作默認。
博憐聲色迫切:“我是東則王側妃,不想東則王府的任何人受到傷害,也不想王爺成爲別的女人得到男人的工具。所以,我直接來求南連王妃,請你成全。”
她
螓首微搖,沉吟道:“若使東則王的傷勢不愈確是外力所致,本王妃可以試着勸說一二。但是,側妃今日既然來了,又說到此處,本王妃也有幾句話講。”
博憐心下早有準備,頷頤:“請講。”
“你可在東則王或得他身邊其他人的口中,聽到過‘察瓔珞’這個名字?”
“何止聽到過?”博憐冷笑,“這個女人還曾到過東則王府。”
這就對了。
大葉寺一面,因爲對察瓔珞的那份詭異直感,她拜託王烈動用地下世界呼風喚雨的朋友尋其行跡。歷經多日,惟一的收穫,是那位察家小姐打故鄉消失之後的數月內,曾現身於熙禾城的鳳陽茶樓。
因爲那是熙禾城,因爲帶來遂岸死訊的人是熙禾城的主人,循着這惟一的連結之點向深處挖掘,又得到了察家三口從故鄉消失之前曾有國都口音的人士上門造訪的訊息。
於是,在遂寧提議她與東則王同路前往大雲參禮之時,她沒有反對。
爲求真相,縱然沒有遂寧的有心撮合,她也須設法向東則王主動接近。
“我曾經以爲東則王是將我家王爺交到了察瓔珞手中。”她道,“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博憐眸光疾閃疾滅,吶吶道:“之豙我向你說起過,王爺利用原木山谷一座與外間有通路的山洞將重傷的南連王運到山外的事。”
當日,因爲一場夫妻口角,她衝進南連王妃的居處,將夜半夢醒時從東則王與衛隨的密話中得到的事實向冉晴暖和盤托出,其時目的僅僅是爲了徹底打破王爺與冉晴暖破鏡重圓的機緣。此時想來,縱使沒有自己這愚蠢的一步,這個女子也決計不會走回東則王府。
博憐掩額苦嘆:“爲免你誤會是王爺掀起了那場戰爭,把王爺看成是一個爲了自己的私慾連國家的安危、兵士的性命也可不理不顧的奸人,我必須告訴你更多。首先,那場戰爭絕對不在王爺的預料之中。他率兵出征,身陷原木山谷,發現了一處直通外間的山洞,但通道狹窄,無法放任同陷谷內的千軍萬馬通行。也是在這個時候,南連王的救兵到了。”
她願意相信這一點。東則王或許不是一個光明磊落的君子,卻稱得上是一個心懷天下的英士,他愛其兄,忠其國,即使是爲了博卿,也決計不會背叛大氏。
“後來,南連王爲救王爺陷身谷中,王爺命南域諸將搬運堵住山口的石頭,自己則從那條通道進入山谷,初衷極其簡單:若使南連王在亂石之下的死狀過於難看,他提前加以整理,在其屬將面前保住南連王的體面。再後來,他在谷中發現了用銀戟支住一方空間保得一息尚在的南連王。王爺之所以在那個時候沒有四處宣告,而是先將南連王從山洞轉移,也是因爲那時的南連王遍體鱗傷,面目全非。”
她眉心一緊。明明事過境遷,此刻聽來仍然驚心動魄,她無法命令自己不去想象那一刻的丈夫:重傷累累,無助無力,憑人宰割,無知無覺。
博憐掀瞼:“不管南連王妃信是不信,這是我從王爺口中親自聽來的事實。那夜他喝醉了酒,將我當成姐姐,把這些話反覆說了數回。那是我們成婚後他惟一的一場酒醉,也是惟一一次對我的推心置腹。我相信話中的每一字,因爲王爺對姐姐決計不會有半個字的謊言。”
她不予置評。
“那個察瓔珞曾經向王爺索要過南連王,但王爺拒
絕了她。”
她眸光明滅一動。
“既然話都說到了這裡,我索性說得更詳盡一些。”救夫心切,博憐決定以自己的坦白換取對方的寬容,“實則整樁事情真正的起因,是那個嫁到雲國的固倫公主。”
“什……麼?”她失聲訝呼。
“具體是怎麼一個過程,王爺沒有說,我也不明白,但王爺說起過那個固倫公主,好像是她恨南連王,一心拆散你們夫妻。然後,不知怎地挑唆起了諾歡公主,進而引出了那個滿身詭異的察瓔珞。”
她胸臆中驚濤駭浪席捲而起:那個遠嫁大雲被所有人遺忘的遂願,如何在其中扮演着如此顯重的角色?
“我還可以告訴南連王妃,我雖然不知道察瓔珞的隱身處,但敢確定她就住在熙桑城裡,好像已經改名換姓……”
“可以了。”她閉眸,“本王妃已經充分領受到了東則王側妃的誠意,明日靈樞就會將解藥送抵府上,天色不早,請早些回府罷。”
博憐起身作禮:“多謝。”
冉晴暖命身後的青妍傳進候在門外廊下的管事,恭送貴客。
作爲隨身丫鬟,青妍在旁聽得全程,一整個的震愕莫名,眼見四下無人,迫聲問:“王妃,您說東則王側妃的這些話有幾分真幾分假?”
“你認爲呢?”她反聲輕詰。
青妍苦臉苦聲:“奴婢一個字也不想相信,可是又找不到不信的理由。”
“諾歡,遂願,察瓔珞……”冉晴暖念着這三人名字,啞然失笑,“這三個個竟能湊在一起,人生處處有驚喜呢。”
青妍滿面懵懂:“‘驚’倒罷了,‘喜’從何來?”
“如今曉得源頭所在,難道不是一喜?”她眸心躍動,“靈樞大夫若是回府,無論多晚,都要請入主樓,本王妃有話要說。”
是晚,夜半時分,靈樞歸來。她們秉燭夜談,通宵達旦。
第二日,南連王妃病重不起,全身滾燙如炙,四肢軟癱無力,連宮中前來相請的轎輦也難以乘坐,無法進宮成行。
如此一來,一早即入宮廷準備與南連王妃當面對質的大成君即無質可對。
“南連王妃也着實可憐,千里迢迢遠嫁至我大氏國,先受喪夫之痛,後又見與丈夫酷似之人近在眼前遠在天邊,也難怪傷心致病。”御書房內,國君律殊喟然長嘆,“大成君就請體諒一個年輕的未亡人,等王妃身子恢復,再來做個了結罷?”
大成君自是無法搖頭否之,遂告退回府。
大成府中,諾歡正翹首以待,眼見父親一人回還,當即變色:“連郎在哪裡?爹爹爲何不不把他帶回來?”
“你休再提什麼連郎!”大成君厲聲,“你多大的膽子,敢把堂堂南連王藏在府內?如果國後沒有離都,現在這座府第此必早被踏成平地!”
“大成君何必如此動怒?國後早已不是國後,何懼之有?”立在諾歡公主之後的一道身影輕巧發聲。
大成君目瞋其人,拍案恫嚇:“大膽奴才,主子講話,哪有你插嘴的任地?”
“小女子翟繁,拜見大成君。”後者面不改色,盈盈一拜,口中建言未斷,“事情既然到了今日,當下之計,就是要將那個南連王變成真正的‘連郎’,令素妃自打耳光。而那個外鄉來的南連王妃,最好讓她滾回她的雲國,永遠離開我大氏地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