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又髒又潮的牢房裡,公韌趴在一堆稻草上,昏昏沉沉,一會兒腦子裡迷迷糊糊地想起了爹,嘴裡含含糊糊地念叨着:“老爹啊,誰給你端屎端尿,誰給你洗臉餵飯,這會兒也不知道你怎麼樣了,讓兒心裡實在掛念。”不一會兒,又想起了西老太爺,嘴裡不斷地詛咒着:“這個可惡的淫賊啊,既要調戲西品,又殺了西品的爹,心可真夠黑的,如果讓我抓住了你,一定叫你碎屍萬段。”
待腦子稍微冷靜下來,公韌的腦子裡又閃動着數不清的謎,這個殺西品她爹的人到底是誰?25個人命赴黃泉,難道就是爲了十擔茶葉嗎?就算是十擔茶葉,那麼這十擔茶葉又是誰的呢?先上來殺那11個挑擔子的是什麼人?那個粗嗓子是誰?那麼殺那個粗嗓子的又是誰?如果是爲了這十擔茶葉,會驚動兩廣總督李瀚章嗎?
公韌慢慢想起了,在西品的家裡,自己和那個壞人對打,在喊:“這個是壞蛋,不能讓他跑了。”那個壞蛋也在喊:“這是個賊,別叫他跑了。”怎麼聽着這個聲音這麼耳熟啊,這人到底是誰?但是,一時又想不起來是誰?
想來想去,想得腦子都疼了,也沒想出個究竟來,公韌不禁嘆了一口氣,說:“由它去吧,還操這些心幹什麼,呆在這裡恐怕已是凶多吉少,只能落個冤死鬼的下場了。”
有了幾天沒過堂,公韌稍微緩過了點勁兒,就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抓住牢房裡髒乎乎油膩膩的柵欄木排子,破口大罵:“黑呀!太黑了!放着逃跑的壞人不抓,爲什麼抓我這個無辜的老百姓。你們衙門還有什麼公理!你們衙門還有什麼希望!”
看監的小卒子被嘟噥煩了,就隔着柵欄樁子大罵公韌:“你小子,亂咋呼什麼,你是秋後的螞蚱,沒有幾天的蹦達頭了,還是留點精神挨刀吧。告訴你,這牢裡冤死鬼多了,你叫喚有什麼用,聽說你畫了押,縣裡就急着往上報,府上批了,正好趕上這一撥。你呀――也就少受點兒罪了,到那邊享福去吧!”
公韌聽了這些話,猛地一驚,又氣又恨,悲憤交加,把吃飯的碗也摔了,晃得柵欄門“哐啷,哐啷”亂響,他狂呼亂吼:“我什麼時候畫押了?我什麼時候畫押了?”看牢的說:“那圓圈不是你畫的又是誰畫的,好漢做事好漢當,別不承認!”公韌大呼:“冤枉啊!冤枉啊!我可沒畫圓圈,我怎麼會畫那圓圈呢!準是把我打昏了,他們摁住我畫的。老天爺呀,我冤枉啊!大清國,我冤枉啊!大清國你睜睜眼吧,我冤枉啊……”
悲涼悽愴、又怨又恨的聲音在不見天日、骯髒不堪的牢房裡迴盪。
公韌盡情地發泄,歇斯底里的亂吼,直到累的一點兒勁也沒了,然後無力地摔倒在亂草上。真是叫天天不應,呼地地不靈,公韌開始絕食了,不吃也不喝,他把獄卒送來的飯統統扔了出去。餓了兩天,公韌不能動彈了,只能閉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那一刻。
看牢的過來勸他說:“兄弟呀,別想不開了,人啊,活在這世上不容易,說不定哪一天就要倒黴。想開點,該吃就吃,該喝就喝,臨死也不落個餓死鬼。你看看這個地方,還有什麼理可講啊……你看看這牢房,哪些是壞人,哪些是好人,能說的清嗎?”
公韌看了看牢房裡一個個破衣爛衫,瘦骨嶙峋的囚犯,有的臉色黝黑,粗手大腳,像是正兒八經的莊稼漢,有的臉色蠟黃,手指纖細,像是正兒八經的手藝人,沒有一個是大腹便便,綾羅綢緞的有錢人,這裡頭肯定有不少和自己一樣受到冤枉的好人。
公韌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
看獄的又勸他說:“你想開了就對了,這世道就是這個樣子,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公韌又長長地嘆了口氣,有氣無力地說:“天啊……天啊……我這輩子,算交待到這些壞人手裡了。”
西品來看公韌了,她給了看監的一些錢,獄卒們見錢眼開,知趣地躲到了一邊。
西品眼圈紅腫,滿臉憔悴,提着一個小籃子,進了牢房門,她把籃子裡的酒、肉、一布袋饅頭,放到了牢房的稻草上,看着公韌身上的傷,撲簌簌地掉下了眼淚,說:“你爲了我家,吃了官司,我賣了牛、雞、鴨,這就到府裡去告狀,府裡告不倒,我就到省城去告狀。”
公韌嘆了一口氣說:“晚了,來不及了,我算看透了,天下烏鴉一般黑。你一個小姑娘家,能告倒了那些狗官嗎,就是告倒了,我也早爛成了泥巴了。”
西品猶豫了一下,又問道:“我有一事不明,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訴我實話?”公韌冷笑一聲說:“人都到了這時候,還有什麼不能說,你就問吧?”西品悄悄地問:“他們說,莊頭上十一口是你殺的,不知道這是不是真事。”公韌又慘笑一聲,說:“你看我有這個膽量殺人嗎?你看我有這個能力殺人嗎?我要是有這個本事,還能混到了這種程度。”西品點了點頭,說:“我想也是的,都是那些昏官胡說八道,栽贓陷害。”
“我還有一事不明?”西口又說道。
“有什麼事你就說吧,人都到了這時候了,不能死了再落個糊塗。”
“是這樣,”西品看着公韌的眼睛說,“你的心裡真的有我,你要實話實說。”
公韌感嘆了一聲說:“實不相瞞,自從那天集上一別,姑娘給了我個定情物垂耳玉墜以後,我的心裡就無時無刻地不掛念着姑娘,所以這纔有了夜探西家莊一事,這纔有了這場血光之災。我想,世界上沒有偶然,偶然就預示着必然,這也是老天不想成全我們之間的美事。 雖然這輩子娶不到你,但是下輩子也要和你結爲夫妻!”
西品聽了十分感動,伸出了纖纖玉手,拉住了公韌的手說,“想不到你還是性情中人,我在集上真是沒有看錯了你。我相信你說的這些話,你要耐心等待,我正在救你,如果真能把你救出來,我們就成親,如果真的救不出來你,我這輩子也就不嫁人了,一輩子當尼姑去。”
公韌緊緊地握着西品的手說:“姑娘有這句話,我就是死了,心裡也安心了。我在陰曹地府祝福你,希望你幸福,希望你將來能嫁個好人家。”
西品聽到了這些話,已是涕淚漣漣,泣不成聲,更加緊緊地抓住公韌的手說:“夫君啊,我就叫一聲夫君吧!這一輩子,我跟定你了……不管是幾天……”
公韌輕輕地搖着頭,又過了一會兒,公韌說:“現在我有一事相托,不知道你能幫幫我的忙吧?”西品說:“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事你就說吧。”公韌說:“我爹重病在牀,活不了幾天了,全靠人伺候,這是我的一塊心病。”西品愣了一下,說:“你就放心吧,老人家我一定去看的。”公韌點了點頭說:“那就多謝了,我就是在九泉之下,心裡也不掛着了。”說着對西品感謝地作了一下揖。
西品低着頭不說話,還是一股勁地涕泗縱橫。公韌又問:“大爺的事安排完了嗎!”西品點了點頭,又說:“這幾天,劉斜眼又假惺惺地到了我家,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我家的。我看他不懷好意。”
公韌聽了這話一愣,說:“這就怪了……那晚上的壞人我就有個預感,好像就是劉斜眼,只是咱沒有證據。你拾得那塊黑方巾,讓那狗官給收起來了,也沒說個三二五,我看就是那狗官包庇他兒。要是屎克郎能釀出蜜來,還要蜜蜂幹什麼?”
西品又掉了一陣子眼淚。
這時候獄卒過來催促西品說:“時間到了,你快走吧,要不就砸了我的飯碗啦。”公韌緊緊地抓住西品的手說:“我走了後,你可要好自爲之啊。我爹的事,就拜託了――拜託了――”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對西品說:“你那手帕耳墜我沒法還你了,就放在我家的牀蓆子底下,你自己去拿吧。”
西品說:“哪有送給人家禮物再要回來的道理。你要堅持啊,我一定會救你,就是救不了你,但願你在九泉之下,能想着我,但願我們來世,能做夫妻。”她緊緊地抓住了公韌的手,哭哭啼啼,難捨難離。
兩人的手被獄卒強制着拉開了,西品哽咽着說:“親人們,一個個都走了,我還有什麼活頭啊,我也不想活了――”哭啼聲逐漸變成了嚎啕大哭,在獄卒的推搡下,聲音漸漸遠去。
公韌心膽欲裂,痛苦不堪,無力地癱倒在亂草上,就等着死期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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