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府,吳中縣海港口。五隻紅色的小船,靜靜停靠著。
小船隻是相對於遠處不能進港,在碼頭停泊的大海船而言。其實相對於普通的漁船,紅色小船要大上四五倍。
它們是那艘大海船的護衛,船身包裹了鐵皮,極爲嚴實。
這也是紅花會從蓮花教繼承的遺產。
無論是護衛船,還是大海船,都已經有些年頭。好在徐青財力支持下,這些船都得到翻新和修補。
船上的水手,都是以前蓮花教的老人,有豐富的海事經驗。
不過,僅靠眼前的海船,在海上的力量,還是要相對薄弱許多,難以發起有規模的海戰。
海上力量薄弱,基本上依賴於林天王,算是徐青目前的一大短板。
他這次出海,也有這方面的考量。
當然,玄天寶庫對他有非常大的誘惑。
否則徐青也不會冒一定程度的風險出海。
而且流波山在這個時節出現的大體位置,在離陸地較近的海域。
相對而言,比遠洋航行安全許多。
現在徐青要帶著這批手下,先出發去東島。
船上的物資、人員都經過了蘇憐卿的審查,並且是以民間商船和護衛的名義。
這些人,都事先被蘇憐卿提點過,不能在夫人面前,暴露紅花會的事。
紅花會繼承的是蓮花教的組織架構,在這方面,無疑有較好的紀律性。
除此之外,徐青還帶上了韓泰,並且有一位意外的客人。
江寧府的雷舉人。
他得知徐青要出海的消息,再三懇求,想跟著來見識一番。
考慮到雷舉人在清丈田畝這件事上功勞不小,而且十分識擡舉,屬於徐解元的友人範疇,徐青還是應下此事。
至於馮蕪,出來之後,亦是男裝打扮。
何況,大家也算是半個江湖人,沒啥特別的講究。
另外,蘇憐卿用神魂易容術,扮作一個在船員中,頗有威望的老者,混在了海船中,畢竟許多事情,都需要通過她來調度。
雷舉人則是帶了三個護衛混上來。
他武功不俗,只比當初未練髒的林天王差一截。這三個護衛,論實力亦不弱於王護衛他們。
若是真正海上遇到事情,亦是不錯的幫手。
伴隨海船起航,徐青發現了一件事,
隨著距離陸地越來越遠。
他身上的蛇形氣運,原本的青色在不斷褪去,與此同時,氣運小蛇的黑氣略有增加,但沒到十分兇險的程度。
他用神魂觀察雷舉人,發現對方身上的王朝氣運,亦肉眼可見潰散。
不過舉人沒有正式做官,身上的王朝氣運本身就比較少。
而且徐青此前已經發現,如果官員在沒有差遣的情況下,擅自離開自己的轄區,身上的王朝氣運會迅速消退許多。
當然,若是進士、舉人出身,依舊能保留住原本就有的那部分王朝氣運。
只是這種身份帶來的王朝氣運,相比官位和差遣帶來的,要少許多。
“我先前在江寧府時,氣運會更強,到了應天府,削弱倒不算多,因爲我在應天府神魂修煉蒼龍七宿隱脈,吸收龍氣,又能補上一部分氣運。”徐青暗自心想,“這些氣運,總歸是依賴於大虞王朝爲根基,所以離開大虞王朝的統治範圍,會迅速消散。但我本身又是武道、神魂的高手,自身也有氣運。所以氣運褪色,但減弱的程度,相比雷舉人低許多。”
雷舉人雖然也是厲害的武者,但綜合實力遠不能和徐青相比。
徐青也清楚,他現在對江寧府掌握越來越深,本身也使得他的氣運得到增強。
他掌握一府之地尚且如此,遑論皇帝掌握九州萬方。
可以說,皇帝本身的存在,對所有神魂高手都是一種天然的壓制,估計鬼仙在皇帝面前,都難以發揮出多少實力。
這麼看,皇帝最大的弱點就是肉身。
免不了生老病死,而且皇族修煉道術多半有什麼妨礙存在。
要不然的話,以皇帝的資源,修煉神魂,再反哺武道,個個都能長壽。
當然,皇帝的短命,也不能光從是否身體健壯的角度來分析。
溶於水、焚於火、吃錯藥……
畢竟血肉之軀的弱點,著實不少。
另外,皇帝掌握的資源,足以讓任何修煉者眼饞,所以歷朝歷代,都有道佛兩家的高人,圍繞皇帝打轉。
武道大宗師,亦是如此。
隨著離開陸地越遠,徐青的氣運小蛇,青色越來越淡之餘,尺寸也相應縮減,總體而言,還在徐青能接受的範圍。
若是他遠洋航行,估計尺寸會縮小許多。
另外,現在大虞王朝的水師力量薄弱,也是徐青氣運削減的原因。
樑閣老那種高層,自然懂一些這方面的事。
難怪聽到海寇作亂,就金風未動蟬先覺,跑路回京城了。
估計是心裡清楚,一旦海亂太厲害,他再想從海路回去,就十分危險。
目前東海之上,除卻真正的海寇外,主要是兩股勢力。
東海靠北主要是海沙幫,靠南則是巨鯨幫。
再往南是倭寇抱團的東溟幫。
裡面的真倭大都是扶桑島的敗犬,灰溜溜離開本島,所以不敢太靠北,離本土太近,自然就不斷往南發展了。
現在嶺南也有了不少倭寇的蹤跡。
而且這些倭寇,也被沿海走私的大族利用。
總體而言,東溟幫的實力非常可怕,但過於分散。
巨鯨幫和魏國公府爲首的四大家族牽扯較深,如今又和許多中小縉紳勳貴眉來眼去。
海沙幫則是明面和魏國公關係不淺,實際上卻背景很神秘。
但馮蕪提醒他的事,令徐青懷疑,海沙幫和玉親王有關。至於東溟幫的一些海寇,也和玉親王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牽扯。
眼下,林天王正被海沙幫、巨鯨幫南北夾擊,活動範圍被限制得很死。
而且林天王掃蕩這一片海域之後,其他商船,都選擇了繞道,並接受巨鯨幫、海沙幫的保護。
老林要不是有徐青在岸上給他撐著,根本趟不明白這海上的渾水。
當然,一開始林天王出現在東海時,著實風光了一些日子。
至於現在,引起了巨鯨幫、海沙幫的重視,可以說是舉步維艱。
徐青對此,心裡有點樂見其成。
老林太飄了。
需要壓一壓。
哎,他也討厭別人壓自己,可是自己又忍不住壓別人。
人的本性,便是賤!
這也是立場決定的。
徐青雖然和林天王是合作關係,雙方也下意識會搶奪主導權。只不過林天王現在屬於劣勢的一方。
徐青當然不懷疑他和林天王的私交。
但另一方面,如果林天王實力比他強大許多,徐青毫不懷疑,林天王會直接強行拉他入夥,做他的狗頭軍師以及二當家。
船是大清早出發,到了傍晚,來到林天王經營的東島。
…
…
林天王早早得到消息,掐準時間候著。
見到徐青和馮蕪,連忙過來見禮。
他對馮蕪的著裝,倒不是十分在意,並知趣地沒提蘇憐卿的事。男人在這方面,天然有默契。
雖然徐青和蘇憐卿並沒有外界想象的那種關係。
但蘇憐卿的重要性,遠比情人之類的,重要許多。
她是徐青在暗處的影子,亦是一雙眼睛。
雷舉人見他們寒暄完畢,說道:“老林,你都不跟我打招呼?”
林天王哼了一聲:“你小子不是來拜見我的,讓我向你先打招呼,我給你臉了?”
雷舉人臉一黑,說道:“你這人用得著老子的時候,一口一個兄弟,現在用不著,就不是兄弟了?”
林天王臉皮一抽,“你在我公明兄弟面前,陰陽怪氣我是吧。”
馮蕪抿嘴一笑。
徐青莞爾:“雷老爺,兄長,咱們先進去說話。”
到了裡面。
林天王又先問雷舉人,“你來找我做什麼?”
“我想練髒。”雷舉人直接說出來意。
林天王瞧了他一眼,搖頭道:“你年紀太大,就算悟出這境界,對你的實力也難有很大的提升。”
雷舉人:“就問你幫不幫?”
林天王:“你要問什麼,我都可以教給你,但醜話說在前面,你到時候練不出名堂,別怪我。”
雷舉人:“這一點,我還是信你的。”
林天王這一問一答也是講究,免得徐青誤會他和雷舉人私下有勾結。
雷舉人亦是趁機向徐青解釋他來東島的緣故。
別看他們是武夫,實際都是老江湖,大事上從來不犯糊塗,小事能裝糊塗。
徐青是由得他們演戲,畢竟肯用這種方式解釋,本身就代表了態度。
當然,徐青對林天王現在是更放心了。
因爲他在東島上,氣運小蛇居然還有明顯的增長。
這說明,東島的勢力,他確實佔據了一部分。
林天王沒有和他離心。
接下來是接風洗塵的宴席。
林天王叫來高公遠。
蘇烈辦事果然專業,將人弄了出來,不過三法司的文書裡,高公遠確實已經被判斬立決了,世上再也沒這個人。
當然,這個過程也不簡單,還有蘇憐卿出手配合。
另外,高公遠爲了不再多生是非,將自己毀了容,連嗓子都用丹溪翁的藥,受到摧殘,變了聲音。
徐青只能暗自感慨。
能在海上混飯吃的,果然都是狠人。
徐青當然沒有急著帶走高公遠去找流波山。
因爲有一個關鍵事情必須解決。
那就是處理巨鯨幫、海沙幫的威脅,否則打開了寶庫,在茫茫大海上,也容易給人做嫁衣。
酒酣耳熱之際,徐青道:“兄長,這次和巨鯨幫、海沙幫之戰,可有定計?”
林天王說道:“若非公明賢弟助我得此人,老哥我這次怕是要栽了。”
他說話間,指著高公遠,接續道:“你來說說巨鯨幫的佈置。”
高公遠隨即說了巨鯨幫方面的佈置。海上巡邏,封堵航線,並非簡單的事。
這不但對海船要求極高,也要對天時極爲了解。
因此巨鯨幫在海上巡遊的航線,都是十分固定的。
當然,林天王他們的海船,同樣要依據天時出發,連徐青他們的海船同樣如此。
不然的話,一旦遇上風暴,便有全船覆沒的風險。
尤其是近海海域的天時,往往注重風勢和潮汐。
這裡面的學問很大。
高公遠正是此道的大行家。
他對此侃侃而談,說道關節處,眉飛色舞,泛起強烈的自信。
徐青不得不承認,在每個人自己擅長的領域裡,都是自己這篇故事的主角。
徐青聽得很用心,直接開啓了絕對專注的狀態,並不時提問,再和自己記憶裡一些航海知識結合。
其實許多知識,他從前都略過,但是不懂。
現在有高公遠用自身豐富的經驗解釋,徐青在絕對專注的狀態下,立時有許多收穫,並且舉一反三。
這讓林天王他們驚訝。
至於高公遠,則是驚駭。
因爲有些細節,不是專業的老水手,根本問不出來。
他不得不承認,徐青能在小小年紀,於南直隸縱橫捭闔,其天生的宿慧,確然不是虛言。
若是一般人詢問,高公遠多少會藏私。
但徐青不一樣,可以說徐青是他全家的救命恩人,而且他的家眷如今流放到嶺南,那裡也是徐青妻舅的地盤。
其意義不言而喻。
何況徐青何等身份,即使學會這些,也不會對高公遠的價值產生影響。
至於徐青本身,一來是多少有點好學癖,二來提前瞭解,即使用不上,也是有備無患。
他做人一向如此,要將命運,儘可能掌握在自己手裡。
…
…
京城,偃月堂。
“首輔,這是江寧方面傳來的急報。”
江寧府如今傳遞回來的情報,甚至優先級還在應天府之上。
而且和一般的八百里加急不同,江寧府的密信,有特殊的秘密渠道,能做到一日內往返。
因爲皇帝是真的全力在支持首輔變法,如今偃月堂的奇人異士,非常之多。
這也是皇帝不得已爲之。大虞朝已經立國兩百多年,無論如何都避免不了走向末路。
如果不變法,那就是等死。
變法,還有一線希望。
何況皇帝本身爲了追求長生,已經將自身和大虞朝的龍脈綁定,如果大虞朝分崩離析,皇帝會萬劫不復,甚至連來世都不會再有。
這也使老皇帝爲了求生,不得不奮力一搏。
其實這也是老皇帝自己做出的選擇。
在他抽取龍脈,融入自身之前,朝天觀主早已將種種利害說得十分明白。
皇帝依舊選擇了這條路。
因爲縱然有來世,他也沒有今世的記憶,也不可能再是皇帝,與其如此,不如轟轟烈烈,與天爭命一回。
甚至於,變法都不是他第一次嘗試。
早年間已經做過一次。
結果只成功了一小部分,依舊避免不了天下局勢越發惡劣。
他擺爛過,最終在晚年,準備再次奮力一擊。
天子有天子的尊嚴,不能那麼輕易地向命運低頭。
而首輔的意志比天子更堅定,更無畏。
甚至有人傳聞,首輔是前朝的宰相王荊公、脫脫這類人物再世……
然而,首輔在個人享受方面,更像李林甫。
有人評價徐青雖然年少,卻日暮窮途,倒行逆施。
首輔行事,其實也不計較將來以及身後事。
而且兩人都是年少得志的標誌性人物。
目前偃月堂內,不少人發現首輔對徐青特別關注。
故而隱約有傳聞,徐青是首輔的私生子。
首輔根本不在意這些風言風語,拿起江寧府的情報,先看了江寧府最近清丈田畝、天機學宮以及金光寺的變故……
他一樁樁事看下去,最後目光落在徐青出海的事情上。
他撫須道:“派人將金陽府的吳知府喚來見我。”
…
…
天寒地凍。
吳知府聽到是首輔召見,只能從溫香軟玉的被窩裡爬出來。
他這些日子,爲了結交京中的達官貴人,下狠心買了好幾匹瘦馬,而且爲了驗貨,不惜親身上陣。
如此一來,不免有些體虛。
到了外面,寒風一吹,腳都打哆嗦。
但首輔召見,豈能不去。
吳知府只好上了快馬,拿著令牌,跟著使者迅速往京城去。
一路疾馳,來到偃月堂。
吳知府見到首輔時。
早有婢女呈上熱湯,還有一股靈參的味道。
喝完之後,不免心裡暖烘烘的。
相爺待人,真是周到啊!
“吳知府,我聽說你在南直隸做巡按御史時,剿滅了不少水匪,著實是個能臣幹吏。”
“元輔,下臣愧不敢當。”
首輔笑道:“朝廷去年開始,就恢復了靖海衛,如今東海海寇,愈發猖獗。我準備升你爲右僉都御史,率三千靖海衛,巡察東南沿海州府。”
吳知府現在是從四品,右僉都御史是正四品。
而且在地方上,巡按御史主要權力是彈劾,而右僉都御史巡察地方時,可以直接糾察當地官員的不法行爲。
有一定的執法權。
而且到了這一步之後,吳知府今後的升遷任免,便會進入內閣大佬和六部尚書級別的視線裡。
屬於準朝廷的準高官序列了。
吳知府沒想到,他在金陽府才幹這麼點時間,便有如此奇遇。
祖墳冒青煙,升官都不至於這麼快吧。
他本能覺得裡面有坑,卻又不敢拒絕。
首輔十分善解人意,說道:“你到了東南之後,一定要詳細瞭解當地實情。三千靖海衛的力量,不足以稱霸東海、南洋,但對付小股海寇,還是足夠的。而且有善於打海戰的衛所指揮使幫你指揮,你不用擔心能力的問題。另外,到了地方上,多和馮西風、徐青這些地方人物聯繫,瞭解地方實情。”
吳知府立時明白,這是首輔要用他和徐青他們打配合,清掃東海沿海的海寇。
這擔子確實重。
巨鯨幫、海沙幫、東溟幫這些,哪一個是好惹的。
不過有徐青幫忙,倒不是不能成事。
“下官一定竭盡死力,分陛下之憂。”吳知府忙下拜。
首輔道:“這次靖海衛出師,只是朝廷清剿海寇的開始。你不用有太重的心理負擔,只要用心爲朝廷效力,有什麼不得已的差錯,本官會爲你擔著。”
吳知府連忙感恩相爺。
隨後,首輔讓吳知府去會館等消息。
這種事,他雖然決定了,該走的流程一定要走。
另外,靖海衛實際上早就準備好了。
馮巡按現在多了個監軍道的職務,還加了操江都御史的官職,負責江防。
東南海防現在是交給了吳大人。
吳大人心裡明白,這是首輔看重了他和徐青的關係,要利用他,來和徐青打配合,清掃東南海寇。
眼下是開胃菜。
一旦摸清東南海寇的底細,纔是靖海衛大軍真正出動的時候。
而馮巡按整頓江防,亦是對海寇依賴的陸上物資做出精準打擊。
相比之下,應天府清丈田畝的事,實際上都是個幌子,無足輕重。
吳大人人在家中坐,官從天上來。
人家拚關係背景,他拚弟子!
不過,人一旦往上爬,多遠的關係都會自己上來動。
吳大人剛回到會館,便有他的老鄉吏部的小天官張侍郎派人請他過去。
他到了之後,從老鄉這裡知曉,首輔早在吏部這裡打了招呼,一切流程都是從速從簡。
而且這次,張侍郎對吳大人的態度愈發親熱,比當初大家都是舉人時,要親熱許多呢。
吳大人不得不感謝好弟子,讓他尋回了消失多年的友情。
雖然現在吳大人和張侍郎的品級依舊有不小的差距,權力也差了許多,但這些不足以成爲兩者友誼的障礙了。
兩位老鄉,大醉一場,又是追憶青春年少。
最後依依惜別。
吳大人離開侍郎府,神清氣爽。
這半年來,其實有一些沒見識的小官僚,暗地裡說什麼酸話,他走了狗屎運之類,註定是首輔的走狗。
現在他要這些看不起他的人瞧瞧,老爺這一路飛昇,豈是爾等犬輩所能及?
讓你們這些犬輩,羨慕嫉妒去吧!
正如公明所言:
韶華休笑本無根。
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
南直隸,你們的吳老爺,他又回來了!
雖然嚴冬酷寒,吳大人心裡卻是暖洋洋的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