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就算當了個將軍,還是這麼窩囊!”憤慨的聲音從彭江的嘴裡傳出,但終究他還是將手裡的劍給放了下來。
雖然他彭江真是一介莽夫,但爲官多年,當上這個將軍,朝廷中的各中厲害與那些千絲萬縷的關係,他能真不知嗎。只是心裡這口氣,卻是怎麼也無法嚥下。
就算離得這麼遠,他也擺脫不了那些陰謀,更是還差點中了陰招,這朝廷就真的沒一絲清明,能留他在這浮雲縣好好保家衛國嗎?
在葉陽墨奇的示意下,那些有嫌疑的全被抓了起來,只等清剿完浮雲山的匪賊,就一併帶回都城,稟明雀成宇。
夜裡,羽菲帶着失去自由焦躁不已的白虎去了營地不遠處的林間,看着得到自己同意,跑向遠處一會就不見身影的白虎,羽菲仰望只有屢屢幾顆閃爍不定的星星的夜空。
今日精舍裡,彭江的不得已,與自己當初在蘇氏裡的所作所爲,有何差別。這世上,無論哪裡,都沒有能讓自己隨心而活的地方。如果能像大虎那樣,什麼都不用顧,自由灑脫地奔跑於天地間,那是怎樣一種快意之情?
“看到彭江如此,羽菲,你是不是覺得,活着太累?”就在羽菲仰天長望時,葉陽墨奇卻是透過齊賀雷一聲不響地接近了羽菲,在她身邊坐了下來,並也學着她仰望此時並無明月的漆黑夜空。
對突然出現的葉陽墨奇,羽菲只是略略側目,但對他的這翻心有慼慼焉的話,一時間卻是無言以對。
在沒來天龍大陸時,她從來沒時間,也不敢去想,原來連活着都是一件累人的事,只因她有必需活下去的理由,她還有自己應盡的責任。
只是在來到這裡後,在認識真心與自己琴音交談的雅王妃後,在上次去陵墓時葉陽墨奇的那翻交談後,在親眼見到彭江的無奈後。
羽菲才恍然醒悟,原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每個人的背後都有他人無法觸及的哀傷,每個人都有繼續爲之努力的原因。
每個人,即使活得再累,他都有必需活下去的理由,就像擁有無數女子忌妒寵愛的雅王妃,就像套着無限榮耀光環的葉陽墨奇,就像揹負無數生命的彭江,就像來自異世的她,無論活得多麼無望,多麼卑微,都必需活下去!
這些羽菲都能理解,也都明白。可真當葉陽墨奇在耳邊,用着如此理所當然,但卻含着無盡悲涼的語氣,問着‘你是不是覺得,活着太累?’時,羽菲內心的那根緊繃的弦,終於,斷了——
“累?”羽菲仰天,低喃自語,像是問着自己,又像隨口而說。
“羽菲,你知道我有多久沒這樣坐在空地,仰望夜空了嗎?”葉陽墨奇第一次如此失禮地無視他人,雖是坐在羽菲的身旁,叫着她的名字,但卻是自顧自地說着與之無關的話。
“即使是如此漆黑,無星辰的遼闊夜空,在此時,都令我心曠神怡。這樣放鬆,不需思考,不用算計的片刻,呵,竟是如此奢侈。”
是啊,不用防備他人,不用算計他人,這樣的日子,他們一生都不會有,就連片刻都覺得奢侈,好怕眼一閉,這一切都沒了。當再睜眼時,眼前出現的便又是一張張算計的嘴臉,每聽一句話,都是精心步下的陷阱——
“墨奇,如果解了你們一族的蠱毒,以後,你想做什麼?”既然是奢侈,就奢侈到底吧,羽菲面露微笑,在帶着青草味的微風中,將這美好的未來拋向坐在左側的葉陽墨奇。
“呵呵,青山、藍天、白雲、一屋、一知音,足已!”仰首閉目,葉陽墨奇低語。
是啊,如此,足已!
葉陽墨奇雖說得簡單,但羽菲卻是能從他希翼的隻字片語裡,聽出他想要的那份寧靜,那份遠離陰謀詭計的祈願。這些,又何嘗不是她想要的呢。
“羽菲,那麼累,你爲什麼還要回去?呆在南雀國,呆在倚舞樓,呆在,”我身邊,不好嗎?
“墨奇,”突兀地,羽菲斷然截下葉陽墨奇未出口的話,突然,好害怕,從來沒人這麼接近過自己的心,羽菲害怕它的失常,害怕它讓自己變得軟弱,變得忘卻自己的堅持。
“墨奇,你能放下葉陽一族,不去找解蠱毒之法嗎?”平復失常的心情,羽菲以着淡然的語氣問道。
葉陽墨奇,你能嗎?
靜默,無言,這漫漫長夜裡,此時,只有風起的寂寥之聲。
聽着羽菲不帶一絲情緒的提問,葉陽墨奇方纔來不及闔上的上脣緩緩下落,將方纔被打斷的六字吞進心裡。
久久聽不到葉陽墨奇的回答,羽菲知道,他不能,所以,她也不能!原來,她和他,是如此相似。
明明都如此渴望掙脫束縛,卻又圍困在自己的心間;明明能對在乎以外的人殘忍,卻又在不該心軟時對敵人不趕盡殺絕;明明滿腦子算計,卻作繭自縛地不肯出手;明明防備着所有人,卻希冀有人能真心相待。
她和他,爲什麼都如此不知足,在失去的同時,卻想保有虛幻的美好,直到最後千瘡百孔,仍不死心。
她總以爲羽忻不夠聰明,可自詡聰明的她,結果又如何呢?當答應進入蘇氏,拿起鳳劍,手染鮮血的那刻起,她便不再是最初的蘇羽菲了。
葉陽墨奇,希望你能比我聰明,早些看透。不要爲了你們一族,最後卻迷失了自己,到萬劫不復之境。看着天空那稀少,但卻有一顆最亮的明星,羽菲衷心地期盼着。
“公子,彭將軍說明日啓程去浮雲山清剿匪賊,這會還請您和蘇姑娘前去商討事宜。”
齊文風一來就見葉陽墨奇和羽菲在空曠的草地上並排坐着,齊賀雷更是識趣地倚在粗壯樹幹上守着,他雖也不想上前去打擾,可彭將軍卻叫得急,最後他只得硬着頭皮走了過去,抱着伸頭一刀、縮頭一刀的想法,快速傳達了彭江的意思。
“走吧。”
沒想到先站起來的卻是羽菲,只見她拿出火鳳琴,彈了幾個音,不一會就見白虎奔跑着向這邊靠近。帶着白虎,羽菲率先朝着軍營走去,留下還沒起身的葉陽墨奇,與不知如何是好的齊文風。
已知曉答案的葉陽墨奇起身,拍拍身上的雜草,再回望這漆黑的夜空最後一眼,瞬毫不留戀地轉身踏步離開。
終究,一切都改變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