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後的一天,管家德安請梅玉過去,跟她說了件事:“周姨娘從鄉下過來,不懂得趙家的宗法家規吧!前兒的事過去就算了,大少爺主要擔心呢,年關的大祭在即,一點錯出不得。他吩咐我,務必使姨娘熟悉家法。現在有空,就來學一學吧。”
梅玉慚愧萬分,哪裡能說一個不字。這管家德安,不似趙文素的溫和有禮,沒有陳媽的囉嗦嘮叨,每日到老爺跟前請示事情,都是極爲利索乾脆的。人長得也一派精明相貌,對梅玉慣來不鹹不淡,只說過幾句話。梅玉雖然在趙府的時間不長,心裡已對每個人都有了計較,對他自然敬而畏之。
她搬了板凳,聽管家正襟危坐開講:“俗話說,秋分小祭,冬至中祭,初一年祭。另外還有三年一大祭。前面三祭,只宗子一門祭拜便可,而三年大祭,本代宗子五服之內的宗人都必須參加——”
梅玉訥訥插問:“五服是什麼?宗子是什麼?”
被打斷的管家頓了頓,瞟她一眼,“趙氏先祖死後,指派嫡長子爲此族的主要負責人,這就是大宗;先祖的其餘後代,又各自分離,自立成宗,叫做小宗。每一代大宗的繼承人,就是宗子,其餘無繼承權的受宗子撫養,叫做宗人。比如老爺趙文素是這一代的宗子,大少爺趙禮正就是下一代的宗子,二少爺趙鴻飛依附於宗子之下,五世則遷——”
梅玉又問:“五世則遷是什麼意思?”
管家深呼吸一口氣,按捺不耐道:“這便是關係到五服了。從血緣親疏來分,近親屬到遠親屬依次分爲斬衰親、齊衰親、大功親、小功親、緦麻親。嫡長子一房永遠流傳,而小宗到第六代,親屬關係就終止了,另立門戶,自成祖先,所以小宗‘五世則遷’……”
管家噼裡啪啦說了一通,發現自己扯遠了,想喝一口水重歸正題,瞥見坐在地下的女子一臉呆傻,驚訝:“怎麼,我說的不清楚嗎?”
梅玉瞪着無辜的大眼睛:“在鄉下,見人喊哥喊姐,沒那麼多講究。”
管家不悅地看她一眼,“這裡是趙府!”又問:“那剛纔我說的最基本的五服,該記住了罷?”
梅玉低頭不語。
管家滿面豫色,拂袖道:“叫我怎麼教呢?連五服親屬都不懂。想想以前太太,知書達理、賢淑貞婉,出身卑賤和大家閨秀真是不能比啊!”言語中的不屑昭昭然。
聽了管家的話,梅玉死死咬着脣。
最後管家發現她實在連最基本都不會,只好寫了一張至簡單的尊親屬和卑親屬的順序表讓她背熟,自己去忙別的了。
“高祖、曾祖、祖、父、同輩、子、孫、曾孫、玄孫,謂之九族。”
梅玉鬱悶地捧着這麼一張紙,留在小廳裡。
管家不知道我不識字嗎?
她愁眉苦臉看着那些字。
她總算記得中間的“同輩”指的是趙文素。那麼“同輩”上面,就是祖父,祖父的父親……那是什麼字來着?辨認了半晌,她好歹認出“祖”和“孫”兩個字,其餘的一點辦法都沒有。
正一籌莫展之際,忽聽有人叫喚,“小黃毛,小黃毛,叫你呢!”
梅玉伸脖子一看,趙鴻飛抱着一袋東西,一蹦一跳走進來,嘴巴嘎嘣嘎嘣嚼東西,“我去嫂子那裡,她說你病剛好,叫我帶些補品給你。她有身子不便過來。哎,你蹲在這裡幹什麼?”
“管家讓我學家法。”梅玉不好意思地輕聲說。
趙鴻飛瞟了一眼那張紙,“學這東西幹嗎,又沒用!是不是管家逼你?別管他,他就那樣!總是臉黑黑的。”
“不是的,”她搖搖頭,猶豫了一下,舉起那張紙,討好地對他笑笑,“二少爺,最開頭兩個字,是什麼?”
趙鴻飛覺有趣,看着這個小得好像一隻貓的女孩兒,笑嘻嘻地逗她:“你求哥哥我呀,求我就告訴你。”
梅玉說:“求求二少爺。”
趙鴻飛哈哈大笑,朝她扮鬼臉,用惡劣又譏諷的口氣說:“上當咯!誰要教你這個笨蛋!鄉巴佬也像學字,笑死人了!”
他把那袋東西砸到梅玉身上。紅棗“嘩啦嘩啦”灑了一地。然後得意地走了
梅玉嗚地哭起來。哭了一會兒,她心疼滾落在地的紅棗,一邊擦眼淚一邊跪在地上一顆一顆地撿起來。
趙文素回來發現她眼皮紅腫,“發生什麼事了?”
梅玉把臉扭向一邊。
他追問。
再躲。
趙文素用力掰過她的身子,嚴肅地問:“誰欺負你?你告訴我。”
梅玉搖搖頭,垂着眼說:“大少爺要我學家法。我……不太懂。你得空,能教我認字嗎?”
他啞然失笑,“這有什麼好哭的?學習是好事情。我舊時臨過好多字貼,你照着練習,保證進步很快。”
他當即到書房找出自己寫的字帖。
趙文素是很有耐心的人,一點點從簡單的教起。
而梅玉本來就年紀輕,學習對她來說不吃力。加上心裡又憋了一股狠勁頭,她進步得算是很快。
不出半個月,她就能讀寫百來個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