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豔陽高掛,木揚邶風攜着花容泠焰不知不覺已沿着河流走了半日之久了。一路上風景倒是不錯,碧水悠悠,涼風習習,可是全無人跡,甚至連個鬼影子都沒看到。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木揚邶風才察覺到不對勁。
“你到底知不知道營地在哪個位置啊?”木揚邶風的心裡開始打鼓了。行軍駐地,沿河而建這沒錯,可是也不可能走了那麼久都還沒到吧。要不然就只有一種可能,這妮子一開始就搞錯方位了。
“當然知道啊,我記得就是在……”花容泠焰胸有成竹的舉手一指,信心卻越來越不足,以至最後聲若蚊蠅,連她自己都聽不見了。
完了完了,怎麼這前後的景物都是一樣的……陌生啊?對了,她跑出來的時候只知道旁邊有河,卻不記得是在上游還是下游。而剛纔選這條路,也僅是因爲那路看起來要好走一點而已。再說這一路上她完全醉心於湖光山色了,哪兒還記得正事啊!
見此情景,木揚邶風一眼便洞悉了她的心理,真想狠狠給自己一巴掌。難道真的是佳人在旁忘乎所以了嗎?駐軍之道最基本的雖是要靠近水源,但那僅限佔據上游。若是把營地駐紮在下游,那敵人攔河斷水,接着決堤放水的話,那絕對能把整個營地一鍋煮了。這也就是說,他們一開始就該往上游走。
真的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想他還是大將軍的兒子,從小諳熟行軍用兵之道,沒想到會犯了這樣的低級錯誤。這要是傳出去,父親非得和他斷絕父子關係不可,誰丟得起這個人呢。
“對不起啦!”見木揚邶風一直沉思着不說話,花容泠焰便以爲他是在生悶氣。畢竟這樣的錯誤,也算是比較嚴重的了。這可不是白走了一個半個小時,而是整整半天呢。
“……”
“都怪我,不生氣好不好?要不我們現在就往回走?”見他還是不答話,花容泠焰此時是真的急了,急忙認錯並積極尋求補救措施。
“嗯?”良久木揚邶風才緩緩擡起頭一臉茫然的看着花容泠焰。只見眼前的人兒委屈的嘟着小臉,彷彿在等着人一親芳澤,而那精緻的眉黛則揪成了一個結,讓他的心無來由的一顫。
爲什麼,他會覺得這個情景如此熟悉?彷彿,她不止一次的闖禍,然後再不止一次的認錯,最後他便是不止一次的原諒和縱容。可是,什麼時候發生過這種情況呢?他和她,僅僅相交數月而已啊!
“怎麼了?”花容泠焰揚起小臉直盯着木揚邶風的眼睛,而這一望,便像是望進了他的心裡一般,看到了掙扎和疑惑,甚至還有隱隱復甦的過去。
“沒事!我們走吧!”木揚邶風強壓住內心不知名的悸動,轉過身往回走。而在踏出第一步的時候,他的手已在不自知的情況下握住了花容泠焰的柔荑。花容泠焰先是一愣,隨即咧嘴傻笑。
這樣的情景,已不知多久沒再出現過了,久得連她自己都快要忘記了。想當初,不管是人潮擁擠的商業街,還是清幽寧靜的公園,他都是這樣牽着她的手,踏着一地落葉,走過春夏,走過秋冬。走過吵鬧不休的相識和平凡卻不乏味的相知相愛,最後走到了這裡——另一空間的一人失憶。
世界其實就是一個圈,繞來繞去總會回到原點。
所以,即使歷經了那麼多的艱難險阻,他還會牽着她的手。即使他已經全部忘記,可是她不在乎。
“真希望一直這樣!”望着眼前木揚邶風的身影,花容泠焰忍不住感慨。就算前路一片未知,我都願跟在你身後,不懼同死,只怕獨活。
聞言,木揚邶風的心又是一陣疼。她的話,總是能那麼輕易的牽動他的神經。即使他已爲自己的心做了層層保護,可她仍舊能輕易攻破防守直達最深處,然後輕輕觸碰,他卻在生生的疼。
木揚邶風佯裝沒有聽到,所以沒有回頭。不是他不想,只是怕再看到那哀傷卻倔強的神情,自己會徹底淪陷。不是不敢愛,只是不確定這份愛對她來說會不會變成傷害。至少現在,她是主上欽指的九皇妃,是他永世都無法觸及的存在。
想到這裡,木揚邶風倏地鬆開花容泠焰的手,還是沒有回頭,徑直悶着頭往前走。花容泠焰愣愣的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苦笑着,淚無聲滑落。什麼時候,你變得如此膽小懦弱?如此輕易就放棄,是不愛,不想愛,還是怕愛不起?花容泠焰愣在原地,突然覺得全身力氣都被抽離了身體,不想再動,甚至連呼吸都想省略了。
“走!”徑自往前走的木揚邶風突然就退了回來,抓起她的手就往前跑。花容泠焰完全沒反應過來,卻注意到他拉的動作。這一次,不是手,而是手腕,隔着衣袖。呵呵,男女授受不親嗎?花容泠焰猛地甩開他的手,冷笑出聲,既諷刺又心疼。
“我錯了嗎?我做了這麼多,還不足以感動你嗎?你的心你的記憶,到底是在休眠還是已經死了?你感覺不到我在痛嗎?真的好痛,我要痛死了!”花容泠焰歇斯底里的朝他大吼,夾雜着她對他的失望,她的委屈,還有背井離鄉無依無靠的悲傷和離情。蹲下身抱住自己,花容泠焰真希望這是一個夢。夢醒後,即使她還在邛州爲尋找他而着急,她也不願看到他放開自己這一幕。
若是沒有烈,她肯定也就熬不到現在。如此看來,她是真的沒有想象中那麼堅強。
望着突然失控的花容泠焰,木揚邶風有那麼一瞬的失神。自己做了什麼,會將她激怒到如此地步?又或者,她一直都在隱忍,隱忍他不經意但卻很頻繁的帶給她的失望?現在的她像只被主人無情丟棄的小狗,即使循着舊路回到主人身邊,可是似乎主人已經不需要她的陪伴了。所以,她再一次被拋棄。
可是,這不是他的本意啊!木揚邶風心疼的捧起花容泠焰的臉,悉數吻幹她臉上的淚痕。那些淚水,尚溫熱着,卻是苦不堪言,每一絲都滲進了他的心,繼而將他的整個世界都籠上了苦澀的氣息。
“我感覺到了……”木揚邶風啞着嗓子在她耳邊低語。這一次,他是真的感覺到了,不僅是她的痛,還有爲何會在她身上出現的那抹滄桑。
雖然他還是一味的以爲她是錯將他認作了別人,可是這種感覺確是極其深刻。越是感動,心便越是痛。因爲他篤定這份愛是屬於另一個人的,並不屬於自己。
有時候太相信自己的記憶也不是什麼好事,正如現在的木揚邶風,他一直堅信自己的記憶裡沒有過如此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所以他躲。又因爲不願意變成別人的代替,所以他逃避。可又因爲
不忍傷她的心,所以又做不到無動於衷。
一旦愛上,就會淪陷。所以,他愛不起,更傷不起。
察覺到了不遠處的動靜,木揚邶風強忍着內心的傷痛放開花容泠焰,轉過身,他的眼中已有淚光閃爍。不能愛得丟了自己,所以他只有將自己更嚴實的密封起來,不帶情緒,不要愛情。嗯,他不要屬於別人的愛情,即使已經動心,即使刻骨銘心。
“走吧,人家都等久了。”將所有的情緒都壓下,木揚邶風這才淡然的轉過身面對花容泠焰。透過朦朧的淚眼,花容泠焰不敢相信他竟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裡重新變回若無其事。而且,人家?什麼人家?
茫然的站起身,腳卻因爲蹲得太久而一陣針扎般的酥麻。一個踉蹌,花容泠焰跌坐在了地上。木揚邶風的手伸在半空中,本想扶住,卻因那一瞬的猶豫而沒接住。望着那一雙凌空的手,花容泠焰突然笑了,悽美而哀婉動人。
“木揚少爺,花容小姐!”突然出現的聲音打破了這微妙的氣氛。木揚邶風一側身,花容泠焰便看到了一個和聖焱殺手裝束一樣的黑衣人。木揚邶風說的人家,應該就是指的他吧?他來多久了?
“你是誰?”花容泠焰強忍着腳上的不適掙扎着站起來,完全忽略掉木揚邶風準備扶她一把的手。
“琉焱族神女有請。”黑衣人避而不答,徑自說着,然後伸出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也就在這時,花容泠焰二人身後赫然又多了幾個黑衣人。無聲無息,彷彿是憑空出現的一般。
“神女?”花容泠焰暗自思忖着。怎麼這琉焱也有神女?會是像洛雅那樣無所不能的人物嗎?若真是如此,那這琉焱是敵非友,豈不是死定了?
“你們神女找我們做什麼?現在可是在軒轅國,我們還沒到你們琉焱的地界。”木揚邶風沉聲問道,絲毫不懼對方人多勢衆。
“我等不敢揣測神女的意圖,木揚少爺一去便知。”黑衣人有禮的回答。看得出他很怕他們口中的神女,在提到“神女”二字時頭都會習慣性的低下。如此看來這神女肯定不是什麼善茬兒,不然手下人也不會如此懼怕她。
“我能不去嗎?”花容泠焰挑着眉傻傻的問道,差點沒把其他的黑衣人給笑翻。這女人真夠笨的,難道看不清這局勢嗎?出動這麼多人,能容許她說個“不”字嗎?
“對不起,不能。花容小姐這邊請!”爲首的黑衣人說着,又做了個請的手勢。而這時,已有兩個黑衣人不動聲色的走到了她身後。
“那走吧!”花容泠焰突然就乾脆的答應了。除了木揚邶風,其他人全都不明白她爲何多此一舉。只是想看你們會不會真的動手而已,一羣白癡。木揚邶風一邊折服於花容泠焰的機智,一邊暗笑着跟上她的腳步。
緊跟在她的右後方,木揚邶風等於在花容泠焰周圍形成了一道保護罩。她懂,卻不動聲色。
保護再好,卻還是不能避免受傷。冷靜過後,她突然理解了他的反應。原來,愛是一個轉不回原地的圈。即使到最後彼此都還愛着,都還在這個圈裡,可歷經世事過後,這份愛已參雜了別的成分,與當初不一樣了。
我只想知道,繞到最後,我們還在這個圈裡嗎?別的,我不在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