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總是來得又急又快。
餘抒撐着傘, 走進永大。
比賽初稿沒有大的問題,但還有細節要修改,這部分由她和鬱綿負責, 今天她過來找她討論。
雨落在傘面上, 滴滴噠噠。
路邊有人撐着傘, 站在雨裡, 叫住餘抒:“你好, 請問建築學院的樓是哪一棟樓?”
聲音清泠、乾淨,如碎冰碰壁般的清醇動聽。
餘抒看過去,朝她笑了笑:“是建築學院的院樓還是學生做設計的樓啊?”
傘下的人有一雙平湖般寧靜深邃的眼眸, 扣在傘骨上的手指修長乾淨:“做設計的那棟樓。
餘抒指了指前面:“就是那一棟,我剛好要過去。”
不過這位陌生人沒有跟她同行的意思, 眼睫微垂:“謝謝。”
餘抒說了聲不用謝, 再次往前走, 轉彎的時候往回看了一眼,看到那個人撐着傘走得很慢, 閒庭漫步的姿態。
只看了兩眼,她收回目光,跳上臺階,把雨傘收了起來。
鬱綿剛從樓上下來:“這麼大的雨,你沒淋溼吧?”
餘抒:“沒有, 我有帶傘。”
這邊很安靜, 她問:“我們是去哪裡討論?”
鬱綿想了想:“去小吃街?那邊新開了一家芋圓豆花, 很好吃。”
兩人各打一把傘, 重新走入雨中。
雨聲太大, 她們也沒有聊天。
走在路上,鬱綿忽然停住, 回頭。
“怎麼了,”餘抒也下意識回頭,目光在雨幕中掃過。
正好看見先前問路的女人撐着傘,從路邊高大的松樹下走過。
“沒事。就是感覺有人…”鬱綿頓了頓,笑,“應該是我的錯覺。”
“嗯走吧,雨好像越下越大了。”
雨天,店裡人不多。
下雨天降溫了,餘抒把碗裡的冰塊都撈出來:“太涼了,剛剛忘記說去冰了。”
鬱綿也把冰塊撈起來:“是有點涼。”
餘抒:“你最近事情比較多嗎,黑眼圈有點重。”
鬱綿:“嗯,我是2+2的培養模式,今年秋天就要出國了。社團,英語考試,學分…最近事情比較瑣碎。不過不要緊,我會擠時間好好完成比賽的。”
餘抒朝她笑了笑:“你忙不過來也不要緊,我可以多做點。對了說回我們的模型吧,我發現我們的作品裡‘人’的氣息太弱了。”
鬱綿點頭:“建築與人,不應該僅僅是建築,我也在想修改的事情。”
她們坐在靠窗的位置,有時能聽見汽車鳴笛聲,伴隨着車輪駛過濺起的水花,風聲雨聲交織,不知不覺就討論了一個小時。
等聊完正事,鬱綿又點了一份蛋撻,她過去取餐,手機放在桌上。
她剛走,放在桌上的手機就開始震動。
餘抒下意識看過去,看見來電顯示顯示,My Moon。
她的月亮?
“鬱綿,你的電話。”
“好,謝謝,”鬱綿端着餐盤迴來,目光凝滯了一瞬,聲音裡多了幾分慌亂,“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沒事,你接吧。”
餘抒對聽別人講話不感興趣,想着自己那部分的後續修改工作。只是一擡起頭,就見鬱綿低着頭,咬了一口剛纔特意挑出來的冰塊。
“嗯。暑假可能就要過去那邊了,房子找好了。”
“你會回來嗎?”
“那你…不回來也沒事。”
電話掛斷,坐在對面的女孩也好久沒動。
餘抒注意到她的情緒波動,遞了張紙巾給她:“你還好嗎?”
“…抱歉。我沒事。”
聲音啞啞的,很壓抑。
餘抒輕聲問:“你是在爲什麼事情苦惱嗎?我可以幫到你嗎?”
鬱綿低下頭,笑意有些苦澀:“也算不上苦惱。感情上的一點事情。”
餘抒問:“你是…喜歡誰嗎?如果這個人讓你難受了,或者腳踩兩隻船了,你要及時止損。”
鬱綿搖頭:“她很好。她只是不喜歡我。我…我在她身邊長大。我本不該喜歡她。”
餘抒一怔。
可不知道爲什麼,她一瞬間就懂了她的心情。
在她身邊長大?
她應該真的真的很喜歡那個人吧。
陪伴呵護她長大,爲她遮風擋雨。
可又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選擇走這一條不那麼容易的路,越過這窄門呢。
不知道爲什麼,餘抒想到了嚴悅。
哪怕曾爲愛人遠走異國,可現在也笑着說,走不下去了。
鬱綿調整好情緒:“抱歉啊。我想先回去了。”
餘抒回過神:“沒事你回去吧,我再看會書,等雨小了再走。”
等鬱綿走了,餘抒一個人坐在窗邊,不知不覺發起了呆。
她看了下手機,五月了。
從二月到現在,快三個月了。
她打開筆記本,扉頁有今年的日曆。
有不少數字被她畫了圈圈,寫着日程提醒。
她在五月的最後一天打了個圈。
抱着隨時停下的心情往前走,大概真的停下時,也會不那麼難過吧。
-
等比賽定稿出來,孤兒院的設計和修整也要動工了。
這不是幾個學生能力範圍內的事情,最後還是指導老師們幫的忙,以近乎成本價的價格,找到一個工程隊,來做施工。
不過前提是設計都由學生負責,質量控制、風險控制也需要他們把關。
整組的人都很高興,看到老院長夫婦喜極而泣時更是感慨,總感覺自己切切實實在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情。
指導老師站在遠處,宋老師說:“這羣孩子也不容易。”
程傾嗯了聲:“確實有些辛苦。”
“我想請這幾個學生吃個飯。你知道的,老院長最初找到我,我沒時間做,但心裡又放心不下,才找到沈燈輕,把這件事就交給了學生。”
“你想請就請。”
宋老師一向溫和,她一說請吃飯,幾個學生都忙不及地點頭:“吃吃吃,難得蹭上宋老師的飯,一定要吃。”
程傾挑了下眉。
上次她請吃牛肉麪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宋老師樂呵呵地笑,訂了個大包廂,讓年輕人點菜。
她自己卻倒了杯酒,又給程傾倒了杯:“程老師,陪我喝會。”
程傾跟她關係還不錯,也知道她最近頗爲苦惱——丈夫出軌,女兒叛逆,她頗爲苦悶。
程傾端起酒杯,跟她碰了碰:“你少喝點。”
“哈哈,你夠意思,我知道。”
見到她們喝酒,童嘉試探着問:“我們可不可以喝點?”
“不可以。”
“不可以。”
兩人異口同聲,宋老師看了程傾一眼,慢悠悠地補充:“都是學生,喝什麼酒。只能喝可樂和橙汁。一滴酒都別想碰。”
這話說得很嚴肅,但童嘉卻笑了,能感受到被關心。
餘抒沒想喝酒,就喝了兩杯橙汁。
她一邊聽着童嘉她們聊天,一邊打開手機回消息。
秦繁在問她最近要不要拍個視頻,時間很短,只需要半天。
最近事情不多,餘抒答應了,回了個鞠躬的表情包。
秦繁回了兩條語音。
餘抒本來想點轉文字的,沒想到直接點了播放。
“謝謝上次小抒請我看電影。”
“這周姐姐請回來怎麼樣?”
這兩條語音都短,很快就結束了,餘抒趕緊按掉,幸好大家都在聊天,根本沒人聽到。
“小余姐姐,給我加點可樂。”
“誰是你姐,”餘抒笑罵一句,“杯子給我。”
“她們聊得好開心啊,”宋老師喝到半醉,目光飄忽,“一晃我都四十了。真想回到大學啊。”
程傾依舊很清醒,目光淡淡的:“回到大學,等別人叫你姐姐嗎?”
宋老師打了個酒嗝,沒懂她什麼意思,不過喝多了腦子本來就轉得慢,笑着笑着視線就有點模糊:“年輕多好,自由似風,哪有現在這麼多雞毛蒜皮的事……”
程傾沒說話,晃了晃酒杯。
時間不早了,年輕人趁着宋老師沒注意,悄悄喝了點酒。
只有餘抒一滴都不肯沾,看衆人都喝了酒,她出去結賬了。
剛推開門,有人叫她:“餘抒。”
餘抒站在走廊上:“怎麼了?”
其實他們兩個平時都沒什麼交集的,私下裡很少說話。
她看見眼前男孩的眼睛漸漸紅了。
“有句話我一直都不好意思說。”
“但是再不說就沒機會了。”
餘抒似乎知道了他要說什麼,有點無所適從,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能說什麼,只能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我馬上要休學了。”
餘抒終於開口:“爲什麼…”
班長說:“我有先天性心臟病,當年被收養過,因爲自閉、孤僻又被送回孤兒院,換了幾個家庭,來到現在的家裡。不過養父母對我很好,現在休學也是爲了讓我更好的治療。”
餘抒一愣。
難怪…上次他看着自己陪小和聊天,目光那麼溫和。
“好了…”班長仰起頭,喝了一杯酒,一連咳了好幾聲,“我不想要給你造成困擾。我只是想說,我看到你跟小和聊天,就在想,要是以前有人那麼跟我說話就好了。”
這份感情並不是喜歡,他不希望讓她誤解。
大概每個人都會希望有人在黯淡無光的歲月裡,帶來一點光亮吧。
餘抒:“那你什麼時候會回來?”
“不知道,也許一年,也許三五年。”
“到時候…你們都不在學校啦。”
餘抒莫名有點難過,笑着安慰她:“沒事,很多很多人都會等你回來的。”
或許有的話並不合適,但她此刻顧不上那麼多:“等你回來。我請你吃飯!”
男孩子看出了她的善意,也知道她只是爲了讓他開心點,眼眶紅着,微笑着說:“謝謝。”
“結賬了嗎?”
包廂的門再次被推開,程傾看着站在走廊上的兩個人,語氣平平地問道。
餘抒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我剛要過去。”
程傾嗯了聲,又轉身進去。
結完賬,餘抒叫了代駕,分配任務般的,先把宋老師送回家,再叫了出租車,至於程傾,還沒等她問,程傾已經把鑰匙遞給了她。
幸好沒人注意到,也沒覺得奇怪。
餘抒的車技不算熟練,開得很慢。
程傾還是很安靜,幾乎沒有說話。
“到啦。”
餘抒踩下剎車,準備解安全帶下車。
程傾卻坐着沒動。
餘抒估計她是喝醉了,靠了過去,伸出手摩挲。
“你做什麼?”
“給你解安全帶。”
餘抒終於摸到了按扣,她鬆了口氣:“好啦。”
可是一擡頭,就看見程傾看着她,淺茶色眼眸沉靜平和。
“等他?”
“嗯?”
餘抒不解,不懂她在說什麼。
程傾擡起手,指尖從她耳垂往下,落在她肩膀上,呼吸都要落到她臉頰上,引起一陣輕輕的顫慄。
夜色催生曖昧和情愫,空氣也變得黏稠。車窗玻璃上正好映出她們的影子,近乎接吻的親密姿態。
餘抒臉頰都快要燒起來了,緩了好幾秒,才感覺氧氣重新進入肺裡:“程老師…”
程傾卻依舊認真專注地看着她,目光中的清淡溫柔似要將人融化:“叫姐姐。”
餘抒眨了眨眼睛,嘴脣動了動。
姐姐?
她從來沒這麼叫過她…不知爲何,此刻她叫不出口。
“怎麼?”
“我…”餘抒想解釋一句,又不知道說什麼,別過眼。
她低低地說:“下車吧。”
身側半天沒有動靜,餘抒當她是默許,偏過頭解安全帶,準備推開車門
程傾的手依舊搭在她肩頭,稍微用了點力氣,輕鬆將她拉了回來。
餘抒又坐回了駕駛座,陡然壓近的清冽氣息讓她莫名緊張,今晚的程傾對她來說有些陌生,她是半側着身的姿態,回頭看她:“程老師?”
“不肯嗎?”
“你說什麼…唔!”
程傾捏着她雪白的下巴,低頭親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