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屏聲斂氣,等待着另一個聲音的應和。但,那一聲過後,暢心閣外再無聲語。等了片刻,不得已憑窗望去,正見一隊前呼後擁的豪奢之家,兀自向北遠去。
“北邊是大成君專享的‘淵陽樓’,想來諾歡公主是直奔那邊去了。”素問道。
靈樞挑眉:“方纔沒有聽到,如今又看不到,你有什麼辦法?”
“我們來這個雲園是爲了賞花品草,當然要四處走動纔好。”素問施施然推門前行,“兩位隨我來罷,我們一起賞一賞這座據說僅次於御花園的國都園林。”
靈樞昂首隨上。
冉晴暖則跟着二人姍姍向前,始終默然無聲。
靈樞回頭瞥其一眼,向青妍道:“本大夫就將你家王妃交給你了,小心照料。”
後者頷首,稍稍收緊了攙扶着主子的雙手。
因爲答案未卜卻又揭曉在即,時間短暫且匆促,實在放心不下呢。靈樞拉着素問快行幾步,壓着嗓道:“倘若與對方當真起了衝突,你這位素妃娘娘的威懾力有多少?”
素問一笑:“絕對不到國後的三分。”
這個答案,靈樞始料未及:“你什麼時候修煉到了這個境界?”
素問淡哂:“實話實說而已,還需要什麼境界麼,我的神醫大人?”
靈樞咋舌:“把實話說得如此坦然且超然,就很難了。你對國後沒有一點妒忌?”
“國後是素問此生最敬重的女人。”素問平靜道,“當年,我選擇握住了國君向我伸出的手,便知道她將變成我今生最是對其不起的女人。今日的局面,非我所願,也非國君所料,我不曉得他有沒有後悔,但我已人母,爲了志兒無法後悔。木已成舟,覆水難收,若使國後說惟有我們母子離開大氏方願迴歸國都,我當即便會帶着志兒離去。”
靈樞搖頭:“國後不會這麼做。”
“我知道。”素問嘆息,“於是,我只能將筆債繼續扛着,也許哪日……”
“啊——”她們後方,傳來一聲驚呼。
靈樞嚇得回頭。
而那個聲音的發出者並未停止,兩眼熱切焦迫,一手高挑,一腳力跺,口中兀自不明所以地尖叫,整人宛若瘋狂。
“你這丫頭是怎麼了?”靈樞一頭霧水,“突然間是中邪了不成?”
尖叫者正是前一刻還被她寄予厚望的青妍。
“前、前……前面……王……王……王爺!是王爺!”在無以復加的震愕過後,青妍總算能夠利落髮聲,手點前方,“真的是王爺!”
“我看到了。”冉晴暖和素問異口同聲。
她們的視線早已定如乾坤。
花團錦簇中,一名金衣男子負手而立,姑且不說那俊美如雕的五官,那晴朗如陽的氣度,那看花時的高華姿態,賞花時的專注目光,除他還有何人?
靈樞也看見了對方。她瞠目結舌了片刻,喃喃道:“還真是南連王吶。”
到這一刻,她纔算真正相信:遂岸居然活着,
“連郎,你這麼喜歡這些花麼?既然這樣,我把它們全移到我們的花房裡,你想什麼時候看就什麼時候看,想看多久就看多久,好不好?”金衣男子的側旁,一位着金色衣裙的少女環摟男子手臂,仰首嬌聲。
連郎?冉晴暖眉心起顰,目底荊棘陡生。
“沒有記錯的話,這位應該是大成君家的諾歡公主罷?”素問徑自走了過去,站定在對方面前。
金衣少女的眸線緩緩投來,瞬間便端起一身的高傲,身子若無若無地欠了一欠:“原來是
側妃娘娘,你也來這裡賞花遊玩麼?”
素問一笑:“來這裡不賞花不遊玩還能做什麼呢?難不成公主另有貴幹?”
諾歡抿了抿脣角,囅然:“你的大氏國話說得真是不錯呢。”
顧左右而言他?素問挑眉:“本宮的大氏國話說得再好,也不及公主。”
對方莫名其妙:“這如何能比?我本來就是大氏國人。”
這位公主排外的情緒不是一點半點呢。素問微哂:“大氏國的人也不是個個都能說好大氏國的話,本宮的這口大氏國話比起那些住在偏遠之地的大氏國人已經好了太多罷?”
諾歡公主一臉的懷疑:“你又怎麼知道?”
“聽說而已。”素妃娘娘信口道來,“聽說大氏國臨近東南、東北邊疆的百姓中,許多人的大氏國話講得南腔北調,怪異非常。”
諾歡眙目輕嗤:“你這是道聽途說罷?你沒有親自去過東南、東北邊疆,如何敢說那邊百姓的口音怪異?”
素問蹙眉不悅:“你又憑哪裡懷疑本宮的話?難道你去過不成?”
“當然是去過!”諾歡斷然道,“本公主不像娘娘喜歡憑空揣測,那邊的人說話也許與熙桑城有些許差異,但也不至於南腔北調,素妃娘娘下一回要說大氏國哪裡不好,還是查實後再說罷。”
素問要笑不笑:“不知公主何時去的邊疆?”
諾歡一眉高挑:“側妃娘娘對本公主這麼感興趣麼?”
“東南邊疆戰事結束未久,本宮只是替公主擔心而已。”
“不勞費心,本公主既然全須全尾地站在這裡,足以說明……”這位公主話到半路,忽見對方走近自己的身邊人,“側妃在做什麼?”
素問兩眸直盯,未作理會。
公主殿下火氣躥來,切齒:“側妃到底準備做什麼?”
“南連王?”素問高聲一呼,“這不是南連王麼?有人說你戰死沙場,原來都是謠傳?南連王妃,快過來看上一看,南連王在這裡!”
“你——”諾歡公主氣白了小臉,“這是本公主的丈夫,哪是……”
“王爺!”一道纖纖身影倏地撲來。
貌似始終置身事外的金衣男子呆呆立着,一任有人闖進胸前,將一股清馨雅芳盈滿呼吸。
諾歡臉色丕變:“哪裡來的野女人?敢非禮本公主的男人?”
大氏國的公主不似大雲國的公主,一旦事起,一聲“來人”即功德圓滿,她們喜歡自己動手解決一切。她口中斥問的當兒,兩手向膽敢侵佔自己聖域的女人撕扯過去。
跟在王妃身後的女衛箭步抵上,輕巧擋開了這位公主的十指神功。
“來人,來人,快來人——”諾歡公主不可避免地要走公主該走的路。
應其召喚,數道身影跳躍閃現,向此方逼來。
“有刺客,保護素妃娘娘!”不知從何方傳來一記急喝。
茂密林內,假山之後,近百皇家侍衛涌現,有手持勁弩者,有揮舞長劍者,只等主子令下,即有一場格殺。
“稍安勿躁。”素問環視四遭,“諾歡公主並未對本宮做什麼,不可無禮!”
越是高手,越能當即判斷出敵我力量的高下。諾歡公主身後的數人掃一眼周圍,在主子耳邊低語數句。
後者先是眉心緊蹙,繼而眉梢傲揚:“素妃娘娘這是什麼意思?”
素問淺聲:“沒有什麼意思,不過是想請公主和這位到本宮的別苑一敘。”
“原因呢?”諾歡公主雙手抱胸,“娘娘要不要連本公主的父
親也一併傳喚過去?”
素問莞爾:“若有需要,本宮自會稟明國君,邀請令尊到場。至於原因,無論任何人,看了這位的這張臉,自會明白一切。不得不說,諾歡公主這一次玩得太大了,居然敢拿南連王做你的玩具。”
搬出父親的名號,竟無法令這個來自外鄉的側妃出現半點懼色,是諾歡公主決計不曾料到的,然而,她對自己手中握緊的底牌深信不疑,高昂螓首:“你從方纔就說什麼南連王南連王,請問南連王在哪裡?”
“這位正是。”素問很是配合。
“那你叫一聲‘南連王’他可答應?”
這是在玩小孩子的遊戲麼?素問忍俊不禁:“本宮沒有諾歡公主想象得那麼愚蠢,連南連王此刻情形有異也看不出來。總之,先隨本宮走一趟罷,在此處再說下去,這起事件便要轟動整個熙桑城了。”
“那又怎樣?”公主大人目透睥睨。
“不怎樣。”素問淡然回覷,“本宮會很不高興。”
“你不高興關我何事?”
“本宮不高興的話,那便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諾歡冷笑:“本公主若不去,你又能如何?”
素問揚脣:“公主這幾名手下就須以刺殺本宮之罪先入獄幾日,待查明來歷後再來發落。”
“你——”公主大人的俏臉幾易其色。
無論是冉晴暖,還是靈樞,都暗發感慨:素問當真已非素問,而是道地的“素妃娘娘”了。
“你認得我麼?”冉晴暖仰看與自己僅有寸許之隔的男子,“曉得我是誰麼?”
對方一雙大眼澄淨無塵,一徑專注望着她,無聲無語。
諾歡見狀目眥欲裂,苦於無法逾越眼前的女衛,只得厲聲嬌叱:“你這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野女人,離我的丈夫遠一點!”
冉晴暖面色一冷,回首命身後高行、遂洪等人:“這幾人來路不明行爲可疑,看貌相與前幾日公然攻打驛棧刺傷東王的匪徒極爲酷似,爲素妃娘娘安全,速將其拿下,交予宮衛嚴加審訊。”
“是!”遂洪手勢一揮,南連王府侍衛盡數現身。
“你們敢以少欺多?”諾歡公主柳眉倒豎,“一羣不要臉的中原女人,誰敢動一下本公主的人,儘管試一試!”
“出手!”冉晴暖、素問異口同聲。
“有反抗者,以刺殺皇妃之罪當場誅殺!”靈樞不甘寂寞。
鐵弩窺伺在側,人頭數倍於己,且箇中頗多高手,諾歡公主身後的幾位下若不想陳屍不場,惟有束手待擒。
“慢着。”總算,他們沒有白白跟錯主子,“本公主隨素妃娘娘走就是,但必須命他們其中的一人給家父送個口信,否則,大不了魚死網破!”
素問掩脣淺笑:“公主真是說笑,本宮請你做個客,當然該知會令尊一聲,何來什麼魚死網破?請罷。”
諾歡向身後施了眼色,當即有一人飛身而去。而後,她擡腕呼喚:“連郎,到我身邊來。”
所謂連郎,自是那名長着遂岸面孔卻身穿金衣的男子。後者看了看她,再看了看距自己最近處的女子,眸心微透茫然。
“連郎!”諾歡俏臉一緊,“我是你的歡歡,歡歡的話你敢不聽麼?”
靈樞險近失笑:幼時,自己曾養過一條金毛獵犬,即爲“歡歡”,但平心而論,比眼前這位可愛得多。
因爲諾歡的連聲催促,“連郎”腳步開始向那方挪移。
冉晴暖目底漾起冰冷漣漪,冷冷道:“諾歡公主與察瓔珞有何交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