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就這樣進宮面聖嗎?”一整夜就沒怎麼睡,更是早早起來準備的音兒,在見羽菲堅持一身綠衣,並不佩戴任何飾品後,本就隱隱作痛的頭,此時更加疼痛了。
“音兒姐姐,我們小姐天生麗質,不用那些凡物俗品,也能漂漂亮亮地進宮面聖啦。”與音兒的憂慮截然相反的小悅,同樣也是一晚沒睡,但此時的她卻是精神奕奕地左蹦右跳,看那樣子是巴不得粘在羽菲的身上,好取代大虎的位置。
“音兒,這樣就可以了。”擺擺手,羽菲阻止還想繼續勸說下去的音兒,也讓還想繼續發表高見的小悅去一旁準備早膳。
“小羽,這是左相一早命人送來的,你真的不用嗎?”相對於音兒和小悅爭論的焦點,同樣過來伺候的歐梅卻是一臉慎重地擺弄着手裡的精緻小盒,只因裡面裝的是文尚書之女調製的白理膠,對羽菲受傷的肌膚效果確實極佳。
瞟一眼被歐梅視若珍寶捧在手上的白理膠,羽菲堅定地搖搖頭,這裡的女子或許都有着愛美之心,但這裡面卻不包括她蘇羽菲。
她與墨奇,能不有交集,便是最好。對這白理膠,在以前或許她還可以欣然接受,可此時,在聽了歐梅說它是文尚書之女的拿手特技之後,羽菲更是抗拒了。
對墨奇,羽菲不想越欠越多,欠到最後不知要用什麼才能還清。那份情,她的辜負已是必然,至於其它,她更不想再有任何牽扯。
“梅姐姐,讓音兒還回去吧,這個東西,就和有些人一樣,不是我所能碰的。”雖說得隱晦,但同在浮雲山呆過,並共同經歷了那晚的歐梅,又怎麼會聽不出羽菲話裡所暗藏的深意。
關於墨奇對羽菲的情意,歐梅從來不看好,也不贊同。對羽菲能在那晚快速地做出決斷,並快刀斬亂麻地不再和墨奇有任何接觸這點,歐梅在心底支持的同時,更多的是欽佩。
面對葉陽墨奇這樣的溫雅,卻有情的翩翩公子,還能把持住的女子,歐梅想來在這天龍大陸沒有幾個女子能做得到。
羽菲雖抗拒得艱辛,但她的堅定,卻是一絲不毫地傳達進了墨奇的眼底,而他們之間的冷然相處,就是最好的見證。
“蘇姑娘,我家公子已等候多時,請!”
一身藏青色衣袍的齊文風,在寒風裡戰戰兢兢地守候着,直到看見羽菲的身影后,才趕緊撐着油紙傘小跑過來,引着她上了惟一的一輛馬車。
在上馬車之前,羽菲不是沒有猶豫過,這輛馬車她不是第一次乘坐,那日赫王妃大壽後,她就是搭乘着這輛馬車,在賈晨露豔羨嫉妒的眼神下回到了倚舞樓。
也是在那晚她爲他解答了天仙下凡的奧秘,同樣是在這輛馬車內,她還爲他分析了葉陽族在南雀國的不妙處境,也是這晚,他們相約一同前去陵墓。
隨後種種一股子全涌進了羽菲腦海裡,那個人的苦楚,那個人的責任,那個人的身不由己,那個人的情殤——
自那晚在浮雲山說開後,明明他都極力地迴避着,爲何在回都城面見聖上的今日,他又要打破這種平衡的局面呢?
“明明昨日才分開,可爲何我竟覺得我們已好久沒見了,羽菲。”
羽菲甫一進入車內,還沒細細感受馬車內的暖和,那個一身官服,慵懶倚坐在軟墊上,一手執杯,一手支撐自己的溫和男子,就意味不明地說出了句令羽菲通體不暢的話。
“墨奇,我以爲那晚,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羽菲在這個並不陌生的精細馬車內,隨意地找了個地方,舒適地坐下,理理自己的裙襬,不失禮卻又不熱切地迴應着墨奇的話。
她以爲,那晚她已將話說明白了,而事實上,葉陽墨奇不是也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嗎?所以纔會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避自己如蛇蠍,從未開口與她說過一句話——
那麼現在,他的所作所爲,所言,又是何意?他們之間,不是早就有了定論嗎?
“是,你說得清楚,我也聽得明白。”墨奇手執茶盞,將杯裡早已冷卻的茶水一飲而盡,緊抿的脣好一會才重新開啓,“可羽菲,你似乎忘了當日在朝堂上,你爲保那隻白虎而向聖上請願前去浮雲縣時所說的話了。”
眯眼,仔細打量墨奇的羽菲沒放過他在說這翻話時,眼底一閃而過的幽光,再斜睨墨奇一眼,羽菲才收回視線,靜下心來細想當日在朝堂之上,她對雀成宇都說了些什麼。
訴衷情!
“看來羽菲你是想起來了。”聳聳肩,墨奇嘴角噙着淺笑地看向羽菲,一掃這半月來的陰鬱。
“那麼左相大人,在人前還請您能和小女子演好這場戲!”咬咬牙,心中五味雜談的羽菲冷着臉,生疏客氣地對墨奇點點頭後,就徑直閉目養神了。
一時間暖和的馬車內靜默無言,坐着兩個心思各異的人。
看去正在養神,而心裡卻是苦笑不已的羽菲怎麼也沒想到,當日在朝堂之上她爲救白虎,而不願承墨奇恩情的舉動,在此時竟成了牽絆兩人的利器。
無論她與墨奇是真有情,還是假有義,數月前她當着雀成宇的面向墨奇訴情衷、表心意,已是鐵錚錚的事實。
而這事在當時更是在都城裡,朝廷命官裡傳得沸沸揚揚,如今雖過去數月,但如果在此時兩人出現嫌隙,並在衆人面前冷漠疏離,這是怎麼也說不過去的。
更何況現在的情況還是羽菲幫着墨奇出謀劃策,在清剿浮雲山的匪賊時以身犯險、屢建奇功,且還查出軍營黑絲草事件,以上種種在世人的眼裡,都只能讓羽菲和墨奇的關係更爲密切,斷無生分的道理。
呵,原來竟是當日她自己作繭自縛,這纔有了今日想斷卻斷不了的局面。
不消片刻便想出其中關鍵,並明白如今的情勢已由不得自己的羽菲在心底深吸一口氣,儘量不去在意同車的墨奇,而是將心思轉到即將見到的南雀國的最高掌權者雀成宇的身上。
在這數月裡做出如此多壯舉的自己,究竟要以何種姿態來面見這個只打過兩次照面,心思卻深沉得不見底的君王呢?
就在羽菲試圖轉移焦點,將心思都放在即將見面的雀成宇身上時,那個一臉慵懶笑意,打羽菲上馬車後就不曾正眼看過她一眼的被都城裡無數待嫁女子垂青的溫雅男子,纔敢小心翼翼地將黑眸貪婪地移向羽菲身上。
這個不知何時已被自己印刻記心底的才思敏銳的奇異女子,他究竟有多久沒有這樣好好看過她了。墨奇抑制住心底想觸摸羽菲的渴望,貪婪地看向她略顯憔悴的白皙臉龐,發現她的眼眶底下竟有着明顯的黑眼圈。
你在夜裡的難以入眠,是否與我有絲絲的關係呢?
墨奇意味不明地看向羽菲無論何時都倔強地緊握着的秀脣,想像着當日在衆多官員面前,在當今聖上的見證下,就是從這張秀脣裡,吐露出對自己隱晦卻明瞭的情絲。
回想着當日自己聽到羽菲的告白時,自己內心的奇異感受,與那不規則的心律,墨奇無奈地搖了搖頭,原來他竟是如此遲鈍。
被世人誇讚聰明無雙,被家族奉爲神明的自己,是否在那時就動了心,生了情,又或者是在更早之前呢?
葉陽墨奇,你捫心自問,對面前女子的異樣感受,你是真的直到那時才發覺嗎?在那之前,你是真的不知情嗎?
闔眼,墨奇閉上方纔還熠熠生輝的雙眼,此時只覺滿心疲憊。就算如今他懂了又如何,已是遲了,已是錯過,已是做了決定,他不會再有其它的選擇,而她,也不會再給他任何的機會——
可即使如此,墨奇仍是不願放過任何與羽菲親近的機會,自那晚在浮雲山深談以來。
每個夜晚,墨奇都不能入眠,只要一閉眼,腦海裡就會浮現羽菲的清麗容顏,那雙眼底佈滿傷痛的黑瞳,總是攪得墨奇心痛難耐,呼吸困難。
而無論是在黑夜還是白日,無論置身何處,他在做何事,羽菲的那句“一生,一世,一雙人,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總是那麼不期然地躥進他耳裡,直入他心扉。
這樣傲然,卻顯得理所當然的諾言,墨奇無論何時想起,心中皆是劇痛。
他怕,這個世上真的有人能爲說出此言的羽菲做到,更怕,羽菲會毅然投入那個能給予他此諾言男子的懷中。
所以,當昨夜在苦思冥想到能與羽菲再次親近的這個機會後,即使明知是假,是在人前做戲,是被羽菲所不認同,而在以往看來就連自己也覺得卑劣的舉動,墨奇心底卻是懷着欣喜地期待着今日,期待着和羽菲的相處。
以前總想不明白荊前輩的堅持,看不透姑母的執念,理解不了那人的舉動,可放在眼前,放在自己眼前時,墨奇此時卻是幡然醒悟。
原來,世間有種情,真的令人看不透,碎了心,卻仍是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