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28章

石榴那一鬧,不僅沒將流言遏制住,反倒讓它傳得越發沸沸揚揚。賈府有頭臉的、世代服侍主子們的那些僕從們,都聚居在賈府後門的那條巷子裡,彼此守望相助,相互之間的消息十分靈通。

當下就有好事的婆子,把這事對李嬤嬤說了一耳朵。這李嬤嬤當下就炸鍋了,忍着氣面上笑着送走了那婆子,腳下毫不停頓,轉身就去了石榴家。

“砰砰砰——”外院門被人激烈地拍動着,石榴的嫂子李旺家的,一邊解下身上的圍裙,擦乾淨手,一邊朝門口走去:“誰啊,馬上就來!”

門剛打開,李嬤嬤便衝了進來,李旺家的被推搡了一個倒仰,忍不住後退了幾步。她剛想罵人,一見是小姑子未來的婆婆,連忙轉怒爲喜:“親家母,怎麼這會來了,吃飯了沒,剛巧我在廚房燉了肉,晚上留下吃個便飯。”

李嬤嬤滿臉的怒氣,看見一臉討好的李旺家反倒啐了她一口:“別叫我親家母,誰也沒有我家倒黴,撿了個破鞋回去!石榴那個小娼婦在哪,快叫她出去,看我不擰了她的肉、撕爛她的嘴。”

李旺家不知她氣從何來,摸不着頭腦,又不敢輕易說話,只是強笑着回答:“我小姑子今兒個還在當差,不在家。”

“當差好啊,都當到少爺牀上去了吧!”李嬤嬤白眼一翻,譏笑道。

李旺家心下一怒,強忍住,不軟不硬地回道:“親家母,你這話可不要亂說,免得壞了兩家人的情分。”

“別和我套近乎,我今兒個來就是要把這事擼乾淨了。石榴那小蹄子不在,老李呢,把那一條腿的死貨叫出來。”李嬤嬤朝屋裡高聲叫喊。

李旺家的要攔她,反被她一手撥到一旁。

石榴的父親嘴裡吧嗒了一口旱菸,彎腰掀開簾子,拖着一隻腿走出來。他早年做活把一隻腿傷到了,如今走路便時常不得勁,一瘸一拐的,幹不得重活。

他眨了兩下渾濁的眼珠子,聲音嘶啞道:“未來親家母,你這是鬧哪一齣?”

這門親事,原本就是李貴的父親李肅定下來的。李肅和石榴的父親李囍本是同一個村出來的,兩人年輕時便有些交情。李肅有次和李囍喝酒閒聊,便把話頭扯到子女身上,說着說着兩人便決定結爲通家之好,爲兩個小兒女牽條紅線。

李肅回去一說,李嬤嬤心裡就不大樂意。她兒子李貴在她眼裡,自然是千好萬好,就是來個天上的仙女,她都得先考察考察。只是丈夫和兒子都樂意,她也不得不咬牙點頭同意了。如今鬧出了這番流言,她頓時有種預感成真的恍然大悟,今天不把這婚事攪黃了,她就立馬改姓。

李嬤嬤雙手一叉腰,兩隻吊梢眼往上一翻:“李囍你個殺千刀的,你哪隻眼睛瞧見老孃是好欺負的,竟然心黑爛肚腸,把你破鞋女兒塞給我兒子。”她朝李囍面上啐了一口,不管不顧地就要去扯他。

李囍面上一沉,他不便動手,只能朝兒媳婦使了個眼色:“李肅家的,我敬你是個婦道人家,不和你一般見識,你這會出了門,我就當沒聽見你這滿嘴的噴糞。”

李嬤嬤差點被氣笑了,兩眼一轉,奔到井邊,手腳十分利索地把牆邊一排木架子,用力一推,架子上曬的蘿蔔乾蔬菜乾頓時撒了一地,牆角的醬缸子都被敲壞了,香的臭的流了一地,不堪入目。她又去扯那葡萄架子,把竹籮扔泥地上,腳上還毫不客氣地踩過去。只一眨眼功夫,剛剛還收拾得整齊乾淨的院子,瞬間變得滿地狼藉。

石榴的嫂子氣得渾身直抖,再也不管眼前的人是不是小姑子未來的婆子,一個健步上前,抱住了還在撒潑的李嬤嬤,一咬牙,費力把她掀倒在地上。

李旺家的眼睛瞪地血紅血紅的,手上拎着掃帚虎視眈眈地直視蹲坐在地上的李嬤嬤:“你這是要幹啥,我敬你是長輩,你卻把我家捅翻天,我也找鄰居們評評理,今天這事沒完。”

李嬤嬤一愣,下一刻卻哭天搶地地嚎哭起來:“殺人了,要死人了,一家子人都欺負我這老婆子。老孃可是賈府寶少爺的奶媽媽,你們要動了我一根汗毛,我讓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李家門外已經圍了一圈人,衆人嘰嘰喳喳地議論起來,聽說兩家人都訂了親,不知爲何這會吵了起來。

李旺的小兒子早就接到了母親的眼色,偷偷跑出去找他父親回來。

“李旺家的,住手,”李囍沉色大喝了一聲,又對乾哭不掉眼淚的李嬤嬤寒聲道,“我女兒是什麼樣的,我自個心裡清楚。你家是好是歹,讓李肅來找我說。這事,你婦道人家插不了手。”說完,他揹着手,回了裡間。

李旺家的也不去管仍在嚎哭的李嬤嬤,放下手中的掃帚,心疼地扶起倒了一地的架子。門外有好心的年輕婦人們也過來幫她一起整理,也有那鄰居的老婆子來勸李嬤嬤:“大妹子,別坐這地上了,仔細地上髒。男人家的事情,我們女人不懂,還是少插手。”

李嬤嬤一下子打掉她伸過來的手,自個站了起來,雙眼惡狠狠地看着院子裡的人,見今兒討不了好,一張臉便陰沉沉的:“這事沒完。”說完,一甩帕子,連身上的塵土都沒拍打幹淨,擠開人羣跨出了院子,幾步就消失不見了。

等李旺氣喘吁吁地趕回來時,一院子的人都已經散了,李旺家的走過來剛要和他說話,裡間便傳來李囍嘶啞的咳嗽聲:“旺兒,你進來,我有話和你說。”

說完便又是一陣激烈的咳嗽聲。

李旺按下欲言又止的妻子,對她說:“你去衝碗蜂蜜水給爹。”自己獨自走進了父親房間。

李旺家的心不在焉地在廚房裡忙活,一旁的小兒子眨巴着眼睛趴在竈臺上看她:“娘,晚上還吃肉嗎?”

李旺家的心煩地拍了他一腦門:“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怎麼不乾脆吃死算了。”

小娃子腦袋被打得生疼,又不敢哭,兩泡眼淚含在眼眶裡直打轉。李旺家的到底心疼兒子,放緩了臉色,夾了塊榨乾油的肉渣子給他,小孩兒立馬又破涕爲笑了。

“出去玩吧。”

李旺家的打發走兒子,臉色又暗沉了起來,心裡沉甸甸的,既怕小姑子的親事黃了,又怕……也不知道父子倆關在屋子裡商量出結果沒?她長嘆了一口氣,眉頭夾得死緊,看着比同齡的女人家憔悴了幾分。

李嬤嬤在石榴家沒討到好處,氣咻咻地回了賈寶玉的院子。眼見寶哥兒又不在,她便掀了簾子,自己進去裡間。茜雪怕她碰壞了東西,又不好攔她,只能綴在她後頭,提心吊膽地盯着她的動作。

李嬤嬤這會一肚子氣,正愁沒地方撒,打開櫃子,見裡頭還擱着上回沒機會喝的楓露茶,便趾高氣揚地對茜雪擡了擡眼皮:“這楓露茶,寶哥兒還擱在櫃子裡,肯定是不喜歡喝了,你去泡了給我一盞,老婆子也嚐嚐滋味。”

茜雪無奈上前勸說:“李媽媽,寶二爺交待不讓人動它的。我做不了主。”

“老婆子今天不爽利,你可別來攔我。我瞧你在院子裡也有幾分體面,別鬧得沒臉了,再攔我,看我不到王夫人面前狠告你一狀。”李嬤嬤嘴角一耷拉,根本不把茜雪的勸說放在眼中。

晴雯正躲在屋裡緊趕慢趕地繡帕子,聽到動靜,這會和麝月兩個人手挽手走了過來,打算給茜雪解圍。

“李媽媽,好大的火氣,何必到寶二爺院子裡撒。”晴雯見她三番五次地鬧,心裡火也很大,她這幾天一直在繡帕子,眼睛都有點熬紅了,想到石榴未來得在這麼個夜叉底下討生活,便有幾分心疼。

“我道是誰,這不是和石榴小娼婦一窩的麼,都是一模一樣的狐狸精。”李嬤嬤上下打量着晴雯,臉上帶着嘲諷。她知道這晴雯是賴媽媽孝敬給賈母的小丫鬟,專門討主子開心的,這會自然不給她好臉色。

麝月臉一紅:“你怎麼罵人呢!”

晴雯被李嬤嬤囂張的態度氣笑了:“李媽媽,有本事別在我們丫鬟面前耍橫,您老在寶二爺面前說一句試試看。我是狐狸精,那這院子大概就是狐狸窩了吧!也虧得寶二爺還住得下!”

“嘩啦——”

李嬤嬤被她一激,二話不說,搶了那裝楓露茶的罐子就摔到地上,又得意地笑道:“好了,這會消停了。”說完,拍拍手志得意滿地跨出門檻,走了出去。

茜雪沒能攔住李嬤嬤,此刻臉色早已發白,哆嗦着嘴脣:“這可怎麼辦,寶二爺回來肯定要罵我的。”她蹲地上,伸手去撿碎了一地的琉璃瓦罐。

“小心,別劃傷了手。”晴雯的話音未落,便聽得茜雪哎呀地叫了一聲,鮮紅的血珠子一下子涌了出來。

晴雯連忙抽出帕子給茜雪按住手上的傷口,不一會兒手帕都紅了,她回頭對愣住的麝月說:“你快去拿止血粉。”

她一邊按着帕子,一邊悄悄使用治癒術,很快傷口便不流血了。晴雯見不流血便收回治癒術,怕傷口好太快引人懷疑,剛好這會麝月拿來了藥箱,她便接過來,把茜雪把傷口包紮起來。

“不用包了,我沒那麼金貴,手包成這樣,都不能做活了。”茜雪爲難道。

麝月在一旁幫腔:“茜雪姐姐,那傷口好大一條口子,不包起來怎麼能行。這幾天你也別忙了,有什麼活,我來替你做。”

“這怎麼能行呢?”茜雪有些憂愁地擡頭看她倆。

“你把心放回肚子裡去,不就是罐楓露茶嗎,難道寶二爺還能把你吃了,”晴雯安慰她,“寶二爺真要不饒你,那他頭一個不能饒的就是那李嬤嬤。”

晴雯喊了小丫頭進來,用簸箕掃帚把一地的狼藉都打掃出去。

院子外便傳來賈寶玉問話的聲音:“墜兒,你這掃的什麼東西,我瞧着有幾分眼熟。”

屋裡的茜雪神色一驚,握着受傷的手,面上有點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