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並不理會叛軍的諛詞如潮,神魂之力貫注雙目,視線往衍聖公府的方向看過去。只見到衍聖公府的上方虛空,充斥著強烈的武道血氣,壓迫感十足。
“這就是武道宗師級別的血氣嗎,宛如烈日。若是一般的顯形高手近身,估計神魂念頭都難以運轉。”徐青暗自判斷。
另一方面,俞總兵既然出手,看來衍聖公府已經被攻破,進入最後的掃尾階段。
衍聖公府的底蘊再深厚,在武道宗師帶領的上萬訓練有素的朝廷正規軍隊面前,依舊是不值一提。
職業化軍隊的可怕,徐青在孟宇軒那裡已經見過了。
“我讓叔父訓練的那些士兵,要想縮小和俞總兵手下兵馬的差距,光靠訓練是很難達到的,恐怕還是得仰仗火器之力,改變打法才行。”徐青清楚,俞總兵、孟宇軒都是當世名將,他們訓練出的軍隊,在冷兵器戰爭中,已經結合前人的經驗,摸索出了最適合如今時代的打法,加上個人的軍事素養,這樣的軍隊在他們的指揮下,面對同類型的軍隊,自然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想要超越,走同一個賽道是行不通的。
人家世代將門,幾輩人的積累,加上朝廷的支持,不是靠徐青一個人便能抗衡。
徐青再看眼前這羣烏合之衆,哪怕他再不矜伐己能,也得說一句,要不是他,這羣烏合之衆的頭顱,大部分要成人家的軍功。
徐青沒有急著帶著叛軍大營的人去和俞總兵匯合。
因爲這裡有好幾萬人,又訓練未久,若是拉扯出去,且不說可能出現人馬踐踏的風險,估計過去的路上,都得走散不少。
徐青服用了氣血丹藥,大致恢復了狀態,開始對亂民和叛軍進行區分。
他先找亂民頭目和叛軍的武官,先讓叛軍各自改回原本的建制番號。然後讓亂民各自按照原本村、裡歸攏。
對於這些大多數佃戶、奴僕出身的亂民,現在能和自己的鄉人在一起,明顯會更有安全感,心裡踏實,不至於陷入慌亂情緒,造成營嘯,更容易保持秩序……
徐青耐心地梳理叛軍大營的事,認識其中的骨幹。
做大事,必須得親力親爲,如果一開始就放權,根本做不成什麼。
徐青大致穩定叛軍大營之後,才招呼鳳傾天和自己的一干隨從進來。
這時候,天空陰沉,下起大雪,十分壓抑。
取暖和防凍是必須的。
大雪兆豐年,來年會是豐年嗎?
徐青心裡閃過一個念頭。
他隱隱覺得未必。
叛軍的雜務暫時處理之後,徐青等到俞總兵派人接管。
然後跟著俞總兵的親兵前往衍聖公府。
…
…
很快到了衍聖公府,徐青看到衍聖公和一衆族老,如喪考妣地給綁住,呆在大廳裡,讓人看管。
俞總兵甚至在衍聖公府裡,搜到了前朝世祖的神主牌位。
正是這神主牌位被搜出來,擊破了衍聖公府一干人等最後的心理防線,根本無可抵賴。
原本還是中年精幹模樣的衍聖公,一下子變成白髮蒼蒼的老頭。
“你便是徐公明。”衍聖公聲音沙啞地對徐青說道。
“不錯。”徐青沒有居高臨下的蔑視,而是平淡地回答對方。
“你贏了,但我會在九泉之下等著你。”
徐青淡淡一笑,甚至沒有爭辯什麼,從衍聖公等人身邊走過,那些族老有的破口大罵,有的搖尾乞憐……
在徐青的心中,不過是一陣吵鬧罷了。
他的關注點根本不在於這些蟲豸身上,而是衍聖公府的千年底蘊。
譬如聖人手稿、聖器……
他見到俞總兵。
“徐解元,衍聖公府我已經暫時看管起來,裡面的東西,要等朝廷派下欽差來接管清點。”俞總兵面露慚愧之色。
主要是這事是上面千叮嚀萬囑咐過的,他也不好徇私。
手握重兵的武將,許多事都得謹慎,不然難以善終。
徐青微微一笑:“那大人記得欠我一樁人情。”
俞總兵啞然失笑,“好的。”
徐解元這人有趣,沒有一般文官的虛僞客套或者故弄玄虛。
不過看一個人順眼,什麼行爲在其眼中都會美化。
徐青正是有這樣的魅力。
…
…
沒等兩日,朝廷清點孔府家產的欽差名單便出來了。
由戶部侍郎陳復領銜,然後是一個勳貴和一個太監。
徐青對陳復是久聞大名,勳貴和太監,則是老熟人。
武定侯和南京鎮守太監趙盡忠。
兩人和徐青之前都有過節,不過現在私下裡也做起了買賣。
原來首輔的意思是,孔府家產一半進國庫,一半進內庫。大意是爲了好分配以及充實國庫。其中許多孔府內的奇珍異寶交由武定侯、趙盡忠運到南方發賣或者拿去做海貿,換回白銀。
要行一條鞭法,白銀是極爲緊要的東西。
如今朝廷缺銀更是衆所周知的事。
若是白銀的問題不解決,一條鞭法註定會成爲惡政。
另外,孔府之內,本身也藏有許多白銀,不過這些白銀比起南方士紳豪族掌握的白銀又算不得什麼。
如今天下的白銀大都經過海貿,進入南方士紳豪族手中。
朝廷掌握的白銀,甚至都沒有扶桑島的東夷人多,因爲人家有銀礦。正因東夷人手裡有銀礦,所以和南方豪族有許多走私生意做,這也是東夷人能在扶桑島越來越強大的原因之一。
顯然趙太監和武定侯都得了皇帝的密令,朝廷那邊剛出旨意,兩人便出現在了衍聖公府。
徐青對北孔的財富是無可無不可,他的目標是那些藏書、聖人手稿以及聖器,不說全部得到,但能獲取到他心儀的幾樣,也是不虛此行了。
有了老趙和武定侯,這事情就好辦了,然後再打通陳復那邊的關節,到時候大家一起發財。
這事情根子在國朝制度上,派誰來都是貪污腐敗,區別在於老皇帝和國庫能收回多少。
老皇帝派武定侯、趙太監的意思很明顯,他躺平了,都是貪的情況下,趙太監、武定侯顯然要好一點。一來是兩人之前犯過錯,總歸會收斂一些;二來他們之前也爲老皇帝搞了不少銀子,且比其他人多。
…
…
東山省,省城酒樓,外面大雪鵝毛般飄灑,天寒地凍。
酒樓內卻溫暖如春。
這場叛亂髮生在秋冬之際,不知道有多少平民百姓受到影響,餓死、凍死的人比往年更多。
此事不妨礙徐青和趙太監、武定侯觥籌交錯。
“公明賢弟,你跟我交個底,這孔府的家產,到底交多少數上去合適?”武定侯直言不諱地問道。
這次貪污,還有個文官陳復參與。
那邊的關係,他們兩個皇帝走狗不熟,需要徐青這個首輔的乾兒子出面。
這是他們需要倚仗徐青的地方。
不錯,在外人看來,徐青約等於首輔的乾兒子,雙方綁定很深。
別以爲乾兒子是什麼嘲諷,侍郎級別的,都想認首輔當乾爹呢!
大事開小會。
這次抄家行動的基調,便要在如今三人團的小會上定下。
別看俞總兵率領大軍,攻破孔府,威風凜凜,但分果子的事,輪不到一個武將。
徐青:“徐某以爲,抄家孔府,摺合的財產不宜太多。”
“哦,可是皇爺那邊如何交代?”徐青的話,算是說到趙太監心坎上,他也覺得報上去的數目不宜太多。
身爲太監,就撈錢這點念想啊!
徐青朝京城方向拱手。
武定侯、趙太監連忙跟著拱手。
徐青:“陛下是萬萬古聖明之君,如果在他治下,孔府豪富太過,有損聖明啊。而且也不好對天下士人交代。難道大家尊崇的衍聖公,竟是窮兇極惡,搜刮民脂民膏之輩?難道這次叛亂,乃是衍聖公府壓榨小民太過引起的?”
趙太監、武定侯嘴角抽搐,相視一眼,難道事實不是這樣?
你徐公明還是帶頭衝鋒那個人好吧。
這時候裝起來了還!
徐青瞧了兩人一眼,接續道:“兩位哥哥,咱們先從朝廷對此次平亂的基調說起。孔府的主謀是有幾個族老和東夷人、北寇勾結,私下對朝廷不滿,並供奉了前朝世祖的牌位,這是謀逆的大罪。衍聖公是失察之罪。但謀反是要族誅的。故而北孔一族都要受牽連,不是說整個北孔的罪過便有如此大。”
他說到此,頓了頓:“先前徐某的文章,如今想來,確實有偏激之處,但徐某年少氣盛,一時熱血衝動,如今想來,也是後悔的。回去之後,徐某會寫一篇反思的文章,發表在大明報上。”
趙太監、武定侯差點沒繃住。
不過他們也是老油子,心知徐青在這時候放過北孔,反而會得到天下士林的好印象。
畢竟國朝風氣如此,喜歡勸人大度,和稀泥,得饒人處且饒人……
問題是你都把人整個半死,這時候再說自己原諒北孔了,合適嗎?
但耐不住徐青有大明報作爲喉舌,有復社搖旗吶喊。
屆時要是有人發出疑問,人家肯定說,徐解元都原諒北孔了,你還要他怎樣?
年輕人犯錯,夫子都會原諒的好伐!
總不可能有人爲已經毫無實力的北孔,向一顆冉冉升起的政壇新星、首輔乾兒子開炮吧!
何況人家還那麼能打。
趙太監到底是在司禮監的內書堂上過學,讀過書的,憋出一句道:“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公明賢弟有此覺悟,真是古君子之風。”
武定侯:“……”
欺負他沒學問?
他跟著附和道:“趙公公所言,正是本侯所想。”
這基調一定下,便是商議定下孔府財產數目的事。
此事通了氣,纔好展開抄家工作。
別以爲抄家的事那麼簡單,多了少了,都會出問題,得把握好分寸尺度,對上上下下都有個交代。
要不怎說武定侯、趙太監都是忠君愛國之人,爲了正事,菜都涼了,都沒吃上幾口熱乎的。
徐青看著兩位皇帝陛下的左右肱骨,得此二人,何愁大虞朝不能安定?
商議到後面,徐青也點出自己要的東西,他說道:“徐某絕不能讓兩位哥哥難做,這幾樣事物,到時候拿到南方發賣,徐某花錢收下。”
趙太監、武定侯都禁不住感動,好兄弟,太爲老哥哥著想了。
武定侯更是心中慚愧,當初他真的是瞎了狗眼和徐兄弟作對,差點害了人家。幸好徐兄弟吉人天相,否則……
他忍不住給自己一耳光,舉起酒杯,“公明賢弟,我是個粗人,小時候吃過不少苦,所以做事情不太有分寸。這杯酒老哥我幹了,你隨意……”
啥也不說,都在酒裡。
趙太監到底是個心細。太監嘛,不心細,都死在皇宮裡了,哪裡哪能出來作威作福,他舉起酒杯道:“那聖人手稿,依咱家看來,肯定是僞稿,不值錢。咱家做個主,到時候十兩銀子賣給公明。”
“武器的方面歸我管,聽說孔府內有一張撼天弓,非武道宗師不能用。這種東西,用途不多,而且十分老舊,到時候折價五兩銀子賣給公明。”
徐青拱手道:“兩位哥哥,該走的流程,咱們還是得走。”
趙太監眯著眼:“那是自然,不過官方發賣,時間地點都是咱們定,而且要是有人不知好歹進來,那就讓他躺著出去……”
他語氣陰森,十分瘮人。
…
…
又過去幾日,官府張榜安民且不提,朝廷內部也在商討清丈東山省田畝的事。但近日來,北方連綿大雪,開始看,大家覺得是吉兆,可是大雪連日不停,顯然會有雪災的風險。
天寒地凍,也使得北虜入侵的勢頭越來越猛。
另外東夷人的海船在東山省近海附近虎視眈眈,窺伺機會,乃是極大威脅。
好在俞總兵的威懾力夠大,二來是朝廷平亂迅速,東夷人暫時沒找到機會。此事卻也是個隱患。
而作爲欽差的陳復,也到了衍聖公府,與武定侯、趙太監等人相見。
陳復隨意打發了兩個內朝走狗,徑自來到徐青面前,喜道:“公明,我與你總算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