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還是矇矇亮的時候,初見便起身了,她心情不好,昨夜整夜睡得並不安穩,簡單喝了幾口粥之後,她便到秀和院去等着玉夫人起身,誰知她到了秀和院的時候,母親原來早已經起來。
“母親,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初見走到玉夫人身邊,看到母親眼下的黑影,心裡一頓,知道母親昨晚也是睡得不好。
“今天已經十六了,十八就要在祠堂準備過繼拜禮,這兩天要準備的東西很多。”玉夫人看到初見眉間少了一點神采,心裡心疼不已。
“母親,你何必爲他這樣辛苦!”初見沒好氣地說,看着母親不知在紙上寫什麼,她在一旁的太師椅坐了下來,一邊想着那玉雲生不管母親做得多好也不會感激不會滿足,他永遠只想到自己是否受了冷落,從不想母親爲他放棄了多少東西。
玉夫人看了她一眼,無奈笑了笑,埋頭繼續檢查拜禮上還差些什麼東西,待會兒還要讓江總管準備請帖去給族長他們,讓他們來做個見證和主持一下拜禮。
“夫人,陳姨娘來了,在外面等着給您請安奉茶呢。”夏玉手裡捧了一堆的賬本,進來對玉夫人道。
玉夫人秀美輕挑:“讓她進來吧。”
夏玉將手上的賬本放到桌面上,才轉身去給玉夫人傳話讓陳姨娘進來。
陳貞惠進來的時候,還真是笑面春風,神采無比精神,好像有什麼喜事似的。
“喲,夫人,您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這麼早就起身了,可是昨晚高興得睡不着呢?”陳貞惠姿態扭捏,有些刻意,在給玉夫人福了一禮之後,便嬌聲嬌氣地尖聲說道。
玉夫人含笑看了她一眼,繼續埋頭看着紅紙,“陳姨娘覺得我會有什麼好事?”
“難道二姑娘的好事不是夫人您的好事?”陳姨娘笑滋滋地回答。
“哦?二姑娘有什麼好事?”玉夫人眼也不擡,輕聲問道。
陳貞惠對玉夫人這樣風輕雲淡的表情很不解恨,她以爲會看到這個齊欒痛苦無奈撕心裂肺的樣子,怎麼現在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老爺昨晚說了,已經給二姑娘找了一門好親事,難道這不是喜事?”
“陳姨娘覺得嫁給上官城主是個喜事?”玉夫人擡起眼睫,含笑看着陳貞惠。
陳貞惠笑得更加狂囂,“怎麼不算得上好事,雪苓到現在還沒找到好親事,二姑娘一下子就找到這麼體面的夫君,真是喜事中的喜事,叫人真是羨慕都來不及啊。”
玉夫人放下手中的紅紙,擡頭看着陳貞惠,目光平靜,“陳姨娘,你要切記你今日說過的話。”
陳貞惠怔了一下,笑道:“記得記得,將來二姑娘出閣,奴婢一定再說一次。”
“陳姨娘,您還沒奉茶呢。”初見坐在太師椅上,一手撐着頭,眼神慵懶地斜睨着幸災樂禍的陳貞惠。
陳貞惠笑容有一瞬間的僵住,但很快又笑了起來,“看奴婢搞笑得竟然連奉茶也忘記了。”說着,她趕緊將手上的茶杯遞到玉夫人手中,“夫人可別見怪啊。”
玉夫人接過茶,卻是沒有喝,放到桌面上,“
你若是沒什麼事,就退下吧。”
陳貞惠嘴角抽了抽,心裡冷笑,看你齊欒還能囂張多久,“那奴婢就先回去了。”
玉夫人淺笑頷首,目光又低垂下來,不再看她一眼。
陳貞惠冷笑一聲,轉身離開。
待陳貞惠的背景消失在視線中,初見才轉過頭,悶氣叫道,“母親,父親昨晚竟然已經將什麼都跟陳姨娘她們說了,難怪今日態度這樣得意。”
“初見,我要去瀚院找你父親,你可要一同去?”玉夫人收起那個紅紙摺子,問向初見。
初見皺眉,實在不能理解爲什麼母親從知道玉雲生要將自己嫁給那個什麼上官暉當小妾到現在,還能這樣從容淡定,“母親,您想到什麼辦法別讓父親把我嫁到櫚城了麼?”
初見心裡暗自決定,如果真的什麼辦法都沒有,她一定要離開這裡,離開玉家!
玉夫人沉吟片刻,問向站在她身後的麗娘,“三爺什麼時候來?”
“大概是要響午過後。”麗娘低聲回答。
玉夫人一嘆,“初見,你先回攢眉園吧,讓你嫁到櫚城這件事,無論如何,母親也不會讓它發生。”
初見站了起來,因爲睡眠不足而心情煩躁,她很想大聲吼幾句,可是面對表情溫柔的母親,她真的無法盡情大叫,“母親,我們走吧,不要留在這個家了,玉雲生對您而言還是個丈夫嗎?他表面好像很愛您,但他究竟對您做了什麼?您是正妻,我是嫡女,他有善待過我們嗎?雖然我不知道您以前和他有怎樣轟轟烈烈的愛情故事,但母親您爲他犧牲了多少,放棄了多少,他有哪一樣是放在心上?他只覺得理所當然,只覺得這是您應該做的,他根本沒想過莫名要的是什麼,他這次狠心將我嫁作小妾,就算他討厭我偏私玉雪苓,我也認了,可是他有想過你的感受嗎?母親,當年你風華絕代,誰人都稱您一聲才女,爲何您偏偏要栽在玉雲生手上?母親,我們離開吧,玉家於我們而言,已經沒有意義了。”
玉夫人低垂眼瞼,指尖微抖着,她慢慢擡起頭,目光苦澀,脣色發白,“我……何嘗沒想過離開?在成親當日,我已經想過要離開,可是……愛上一個人,不是一件說離開就能忘記,就能當什麼都沒發生的事情,你還小,不懂,不懂,你以後……千萬不要像母親這樣,不顧一切去愛一個人。”
“但是,母親,今時今日的玉雲生還值得您愛嗎?”初見苦笑搖頭,她的確不懂愛,她不知道愛情原來可以讓一個人失去自我,甘願讓自己變得這樣卑微,但母親不是已經看清楚玉雲生的真面目了嗎?怎麼還會有愛?
“初見,回去吧,母親要去瀚院了。”玉夫人站了起來,含笑對初見說着,眸色明滅,像一種寂寞的顏色,
“母親!”初見拉住玉夫人的衣袖,不明白爲什麼她還要這樣隱忍。
玉夫人攸的轉頭,目光淒厲,“初見,要離開玉家不是你收拾幾件細軟帶上幾個丫環就能離開的,玉雲生一天不和我和離,我一天也走不了,而且就算我離開玉家又能去哪裡?我已經讓忠王府成了寧城笑話,還要再讓忠王府再次因爲我受嘲笑嗎?而且離開這裡對你是百害而無一利,你會有個成了棄婦的母親,初見,你父親的確已經讓我失望,我也想過離開,但是這樣離開你甘心嗎?你被玉雪苓陷害了這麼多次,我被陳貞惠欺壓這麼多年,我隱忍了這麼多年最後只能以離開收場,這叫我情何以堪?母親會離開這裡,如今母親是之所以不走是因爲不甘心,是因爲時候還沒到,你懂麼?”
初見深呼吸,“母親,我懂了,您去吧,女兒會攢眉園等您。”
玉夫人緩緩平復心中的激動,“我會再和你父親談一次,我是真的希望……他能不要讓我對他這麼絕望。”最後一聲,玉夫人幽幽一嘆,隨即已經邁步走了出去。
初見看着母親的背影,突然有些同情母親,這裡畢竟不是現代,夫妻之間離婚是在平常不過的一件事,不是到民政局領個小綠本子名字一簽就能各自飛,這裡的女人地位本來就低,以夫爲天是每個女子自小被灌輸的思想,就是母親也不例外。
她今日要求母親離開玉家,的確是一件不經大腦的衝動事,她應該想的是……離開玉家之後,她們該做什麼?
初見目光突然停在牆壁上她送給玉夫人的畫像上,心裡頓時有了一個想法,而這個想法讓她越想越覺得興奮,滿腔熱血涌了上來,臉頰一片暈紅,她轉身,快步離開秀和院,母親不能離開玉家,是因爲怕沒個去處,如果……她能安排好和母親的後路,那麼母親是不是會決心離開?離開之後是不是會過得比在玉家更好呢?
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的,初見微笑,迎着徐徐清風,回到了攢眉園,開始了她的想法。
而另一邊,玉夫人到了瀚院,將紅紙摺子上的清單交給玉老爺過目,玉老爺閃爍着目光一直不敢直視玉夫人,粗略看了一眼,忙點頭道,“夫人打算周到,一切就照你的意思去辦吧。”
玉夫人將紅紙摺子交給麗娘先到書房外等她,待麗娘離開之後,偌大的書房,便只剩下玉夫人和玉老爺。
“老爺”玉夫人柔聲喚道,“關於初見嫁到櫚城之事,您是否已經決定?無論如何也不會改變主意?”
玉老爺聽到玉夫人又提起初見的事,心中因爲愧疚而更加煩躁,“都已經答應了人家,難道還能反悔不成!”
“就算妾身求您,您也非要這樣做?”玉夫人面無表情,淡淡地問。
“夫人,難道你要我做個沒有信用的人麼?”玉老爺反問。
“妾身沒有這個意思,只是初見是玉家嫡女,要嫁作妾室,只怕於禮不合,難道老爺沒有想過……族裡的人會反對麼?”玉夫人眼角微揚,她不想在這個時候和玉雲生撕破臉,即使她已經知道,他們夫妻已經情盡。
“這是我要嫁女兒,何時輪到他人來管。”玉老爺哼聲道。
玉夫人心裡冷笑,她明白玉雲生其實是在警告她也別去找忠王府的人出面,“雲生……”她幽幽叫道。
玉老爺一震,遲疑看向玉夫人,他已經很久很久沒聽到齊欒這樣叫他看,“欒……”
“雲生,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了。”
她本來想着玉雲生或許會看在她份上,不要讓初見嫁到櫚城,她不想走最後一步棋,不想依靠忠王府去保護自己的女兒,可是如今……這個玉雲生還能讓自己依仗嗎?還能靠他保護自己的女兒嗎?傷害她們母女最深的……不正是他麼?
“欒……”玉老爺站了起來,心裡沒由來一陣恐慌,這次的恐慌比任何一次都要教她害怕。
“老爺,妾身該回去了。”玉夫人轉身,一步一步慢慢走出瀚院,那身後一直呼喚她名字的聲音,已經隔了萬千重山水,再也進不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