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雪後初晴,皚皚白雪在陽光下映出銀質的顏色,院子裡翠竹也愈發青翠欲滴。
梅玉坐在窗前,本來在看一份棠寧交給她的清單,卻被兩三隻飛來飛去覓食的喜鵲吸引了視線。
她看着那些快樂的嘰嘰喳喳的小鳥兒,笑得眼角彎彎的。
昨天晚上,趙文素好溫柔。不,他一直都很溫柔,但昨晚上就是感覺不一樣了,到底哪裡不一樣了?是他眼眸中多了一份沉溺,是他格外的憐惜?似乎都不是,還是因爲自己的心境……改變了?
趙鴻飛一進院子就看到窗櫺前的傻丫頭。她拿着一支筆,筆端抵在下頜,歪着腦袋出神。眸子亮晶晶的,不知在想什麼,笑得好像三月微風裡的迎春花。
他破壞的心思又上來了。
他貓腰偷偷溜到窗臺下面,猛地跳出來扮鬼臉:“小黃毛,向你哥哥笑一笑;小黃毛,爲啥你不跳一跳……”
梅玉嚇得把紙筆一扔,跳起來。
她拍着胸脯,“二少爺!你不去學堂,又來打趣我。”
趙鴻飛從窗口跳進來,帶起一陣寒風,“我就要來!”
梅玉氣呼呼跺腳,衝他喊:“你真討厭!”
他愈發唱得起勁了,叉着腰站在那裡,眉飛色舞,“小黃毛,向你哥哥笑一笑……”
梅玉就知道對付這種人,要採取不聞不問的策略。她把清單和筆撿起,重新坐好,埋頭自己讀自己的。
趙鴻飛不依不撓上去揪她的頭髮,笑嘻嘻說:“嘿,醜丫頭?你眉毛那麼淡,鼻子又塌,嘴脣也醜。我就奇怪了,爹之前不說要找個漂亮的嗎?就算沒有我娘那般的絕色,也不能比大嫂差吧。真不知他看上你哪裡了。”
梅玉的心忽地一沉一沉的,霍地站起來。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末了,她瞪着他:“二少爺,我又沒有惹你,何苦專門跑來挖苦我!既討厭我,別來就是了。”
趙鴻飛還待說什麼,陳媽走進來拽他,“我的少爺,這是你爹臥室,又只有姨娘一個年輕女人。你這兩天來得也太勤了吧!”
趙鴻飛不服氣地嚷嚷,“我怎麼了,我就看她不順眼。鄉下來的,這麼寶貝幹嗎。”陳媽把他拖出去了。
這之後不久,陳媽就瞅了個空跟趙文素說:“老爺,二少爺近來愛來這兒逗姨娘。按小人說,少爺年歲大了,房裡除了小廝,該放丫鬟了。”
趙文素知道自己兒子的德行,不甚在意,當時回覆:“他整天在外頭就惹這個逗那個的,學堂先生也告了兩回狀。也罷,改天我跟棠寧說說。”
還說這邊廂,梅玉重重坐回去。
如春風一般輕快的心情卻已經不復。怔怔望着窗外的竹子出神。
趙文素的妻子……似乎叫蘭卿吧,真是很美麗的名字。趙禮正和趙鴻飛都長得那麼俊朗出衆,母親一定也跟名字一般美麗。
什麼樣的女子才能配得上趙文素呢?
她可能有彎彎的眉毛,月牙一般的臉龐,一對清如泉的明眸,一雙撫古琴的素手……想象着那琴簫合奏的神仙眷侶,又想想自己的笨拙,胸膛涌起一股酸酸的、澀澀的東西。
看看窗外,那叢翠竹下原本平整無痕的雪地,被各種腳印踩得雜亂無章,一如此刻的心緒。
正暗自發怔,忽然紫芙走來說大少奶奶有事找她。原來下面佃戶說要過來用農物換錢,棠寧就讓梅玉去驗收。
梅玉正巴不得幹活來沖掉亂七八糟的念頭。
她理不清心裡紛繁的思緒,也不想弄懂。
又或者,潛意識的自卑自憐和對未知前路的恐懼,使得她下意識地逃避。
誰知道呢?
她拿着單子和錢來到前庭。
那老佃農正在門房那兒打尖,見一個陌生的姑娘帶着幾個小廝來,小心翼翼問道:“喲,平時都是大少奶奶房的大丫頭來的,今兒這是……?”
梅玉朝他笑呵呵地說,“大少奶奶要養胎,派我來也是一樣的。我是老爺房內的,姓周。”
佃戶指着地下一堆東西,“周大姐,那你看看吧。可說好了,全都按市價給。”
梅玉點頭,叫小廝把野味一樣樣分開清點,狍子,野鹿,家雞,黃羊……檢驗完畢,梅玉說:“哎,不對吧!”
那老頭兒趕着問:“什麼不對?”
梅玉指着地上亂七八糟的東西,“喏,這隻黃羊像死兩天了,應該不是鮮宰殺的。這個我不論你。但野鹿呢?那明明是香獐,不是野鹿!還有照你寫的單子,少了兩隻雞和一隻鵝。”
一個小廝說:“啊?前兩次朱老兒拿了這個來都說是小品種的野鹿啊。”
梅玉好笑地搖搖頭,盯着那老漢說:“野鹿和野香獐長得象。可我敢打保票,這是香獐!”
那老農以前糊弄過幾回,今日被揭穿,擦着臉上的汗道:“我老頭子眼花,哪曉得什麼獐子鹿兒。香獐也是很不錯的嘛!”
梅玉笑起來,並不戳穿他的謊言。她清楚農戶生活不易。
“沒事的。您老今兒大概趕得太急,弄亂了。我去找賬房重新算過錢,您稍等啊。”
朱老兒擋在她面前,哀求道:“我的姑奶奶,你把錢先支給我,少的雞鵝算我賒的。獐子的事情,我回頭給你換去。”
梅玉躊躇了一下,解釋道:“這麼點野味,事後也不好意思專門跑到您家去討要。現扣了錢,乾乾脆脆的,誰也不欠誰。這不好麼?”
她並不是不想,但這個家又不是她做主。她嘆息着,找賬房算好了錢,叫佃戶畫押,方纔把銀子給他。
朱老漢此時也不尷尬了,只讚許地望着梅玉:“這深宅大院裡,也不是人人都五穀不分的嘛。”
聽到五穀不分,梅玉很自然地想到下一句“四體不勤”,不知道怎麼的就想到整天吊兒郎當不事生產的趙鴻飛,笑得都要停不下來了。
送走朱老漢,梅玉繼續招呼小廝們收拾野物,拿到廚房去。
正忙碌着,忽然大門被怦怦撞響。
門房去開門,還不及退後,就被氣勢洶洶衝進來的一羣人撞倒。梅玉嚇了一跳,看見當先一個滿臉絡腮鬍須的魁梧漢子叉腰大喊:“把它個門板給老子砸個稀巴爛!”
一羣男人呼啦啦衝進來,在院子裡肆虐。
門被撞爛倒下,花盆被踢得四分五裂,還有的闖進堂屋摔東西,乒乒乓乓的震天響。
措手不及的幾個小廝被滿身蠻力的農夫一巴掌扇暈在地。趙家雖有好些家丁,但今日恰好大部分隨趙文素出去了,趙禮正和趙鴻飛全都不在,剩下四五個家丁和管家聞聲趕來。
梅玉躲在一棵樹後,心驚肉跳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她轉身想要回後院報信,叫棠寧快快關門保護自己。
不料魁梧漢子上前把她推倒在地,仔細一瞧,頓時火冒三丈:“我呸,連小丫環都穿金戴銀!”
他惡狠狠地朝她吐口水:“地主家沒一個好東西!還不是壓榨欺負我們這些沒有靠山沒有勢力的佃戶得來的!”
梅玉驚慌地往後縮。
另一個頭長剌子的男人湊近來抓她的胳膊,壞笑道:“好生美貌的小娘子!”
梅玉尖叫一聲,拼命反抗。
男人只管用手摸她的臉、脖子,觸手滑膩,不由淫心大起。
哪料梅玉力氣大得驚人,撓得他手臂流血,吃痛放開手。梅玉趁機兔子一般跑掉。
男人怒得大步上去提起她後領,狠狠摜倒在地,“好你個臭丫頭,竟敢打你爺爺!今天就給你點顏色瞧瞧!”說着挽起袖子作勢要打。
嚇壞了的梅玉轉身大力踹他。一腳過去那男人頓覺腿骨斷裂了一般劇痛,疼得哇哇大叫,完全沒想到這瘦弱姑娘有這麼大勁。
梅玉還待反抗,這時趙文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