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倪藍緩了好一會才緩過來, 她擡頭, 對上了歐陽睿警覺擔憂的目光。
“你怎麼回事?”他問。
“我告訴過你我的精神狀況不是很穩定。”
“所以剛纔是什麼症狀?”
倪藍揉了揉臉:“有一些聲音和畫面的閃回,我和關樊在飆車, 但我不確定是回憶還是幻覺。醫生說,有時我的記憶會受到暗示。
比如如果有人跟我說我做過某事, 那我可能會覺得我真的做過。你們一直說我跟關樊的交通事故,我突然腦子裡出現的畫面, 不知道是迎合你們說辭的想像,還是真的。”
“你確實跟關樊糾纏摩擦了一段路,然後她把你撞到了路墩上。我給你看過照片, 有物證的。”歐陽睿道, “你剛纔腦子裡的畫面, 具體有什麼?”
“沒什麼太具體的,很混亂,就是我開著車, 轉頭看到了關樊的眼睛。”
歐陽睿嚴肅站著, 靜默地看著倪藍。
倪藍又道:“關樊爲什麼要去龍昆路?”
“不知道。”
“現場還有第三者嗎?”
“交警趕過去的時候並沒有。”
“那交警看到了什麼?”
“因爲關樊車速太快, 被道路監控發現, 調度中心派人去查。然後你的車子在後頭,車速也快。交警趕到時,看到了爆炸。下車趕過去,在車子附近發現了你們倆。關樊抓著你的手腕,壓在你身上。”
“她的酒精和毒性檢測……”
“都沒問題。”
“車子呢?”
“炸成那樣,痕跡檢查沒查出什麼有用的東西。”
“那關樊的電腦、手機和其他檔、設備呢, 總會有線索吧?”
“沒有發現有關你的內容。”
倪藍盯著歐陽睿看,然後突然把那隻手錶丟回給歐陽睿:“我沒法信任你,這事我沒法幹。”她加強了語氣,“因爲連關樊都不信任你。”
歐陽睿下意識地接住了手表,被倪藍的話一刺,他把手裡的表捏緊。
倪藍道:“你們不是在她的設備裡沒找到我的內容,是沒找到任何有用的內容,羅文靜也好,那個死掉的囚犯也罷,你們的線索,終結在關樊這裡。關樊好好的時候,爲什麼這件事沒能查下去,直到她成了這個樣子……”
她指指病牀上的關樊,“你們纔想起來要調查?”
歐陽睿無話可說。他不想去辯解一年前如何如何,他可以無條件信任關樊,但是法律不行,法律要講證據。袁局將關樊調出調查組,也是爲了保證調查的理性和公正。而關樊當時若沒有離開這個案子,也可能會支撐不下去,前途盡毀。
但是倪藍說得對,現在關樊也沒好到哪裡去,她就躺在這裡,不能說話,沒有意識。直到關樊變成了這樣,他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先前是有擔心和懷疑,但他都拖延和疏忽了。他每一天都在自責。
“恐怕你沒有別的選擇了。倪藍。”歐陽睿道:“你一無所有,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如果這件事沒有調查清楚,你的後半生恐怕都不得安寧。
羅文靜對你說那些話,不是關心安慰你,你心裡清楚。你只能依靠我們警方,跟我們合作。不然,事情發展下去,你不是被害,就是被捕入獄,你不可能置身事外。”
“我比你的處境好多了,歐陽警官。我不是一無所有,我有朋友,有工作。而你怠忽職守,失去愛人,已成定局。”
歐陽睿咬了咬牙:“她沒有死,她會醒過來。”
倪藍揚了揚眉:“所以你們真是情侶?”
“如果一年前那個案子不是這結果,也許今天我們已經結婚了。”
“一年前你們分手了?”
“沒有。”歐陽睿看著牀上的關樊,“但她確實開始疏遠我。後來又發生了幾樁大案,我忙得不可開交,她也被調去協助追查幾個網路安全的案子,我們在一起的時間變少了。”
“那麼你覺得這個案子裡,她連你都瞞得這麼緊,是因爲什麼?”
歐陽睿沒說話。
“因爲你當初沒有支持她?”
“她明白我爲什麼沒能支持她。”歐陽睿停了停,不得不承認:“有內鬼。”
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她的電腦纔會需要這樣加密。她當初就說過證據被刪改,但她沒辦法證明。
倪藍點點頭,要的就是這個。“所以,這個問題不解決,我跟警方合作,不是被害,就是被捕,跟現在有什麼區別?”
歐陽睿擡眼看她,認真地,嚴肅地。
倪藍這個人,超出了他的預期。
倪藍又道:“你心裡清楚,這不是普通的PUA詐騙案,只是騙財騙色沒必要搞出這種場面。這些用網路資訊來控制受害者的罪犯,是會進行殺戮的變態。會不會發展成網路恐襲都不好說。
而警務系統裡,還插著內鬼。我已經死裡逃生,因爲失憶可能還能過段安穩日子。但如果你把我的配合和合作攤到其他人面前,也許我離死就不遠了。”
歐陽睿沉吟片刻:“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會把你的資訊保密。除了我和袁局,沒人知道。”
“我不認識那什麼袁局,我不相信他。”
“關樊相信袁局,這個理由可以嗎?”歐陽睿看了看病牀上的關樊。倪藍隨著他的目光也看向她。
歐陽睿道:“你讓我帶你來這裡,就是利用我對她的感情,在她面前與我談判,是嗎?”
“也不全是。”倪藍再次握住關樊的手,“一場車禍,我和她的命運也許都改變了。對她有特殊感情的,不止你一個。”
“你怎麼會知道我跟她之間的關係?”
“直覺。”倪藍擡頭看著他,“我的直覺很準的。”
她的表情和語氣,讓歐陽睿想起關樊。當他問她爲什麼這麼在意這個案子,當時她也是說:“直覺,我的直覺很準的。”
歐陽睿穩定住情緒,把手錶再次遞給倪藍:“你必須戴著這個表。這是我們之間信任的基礎。”
“就跟電子腳鐐一樣唄。”
“不一樣。它不會電擊你,也不限制你的自由。只是裝了定位和報警器。我能掌握你的行蹤,而你遇到危險時也能向我求助。按這個鍵超過三秒,我會接到報警,會派離你最近的警員去救你。它就是普通手錶的款式,你日常佩戴,不會引起懷疑。”
“它連接的APP我看看。”倪藍把手錶戴上。
歐陽睿把手機打開,調出APP,遞給她:“一旦你的位置要有變化,你得向我報告,比如你要出門,你得告訴我去哪裡,如果我這邊顯示你的位置與你的報告不符,我們的協議就取消,我會重新按我們的方式做調查,到時你是不是受打擾,有沒有理由被拘捕,你心裡有個數。”
倪藍把App檢查了一遍。“你知道戴這個玩意我多危險。你們是掌握了我的行蹤,幕後兇手如果入侵了你們的系統,他也隨時能找到我。”
“我們調查組內部會把你當嫌疑人,你爲了自證清白,不被拘捕,自願接受警方保護和監控。除了我,沒人知道你是線人。而且你的職業,兇手要找到你簡直不要太容易。”
”我要你們組員和袁局的資料,我得知道他們是誰。”倪藍提要求,“警方既然有內鬼,對他們肯定也知道。所以你透露給我,不會對他們產生額外的威脅。”
歐陽睿想了想:“行。”
“我只跟你對接,如果你要派其他人接近我,必須提前給我資料。否則我都當成意圖謀害我的兇手處理。”
“可以。你也一樣,如果你有任何欺瞞我的地方,我也當你是嫌疑人處理,會將你拘捕。你只要想起任何事,無論你從前身份是什麼,在哪裡受訓,回國目的,或者有人向你透露什麼,你都必須告訴我。我們既然答應你的那個協議,就會守諾的。”
“好的,成交。”倪藍點頭,站起來。
“我還有一個要求。”倪藍再看了一眼關樊:“我身邊的人,我的朋友,我不希望他們被警方騷擾。一來我的身份容易暴露,二來會給他們帶來危險。”
“比如那個傻白甜總裁?”
倪藍盯著歐陽睿:“你是仇富心理嗎?歐陽警官。藍耀陽一點都不傻,他是一個很優秀的男人。”
歐陽睿哼笑:“我也提醒你一下,最好處理好你這些不必要的緋聞關係。別讓自己太紅。”
“來不及了,我倆組CP都有粉頭了。”
“那個娛記,我可以去處理一下。”
“還是別了,你去警告他,他更來勁。到時他挖出什麼料公佈了或者被竊取了,你逮捕他也不能阻止傷害。而且一旦他對我和警方的關係有懷疑,他當成猛料告訴別的娛記,一傳十,十傳百,你們警方查案受干擾不說,我自己還想多活幾年。”
歐陽睿不說話了,他把協議給倪藍,倪藍看了一遍,簽了。
歐陽睿送倪藍回家,倪藍一路玩手機,邵嘉琪給她留言問她情況怎麼樣,有沒有回家,倪藍回覆她已經回去了,讓她別擔心。
藍耀陽也給倪藍髮了微信,問她同樣的問題。倪藍就有些頭疼。想了想還是回覆了,說已經到家,多謝。
藍耀陽等半天,等到這一句不冷不熱的回覆,有點不開心。在房間裡晃了兩圈,他又想到了新話題。
「今晚施元勳跟你聊什麼?他圖謀不軌,你不要相信他的話。工作機會我幫你留意著,你別著急。」
倪藍說急也不急,畢竟一堆亂事。說不急也急,畢竟她也想頓頓吃好的。但藍耀陽的話提醒她了,她的外套!
倪藍搜出了那家酒吧的電話,打電話過去問她遺留在現場的外套服務生有沒有收拾起來,結果是並沒有。打架之後酒吧裡一團糟,員警來了,客人跑了。服務生最後收拾好半天,並沒有發現有什麼遺留現場的女性外套。
倪藍心疼,她怕弄髒蹭破還特意脫下放好,結果忘掉了。也不知是被誰順走了。她在朋友圈哀嚎:「嗷嗷嗷嗷,丟了一件心愛的外套,再沒錢買了。今晚血虧。」後面附了個大哭的表情。
然後她轉回對話欄,猶豫了一會,給藍耀陽回覆了。
藍耀陽等半天等到倪藍回了一句:“多謝藍總。”
真是鬱悶。
他也不想搭理她了,多稀罕似的。
聽聽歌,玩了會遊戲,刷了刷朋友圈,發現倪藍的那條動態。
藍耀陽又給倪藍髮消息:「你丟外套了?很貴的嗎?在酒吧丟的嗎?」
發完想起來不應該搭理她的。哼,被她釣魚了。
倪藍已經到家了,她把手錶摘了丟桌上,翻抽屜找工具打算把它拆了看看,還沒找著,電話就響了。一看是歐陽睿。
“你把手錶摘了?”歐陽睿問她。
“我得洗澡。”
“它防水的。”
“那我也不習慣,強迫症,戴錶的地方被擋著洗不到跟沒洗過一樣。”
“那給你半小時。”
“太短了。還不夠洗個頭的。”
“你腦袋有多大。我們說好的,別破壞約定。你不戴在手上,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把它放一邊自己開溜了。”
“那我工作需要得摘了呢?”
“那就提前報備,定好時間。你的工作情況我能查出來。”
靠,當什麼藝人啊,簡直了,藝人加線人,還有沒有隱私了。
倪藍掛了電話,她沒找著工具。但她也沒打算這麼聽話再戴回去,不是半小時嘛,怎麼都湊夠時間再說。這東西除了定位之外,還能監測體徵情況,她的心率情況正不正常,是不是在睡覺也能測出來。還真是有點麻煩。
倪藍上網研究了一下,然後十分鐘洗了個澡,出來已經超過三十分鐘了,她這才把表戴上。
歐陽睿給她發了一條消息:「別挑釁。」
倪藍懶得理他。她倒牀上刷微信。看到藍耀陽那條消息,她沒回,就當她睡了沒看到吧。她又刷朋友圈,看到有人抱怨鄰居大半夜吵架,沒法睡。
倪藍忽然想起,她似乎從來沒有聽到過對門鄰居的動靜。
雖然以現代人的宅程度,鄰居沒見過面挺正常,但她覺得哪裡不對勁。
倪藍頭有些疼,心跳開始加快,她看了看錶,一點多了。她給歐陽睿發消息,說自己狂躁發作,心跳不正常,緩一會就好,跟他報備一聲。
歐陽睿回她“知道了”。
倪藍躺牀上望著天花板,思慮著自己的不安。
藍耀陽等不到倪藍的回覆,有些煩躁,他躺牀上,睡不著。拿起手機又看一眼,好吧,她睡了,沒看到。如果明天她不回覆他,那他就不幫她找工作了。
藍耀陽又看了幾遍倪藍的廣告,後來睡著了。
倪藍忽然從牀上躍起,她換了衣服,往臉上拍了拍腮紅,用酒潄了口,又噴了些酒在身上,然後拿了門廳的鑰匙,去了對門。
她軟軟靠在門檻上,像是喝醉酒一樣。如果有人開門,她就說這是她家。對方會罵她,她可以耍一頓酒瘋,然後再看看門牌,說她喝醉了,走錯了。當著對方的面,回到自己家。
她把鑰匙插進了門鎖。
“哢”的一聲,鑰匙轉了。
門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