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首輔對謝泉的大言,似乎毫無反應。
謝泉心裡對此毫不意外,緩緩起身。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大言慚慚,直來直往。如果不向首輔舉薦徐青,說徐青的好處,反倒不是謝泉的作風,反而可能會讓首輔抓著問他徐青的事。
他現在這麼一說,首輔自然會略過此事。
世上的人,哪怕很聰明,做事情久了,也會有固有的套路痕跡存在。
首輔如此,皇帝也如此。
甚至徐青的心思都很好猜,這人喜歡抓住問題的核心本質,選擇對自己有利,且讓別人也覺得對他自己有利的一面,如同治水,善於因勢利導。
或者說,徐青這種人,本身就像水一樣。
遇到高山就繞開,遇到大江大河就想辦法加入,講究綿綿泊泊,從而養成沛然難御的大勢。
首輔則不同,是堅韌巍峨的高山,使的是無堅不摧的太阿神劍。
這也是兩者之間,地位的差別。
謝泉心思電閃而過,拿出馮巡按的兩份奏疏。
一份內容是彈劾南直隸上上下下。
另一份是主動請纓爲朝廷穩住東南形勢。
首輔將兩份奏疏看得很仔細,良久之後,說道:“馮西風做不出這樣的事,是徐公明的手筆吧。”
謝泉點頭道:“太阿公明察無過。”
他先前在馮西風那裡說的話,自然是故意對馮西風開玩笑的,實際上這種風格,猜也猜得到是徐青的手筆。
首輔:“事情我知道了,你用心準備春闈的事,少在外面走動。”
“唯。”謝泉鬆一口氣,他心知,這事算是成了。
…
…
謝泉是一路疾馳過來的,只比朝廷收到的八百里加急晚了一天。
在昨天,一干重臣在萬壽宮外跪了一夜。
皇帝很生氣,不但砸碎了很多東西,還去太祖皇帝的神位前懺悔了足足一個時辰,哭得很傷心。
他哭了一個時辰,一干重臣便跟著哭了一夜。
首輔沒去,他忙了一夜。
白天也沒休息,繼續處理公務。
謝泉來的正好。
首輔揣著馮巡按的兩份奏疏來到萬壽宮。
一干重臣見到首輔出現,紛紛像是看到救星。
首輔看了衆位重臣一眼,然後對看門的內監道:“趙公公,你去通傳一聲,就說我來了。”
那內監立馬應下,進入殿內。
不一會兒,殿內響起一記重重的金鉢聲。
傳話的內監出來,“張閣老,陛下讓大家都進去。”
衆人如蒙大赦,跟著首輔魚貫入內。
“看著朕生了一天的氣,諸位累著了吧。”皇帝的話飄到重臣們的耳朵裡。
“臣罪該萬死。”
皇帝不耐煩地揮了揮袖子,道:“這一天,你們應該在想這個事,朕也在想這個事,既然大家都想了這麼久,你們說說,事情到底該怎麼辦。”
重臣們紛紛看向首輔。
首輔道:“臣以爲,此事是針對‘清丈田畝’而來。”
重臣們紛紛低下頭。
皇帝冷笑道:“朝廷只是開了一個‘清丈田畝’的頭,還沒開始實行,他們就敢在東南作亂。要是朕打算官紳一體當差,一體納糧,他們是不是要打到這裡來?”
重臣們忙磕頭如搗蒜,根本不敢回話。
皇帝看了他們一眼,緩緩道:“你們也別磕頭了,看著煩。說一說吧,該怎麼辦,王鞏,你是刑部尚書,又是南直隸人,你來說說,應該怎麼處理這件事?”
王鞏連忙道:“回稟陛下,臣以爲當嚴查,對幕後之人,加以嚴懲。”
其餘重臣見王鞏作爲南直隸一系的大佬,都在此表態,自然心中少了顧忌,連忙附和。
“張閣老,你來說,既然要嚴查此案,應該派誰去?”
首輔道:“陛下,查是要嚴查,但東南之亂,不可綿延太久,否則有社稷動搖的危險。臣以爲,此時應該先任命一位欽差,坐鎮東南,先平亂,再嚴查幕後主使。”
皇帝道:“朝中何人合適?”
首輔道:“如果從中樞派欽差過去,一路儀仗,一來時間過長,二來恐引起天下議論洶洶,若是直接走海路,賊寇本就是海寇,若是膽大包天,襲擊欽差。因此最好在南直隸直接任命一位欽差。”
“張閣老誠老成之言。樑閣老還在南直隸未歸,不如請他出面。”王鞏舉薦道。
首輔搖頭:“我已經收到樑閣老回程的信,他走的又是海路,這時再命其返回,一來是不好找到人,二來返程有危險。除此之外,等樑閣老回京,陛下正好向他諮議南直隸的事。最重要的一點是,樑閣老身份太高,作爲欽差,恐使幕後之人自以爲窮途末路,狗急跳牆。所以這欽差人選,不宜官位過高,也不宜和南直隸縉紳勳貴等有過多牽扯。”
皇帝道:“張閣老這麼說,是否心中已有人選?”
首輔於是拿出馮巡按的奏疏,道:“陛下,這是南直隸巡按御史馮西風彈劾南直隸上下官員的奏疏。”
隨即有內監來取奏疏,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看了一遍,道:“那就選這個馮西風做欽差吧,首輔以爲,當給他加個什麼差遣?”
首輔隨即取出另一份奏疏。
皇帝看過後,說道:“此誠忠心國事之人,那就依其所言,加監軍道之職。”
首輔又道:“陛下,可命應天知府許忠義,在應天府試行清丈田畝,由馮西風監察。至於江寧府清丈田畝之事,樑閣老的奏疏已經送到,純系江寧士紳自願,其中沒有冤情。”
重臣中,不免有人說道:“此時在應天府清丈田畝,怕是不利於大局穩定。”
首輔道:“這時候,有意阻擾在應天府清丈田畝之人,察其動機,肯定和這次東南倭寇之亂怕是脫不開干係。”
他說到此,向皇帝行禮道:“陛下,臣以爲,可明發‘清田’旨意,並在裡面加上臣剛纔所言。”
“準。”
於是,這樁驚動朝堂的大事,在首輔和皇帝三言兩語間平息,亦使多日來,有關“清丈田畝”的爭議,落下帷幕。
重臣們有了這個結果,亦各自鬆一口氣。
隨後,皇帝命衆人告退,留下首輔獨對。
“陛下,不知留臣還有何事?”首輔問道。
皇帝:“聽說馮西風要嫁女兒給南直隸今次科試的解元徐青?”
“確有此事,陛下如何得知這等小事的?”皇帝看了首輔一眼,隨即寫下“金玉良緣”四字,蓋下自己的私章,說道:“你派人將這幅字贈給他們小夫妻吧。”
首輔連忙道:“陛下天恩浩蕩,馮西風焉能不效死力。”
皇帝點點頭,說道:“家事國事,都要你來操心,你也累了,拿著這幅字,回去休息吧。”
首輔連忙謝恩告退。
他出去之後,先前看門的內監,忙過來攙扶相送,即將送首輔出得宮門時,內監道:“閣老,小人是江寧徐解元的同鄉舊識。”
首輔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直接出了宮門。
那內監低頭恭送,直到首輔消失在他視線裡,摸了摸後背,已經溼透了。他剛纔冒著天大的膽子,道出自身來歷,就是爲了賭一把。
他回去之後,沒等多久,有內監道:“趙保,老祖宗喚你過去。”
趙內監於是跟著過去,剛到房門外,便被幾名內監抓住,按著一頓板子招呼下去,直將他打個半死,裡面老祖宗幽幽方纔道:“趙保啊,這萬壽宮留不住你,你養好傷,拿我的腰牌去玉親王府吧。”
趙內監忙哭道:“老祖宗,孫兒哪裡做得不對,求你繼續責罰我,可千萬別趕我走。”
“好了,你聽我的吩咐便是,玉親王府那裡的造化,比我這大。”
趙內監面上哭喪不已,卻心裡暗自驚喜。
他能在皇宮大內迅速混到在萬壽宮侍奉皇帝的機會,其實背後有一股神秘力量助力。
但皇帝身邊何等危險,而且前途遠不如玉親王府,所以能挨一頓板子,脫離萬壽宮,實是天大的幸事。
而且他還告知了首輔自己的來歷,這也是一個伏筆,將來指不定能得到什麼好機緣。
畢竟,先前皇帝賜字給徐青夫婦,令首輔轉交,他都聽到了。
料想徐青和首輔之間必有很深的干係。
因此賭了一把。
至於他和徐青有深仇大恨,這在大人物眼裡,怕是加分項。
反正他已經無家無後,要賭自然得賭大一點。
其實他本身都沒有找徐青報仇的念頭了,現今的他,只想不斷往上爬,爬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爲了達成這個目標,與仇人合作,都不算什麼。
他這一路,吃了太多太多的苦!
只有那太監老祖宗的位置,才配得上他這一路的辛酸苦辣和顛沛流離。
而且聽說皇宮中有一本給太監修煉的無上寶典,練到最高層次,能使人血肉再生,一直由大內的太監老祖保管著。
那也是他的目標之一。
…
…
抓了高公遠的家眷,進行審案結案之後,徐青一下子陷入完全的閒暇中。
他利用寒玉玨,幫助馮蕪修煉到驅物大成的境界。
到了這一步,只要機緣一到,便可晉升顯形之境。
徐青勸她放下心,不要爲此憂慮。
兩人琴瑟和諧,好似提前進入夫妻相處,舉案齊眉的狀態中。
這也是馮西風本身是個不拘禮法的人,換個古板的岳父,肯定不會讓兩人在成親前,有過多接觸。
不過,馮西風也享受這段女兒還在家裡的時光。
不時還能找準女婿縱論天下大勢,臧否人物。
他很長時間,沒有這樣快活了。
哪怕冬日的寒意已經到來,亦散不掉他心中的暖意。
日子一天天過去,婚期越來越近。
徐青按照步驟,準備著跟婚事相關的一切。
成親的地方,當然在江寧府,邀請的名單,早已定下。
馮蕪看著一長串的名單,咂舌道:“這人也太多了,有許多你都不認識吧,這樣請人來,到底好麼?”
徐青:“我知道你不喜歡熱鬧,但這一次,希望你忍耐一下。不是我故意要請這麼多人,而是請的人越多,大家越安心。希望經歷過這一次的事情之後,外界可別把我繼續當成什麼可怕的混世魔王。”
馮蕪抿嘴一笑:“你不但是混世魔王,還欺師呢。”
徐青微微一笑:“可以不可騎師呢?”
馮蕪先沒反應過來,不過很快明白了意思,雙臉一紅,說道:“我看過舅舅家姨娘給我的春宮圖,別以爲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姿勢。”
大戶人家,女兒出嫁前,總要學一些侍奉夫君的手段。
馮蕪沒有母親,便由舅父家的姨娘代勞。
徐青笑了笑:“好了,不逗你。這次幫林天王辦了事,他打算將那枚四曲靈參拿出來煉藥,已經和丹溪翁、徐福他們在研究趕工了,爭取在咱們成親之前,奉上丹藥,屆時可助你一臂之力。”
馮蕪:“難怪你叫我不用擔心‘顯形’的事,原來早有算計了。”
徐青微微一笑:“我可不是故意瞞你,何況你也一直不說,顯形之後,有什麼驚喜給我。”
馮蕪:“顯形之後,咱們就可以神交啦,當然,不止這個好處。”
“神交?”徐青來了興趣。
馮蕪:“只有神交之後,咱們才能孕育出最精華的子孫後代,不過,神交孕育子孫,在我懷孕期間,需要消耗的修煉資源可不少,你要做好準備。”
“放心,我一定承擔起這個責任。”
馮蕪微笑道:“我肯定要吃窮你。”
徐青笑了笑:“不怕。”
馮蕪明知徐青是哄她,依舊感到開心,大概被人愛,總是讓人心情愉悅的。不過,實際上不需要徐青付出什麼修煉資源。
因爲那時候,她就能叫上徐青,去開啓玄天寶庫了。
有玄天寶庫在,徐青想必也能借此更上一個修行臺階。
那是玄天道人的寶庫,師父便是爲了這個秘密喪命的。
馮蕪清楚,這個秘密一旦泄露出去,將會惹來許多武道和道術高手的覬覦。
她正因如此,一直忍住不說,直到有能力將寶庫開啓,纔會向徐青吐露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