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8

程傾難得愣了下,過了會才知道她的‘難受’是什麼意思。

她擡起手,將餘抒額前濡溼的碎髮攬到耳後,輕輕拍了下女孩後背,翻身下了牀。

餘抒聽見她出去的動靜,抱起枕頭把自己埋了進去…她剛纔都說了什麼啊啊啊啊。

她已經開始後悔了,可片刻前身體的本能反應那麼真實而強烈,不容忽略。

程傾很快回來,叫她:“餘抒,起來喝杯水。”

見她沒動靜,程傾乾脆自己將枕頭拿起來,輕咳了聲,“喝吧。”

餘抒只能坐起來,接過她遞來的水,像在生氣一樣,她背過身仰起頭,一口氣喝完了。

常溫的檸檬水,不冰,但現在天氣還不熱,喝下去很快就讓她臉頰降了溫。

程傾把她喝完的杯子放回去,遞過去一張溼巾:“你先去洗?”

餘抒接過溼巾,低眉順眼地把臉頰和頸側的汗擦乾淨了,擡起頭看她時眼睛含了水霧似的,滿是嗔怪。

程傾沒再多解釋什麼,看她有點氣鼓鼓的進了浴室,聽着浴室裡傳來的水聲,思緒漸漸放空。

很快,她們都洗完澡,又重新躺下了。

程傾睡在外邊,餘抒睡在裡邊,從第一次開始就是這樣的,兩個人界限分明,誰也不會往旁邊挪一步。

黑暗中一片沉默,程傾正在醞釀睡意。

忽然旁邊有了動靜,緊接着有人滾了過來,緊緊壓着她肩膀,是年輕女孩獨有的清甜乾淨的氣息,混着剛洗完澡的清新水汽。

“怎麼了?”

“……”

沒有迴應,可下一秒,肩膀上傳來一陣鈍鈍的痛感,不是很痛,還有點癢——餘抒咬了她一口。

伴隨着女孩有點委屈的聲音:“小菠蘿要扎你一下。”

程傾哭笑不得,伸手揉了揉餘抒的腦袋:“好了,趕緊睡吧。”

她的手沒有鬆開,餘抒也沒滾回自己的位置。

就保持着這樣的姿勢,直到睏意將她們籠罩。

窗外雨聲不斷,徹夜未停。

-

學期初專業課多,活動也多,再加上咖啡廳的兼職,餘抒幾乎沒有多餘的時間休息。每天一睜眼,她先數好今天要做的事情,才爬下牀洗漱出門。

一忙碌起來,她暫時忘了家裡那些煩心的事情。

直到餘明懷打來電話:“小抒啊,週六你媽媽生日,你回家吃飯吧。”

餘抒沉默了一會:“知道了爸。”

掛了電話她發了會呆。

她想起小時候她看電視,小女孩端水給媽媽洗腳,於是她也跟着學,每當父母生日,她一放學就衝回家,給他們端水泡腳。

週六中午,餘抒到了家,才發現家裡根本沒人。

她打電話,餘明懷說自己在外工作,讓她點個外賣或者叫個廚師上門做飯。

餘抒掛了電話,她要是會做飯就好了,可是她不會。

就這麼從下午等到晚上,天快黑了,她給餘真打了電話:“媽,你今天…”

“小抒是不是要打電話祝媽媽生日快樂啊?”

“果然還是女兒最貼心!”

“好了啊,媽媽今天有事,寶貝你先忙吧。”

餘真連環炮似的把話說完,根本沒給餘抒開口說話的機會,就把電話掛了。

餘抒抿了下脣。

她站起來,在房間裡收拾了幾本書,準備回學校。

就在這時,客廳裡傳來動靜。

隱約是餘真哼着小曲的聲音。

餘抒一怔。

她站在房間門口,沒出去。

餘真哼歌,心情很好的樣子。她進臥室換了條顏色鮮亮的裙子,又換上高跟鞋,她對着鏡子看了半天,大概是化了妝的緣故,氣色比平時都要好很多。

她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根本沒有注意到餘抒的存在。

很快,餘真出門了。

餘抒認出來這是餘真以前去跳舞時常穿的裙子,她心裡有了某種預感,可她不死心似的也跟着出去。

等到了小區外,她看見不遠處停了輛車,有人抱着一捧鮮豔欲滴的玫瑰,餘真提起裙角,朝那個人撲了過去。

餘抒站在原地。

她扯了下脣角,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

原來她爸爸想讓她看到的就是這個。

他在告訴她,別隻顧着生他的氣,媽媽也一樣的。

餘抒思緒凝滯了一會。

總有人說兒女都是債,她想她可能是筆鉅額債務。小時候她總生病,父母總是深夜送她去醫院。她一生病父母就吵架,那時候她很害怕自己被拋下。

如果不是她身體不好的話,父母應該會少吵點架的吧?

那現在應該也不會這樣的吧。

餘抒仰起頭,用力地眨了下眼睛。

月亮依舊無聲無息地高掛夜空,俯視着人世間的萬千故事。

-

週日,餘抒照舊去咖啡廳做兼職。

小高湊過來,盯着她的臉問:“小余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

餘抒笑:“沒事,昨晚有點失眠。”

她笑意很淡,又低下頭繼續壓碎咖啡豆,安靜地忙碌。

中午她按時下班,站在咖啡廳外,一時半會也不知道去哪,隨便找了家快餐店吃了午飯。

“餘抒?”

有人叫她的名字,“你怎麼走到這裡了?”

餘抒回過神:“我沒事到處走走。你呢?”

徐之恆指了指不遠處:“這邊是永大外的小吃街。我奶奶在擺攤,我過來幫忙,剛剛出來買紅糖了。”

他的語氣依舊坦蕩,但神情間難免有了幾分不太自然。

這個年紀的學生大多自尊心很強,他已經儘可能平靜地說出這句話了。

餘抒暫時忘記了纏繞心間的負面情緒:“擺什麼攤啊?我可以過去看看嗎?”

徐之恆愣了下:“可以,走吧。”

到擺攤的地方還有段距離,徐之恆想起一件事:“前兩天我在論壇裡看到有人招模特,要拍一個咖啡和麪包的居家視頻,你要不要試試?”

餘抒:“我可以嗎?我沒有經驗的…”

徐之恆:“一天五百,你花個半天時間去試鏡,也不虧。”

餘抒認真思考起他的提議:“那,我去試試吧?”

“好啊,等下我問了具體情況跟你說,”徐之恆擡起手,搓了搓手指,“不要忘記這個。”

餘抒笑起來:“你知道嗎,別人肯定以爲你在給我比心。”

徐之恆也笑:“我可沒有那麼多閒工夫。”

餘抒朝他抱拳:“好啊,徐大經紀人,以後就多多麻煩你啦。”

她還挺喜歡徐之恆的性格,冷靜清醒,行動力強,永遠關注自我成長。

徐之恆被她叫經紀人也不反駁,他認真思考起這件事的可能性,不過沒多久就到了擺攤點。

這會學生多,徐之恆放下紅糖,挽起袖子就開始幹活。等小攤前的客人都走了,他擡起胳膊,用手肘擦了擦汗:“奶奶,這是我同學。”

餘抒笑盈盈地打招呼:“奶奶好,叫我小余就好了。”

“啊呀,你這孩子,同學來了不早了。小余呀,來來來,吃塊紅糖餈粑。”

徐之恆想攔住老人的動作已經晚了,那雙皮膚如枯樹皮般的手顫巍巍地擡起來,拿了一塊油膩膩的餈粑,已經遞到餘抒眼前。

徐之恆不自在地低下頭。

餘抒眼尾彎彎的,笑着把餈粑接了過來,也不管自己手上沾到了油漬,她咬了一大口,立刻稱讚:“哇!好甜啊!”

“你喜歡就好,喜歡就好!”

“奶奶您手藝太棒啦!”

徐之恆眼睛莫名有點酸,他眨了眨眼睛,過了幾秒才擡起頭:“今天就不收你錢了,下次記得給錢。”

“去,你這臭小子,怎麼說話的,”老人家拍了孫子一巴掌,笑容慈愛地說,“你們有事就到旁邊去聊吧,我這邊忙得過來。”

徐之恆把手套摘下,叫餘抒走:“走吧,去談剛纔說的事。”

餘抒跟徐奶奶揮手告別,沒走幾步又回頭看。

此起彼伏的吆喝聲,撲面而來的煙火氣。

頭髮花白的老人還在擺攤,扎着羊角辮的小女孩在幫媽媽收錢,大家都在認真又辛苦的生活。

她想,她也可以再努力一點。

再也不要,夜裡偷偷哭啦。

-

跟徐之恆聊完時間還早,這邊離永大很近,餘抒走過去,到永州大學圖書館借了之前預約的一本書——附近幾所大學的圖書館開通了通借通還服務,非常方便。

春天的永大很漂亮,柳樹抽枝,春花爛漫。

餘抒沒立刻回去,在學校裡閒逛,拿起手機拍花花草草。

她剛剛上了座拱橋,迎面碰上了程傾。

“程老師?”

“你怎麼在這?”

餘抒哦了聲:“我過來借本書。”

程傾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裡,注意到她臉頰有點蒼白,像一株快要枯萎的花,但眼睛裡又積蓄起熱度,努力擁抱着陽光。

“我跟你一起走走吧。”

“…啊,好啊。”

恰是人間三月芳菲時節,永州大學校園裡種了杏花、桃花和櫻花,春風輕盈,風中留香。

餘抒好奇地問:“好像大家都從教室裡出來了?”

程傾:“剛剛停電了。”

餘抒哦了聲。

難怪,她就說程傾怎麼有時間跟她散步。

“我剛剛去圖書館時還沒停電,”餘抒伸手接了片花瓣,“陽光真好啊。程老師你平時會出來散步嗎?”

“這個時間點很少,都在工作。”

或者是在改學生的論文,或者在畫圖,又或者在改標書。

她的時間被規劃的很好,從沒有在下午三四點出來散過步。

餘抒不由感慨:“太可惜了,校園這麼美。我給你拍個照吧,難得你有空出來。”

“拍照,”程傾眉頭擰了下,“不想拍。”

她不是個喜歡拍照的人,準確來說她不喜歡一切浪費時間的事情,她全天辦公不用見人時連妝也不畫。

“拍一張吧拍一張吧。”

餘抒拿出手機,開始找位置:“真的很好看,就一張好不好?”

程傾見她臉上多了幾分血色,沒再拒絕,站在三月櫻花樹下:“行吧。”

她冷淡素淨的面容掩在三月春光下,眼神很淡,很沉靜。

‘咔嚓’一聲,餘抒按下快門:“特別好看!”

程傾嗯了聲,對拍成什麼樣不感興趣。

餘抒捧着相機看了半天,又去看別的花花草草。

她穿一件鵝黃色衛衣,很春天的顏色,有時爲了拍一枝花要踮起腳,甚至跳起來,她臉上漸漸也多了笑意。

大概這個年紀就是這樣的,會爲這樣那樣的事而感傷,但又時刻擁抱着春天的太陽。

程傾站在原地,等到餘抒回來。

女孩臉頰上都出了汗,碎髮絨絨的,臉頰粉粉的,脣瓣像三月櫻花的花瓣粉粉嫩嫩,泛着一點水光。

確實也有花瓣落在她脣上,應該是杏花的花瓣,花瓣很小,白白的,可她根本沒察覺,滿心歡喜地跟程傾分享她拍的照片。

程傾不自覺地抿了下脣。

餘抒微仰起頭跟她說話,呼吸間都是年輕女孩清甜的氣息:“櫻花也好好看哦,我回去把照片發…”

話尚未說完,一片陰影覆了下來。

餘抒不自覺停了下來:“怎麼…”

雪白修長的手指落下來,指尖觸到她的脣瓣。

程傾開口,聲音比平常更低:“有花瓣落下來了。”

餘抒眨了眨眼睛,完全不知道說什麼:“唔…”

一陣清雅冷淡的香味悄然籠罩下來。

女人低下頭,冷淡的眉眼比平常更柔和,餘抒聽話地擡起頭,細白的頸,清澈的眼,目光中滿是信任。

那指尖往右,又往左,輕柔的像摩挲。

脣瓣上一陣酥酥的癢。

餘抒眼眸裡漸漸多了幾分茫然,耳尖隱約有點燙。

好奇怪。

是因爲離得太近了嗎?

她的心怎麼跳得這麼快。